自那之后, 祝宝棋开始单方面和宁子蹇冷战,既不看他也不说话,无论宁子蹇如何示好,他都不再配合。只是这一招收效甚微, 宁子蹇打定注意要强留, 前世何等高傲的他竟也生生忍了祝宝棋的冷脸,仍然乐此不疲的往上清宫去。

  对此, 祝宝棋心烦之于, 不免又开始忧虑将来的处境。不管宁子蹇是不是还爱他, 这对他来说都不重要,现在他不妨自己走, 他所做的那些计划都毫无意义,什么出宫自由之类的成了空谈。

  他身边除了一个福顺,也没什么力量抗衡手握重兵的宁子蹇,尚春年纪也大了, 更是指望不上。宁子蹇虽然没有将他困死在上清宫, 允许他出去活动,但皇宫也不只不过是更大的鸟笼罢了。

  在这种时候, 乔双玉主动过来。他先是深深地跪在祝宝棋面前重重的磕了头, 用沙哑的声音低声道:“陛下,臣知罪。”

  祝宝棋坐在上首处俯瞰地上长跪不起的乔昭容, 心知他是为何而来。那两个人已经知道了他重生的事,乔双玉没道理不知道。因此, 对于他的到来, 祝宝棋并不意外。

  他想起上一世被投入冷宫的那一天, 乔双玉也曾来看过他。

  那会祝宝棋还在被心上人夺位的震惊中没回过神, 自他被困在冷宫, 身边再没有一个人,乔双玉是第一个来看他的。

  祝宝棋以为他是为了报复而来,谁料他只是平静的问了一句:

  “陛下,你可曾有悔?”

  那时祝宝棋被这句话问到了,久久没有回答。

  他知道乔双玉恨他。乔家覆灭的事虽然不是他做的,却实在与他脱不开干系,他无法舔着脸把自己撇出去。

  “宁子蹇这种人就好比一只狼。”乔双玉似乎也没打算听他的回答,自顾自的又说:“只要给足够的好处,他可以背叛任何人,且永远不会自省。”

  “你与他为伍,就该料到今天的下场。”

  祝宝棋沉默,心知乔双玉说得对。他看书的时候又何尝不懂宁子蹇的为人,只是深陷其中被那一点喜欢蒙蔽了眼睛,让他不再冷静理智,许多异常看不清了。

  乔双玉来这一趟显然也不只是为了看他凄惨的模样,他们之间说起来仇恨到底没深到这种地步。祝宝棋落到这样的结局,几乎也是乔双玉一手干预的。

  “应棠漂亮是漂亮,可惜没长脑子,他姑母的手段一点没学会。”乔双玉轻蔑的说,“果然是小家子出身,到底眼皮子浅。”

  “我只不过稍微挑拨了几句,他便转头恨上了你,以为是你从中作梗,害他家败落,又勾得宁子蹇弃他不顾。”

  祝宝棋一直默默听着他絮叨。他也有些佩服自己的乐观心态,都这种时候了,居然还有心思吐槽。果然反派大抵都喜欢逼逼,非要跑来啰嗦自己的作案动机,生怕旁人不懂。

  想到这,他忍不住开口道:“你恨我,我不奇怪。但你不报复宁子蹇,却跑来报复我,你还有脸说我蠢?”

  不是他逞强,实在控制不住好奇。

  “谁说我不报复他?”乔双玉不高兴了,“报复你就是在报复他,等你死了,我要看他痛悔一生!”

  祝宝棋:“……”

  他总是搞不懂这些反派奇奇怪怪的脑回路。他都被宁子蹇废了皇位扔到冷宫了,到底哪里看出来自己挂了他会后悔?

  梦里的后悔吗?

  …………

  回忆到这里,祝宝棋又看了一眼还跪着的青年,抬手扶额,半晌道:“你不用跟朕道歉,大可不必。”

  祝宝棋只觉心累。先是应棠,然后是宁子蹇,现在又多个乔双玉。这三个前世都不同程度伤害过他的人,现在又都跑来表达对他的忏悔,好像前世他一死,这些人忽然都醒悟了,开始怀念他的好,继而发现对他的感情,一个个都来补偿。

  他从没想过这样狗血的桥段会放在自己身上。以前看小说的时候确实会爽到,一旦落到现实中,祝宝棋只有满心无奈,巴不得离这帮人远远地。

  什么人会跟直接或间接害死自己的人冰释前嫌重修于好啊???

  乔双玉抬头,依旧跪在地上不起来,仰头看向祝宝棋,轻声说:“我知道。”

  “如果是为了你那无处安放的良心,那你更没必要来见我。”祝宝棋叹气,“前世乔家惨案,我确实有几分责任,你要报复我也名正言顺。”

  “咱俩一笔勾销,谁也别说谁,就这样吧。”

  重生回来后,乔双玉幻想过很多次有一天他与祝宝棋坦诚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唯独没想过他会这么轻易地用如此云淡风轻的语气说出“一笔勾销”的话。

  没有怨恨,没有愤怒,一丝丝的情绪都没有,仿佛与他已然是路人了。

  他心中苦涩,知道这是自己咎由自取。前世祝宝棋将他当做挚友,想尽一切办法让他在朝堂上占有一席之位,不忍他被折翅关在后宫孤老一生,他本该是感激的。

  可是仇恨让他忘却了从前的情谊,给自己找了诸多借口,最终奈何桥前他也无法辩驳自己背叛的行为。

  应棠骂得对,他的确是个伪君子。

  “我可以帮你。”他说,“宁子蹇这一世绝不会放你走,所以我能帮你。”

  祝宝棋单手撑着下巴懒洋洋的说:“这话应棠说过了。”

  “我给你的回答与他一样——谢谢,不需要。”

  在这两个人身上吃得苦足够祝宝棋永远记着,就算他们有一千种法子帮他,他也不想接受,无关自尊心或者别的什么,单纯就是不想与他们有任何瓜葛。

  “我自己的事,自己会解决。”他有些烦了,起身越过跪在地上的乔双玉往外走,半道停下又说:“起来吧,地砖寒凉,不值当。”

  说完这句话,他头也不回的走出殿门。

  身边所有人都让他有种窒息的感觉,好像只有躲到延春殿才能获得片刻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