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渡燃在手术结束时, 就从全身麻醉里苏醒,手术灯强烈的光线从睫毛掀开的缝隙刺进来, 白得让他差点以为自己已经瞎了,模糊的视线彻底变得什么也看不见。

  没一会儿,眼前的刺目的灯变成昏暗,头脑还昏昏沉沉,什么也反应不过来,只知道看来视觉还没烂得那么快,虚弱撑开的眼皮又再度合上。

  恍惚中, 他闻到了这段时间相处过不少时间的蔷薇花香。

  ······

  好像有了认命般的畏惧。

  随着时间的推移, 他从来没有说出口,每况愈下的身体却无时无刻不再提醒他。

  每次这样气味蔓延,总是要伴随着惨烈的下场, 总是在睁开眼的时候要面对一片狼籍的自己,和被他从神坛拉到地底下的郁月城。

  “成功了······”

  “三楼的观察室,二组去保存样本。”

  “月城,你跟我过来······”

  隐隐约约的话语传进耳朵里,方渡燃直到听到郁月城的名字, 手指才动了动, 仪器显示上的心率明显加快。

  ·

  凌晨,郁月城从会议室出来,散场之后郁闻礼又找他单独长谈。

  便携的通讯器连接着方渡燃的病房, 他时不时就要看一眼,如果方渡燃醒过来, 他会第一时间接到弹窗的通知。

  “······你要有心理准备。”郁闻礼看出他的焦急。

  “我知道。”郁月城说:“我会认真考虑的。”

  “快回去吧。”郁闻礼合上文件夹:“我看你也待不住。”

  “好。谢谢大伯。”

  郁月城起身离开, 习惯性道:“最近他每次戒断过后,我都在他身边, 我怕他醒过来第一个看不见我,会影响情绪。”

  “月城。”郁闻礼叫住他。

  “还有注意事项吗?”郁月城回头问。

  郁闻礼摇摇头:“没了。你的脑子比我灵活,小燃的事情,你什么都记得住。”

  郁月城:“那是······?”

  郁闻礼看着他站在门口,心思全记挂在方渡燃身上,这段时间的表现着实让他刮目相看。

  除了沉稳可靠以外,他发现已经不能用一个才十八岁的少年的模样,来打量自己看着长大的侄子了。

  在每分钟都在上演悲欢离合的医院里,也不一定能看到向他这样事无巨细,对一个“朋友”有这么强烈的责任感的男人了。

  郁闻礼看向他,神色些微复杂。

  “月城,你累不累?”他问。

  郁月城有些意外,随机说:“有些累,所以现在经常需要充足的睡眠,才能保持精力。”

  这算是相对委婉的说法,方渡燃的精力全靠身体里残留的人工信息素。

  来自古老的可知的和不可知的那些异类的基因,从中合成的生长激素,他不得不承认,有时候确实比人类的要强悍。

  比如方渡燃会不定时的发作,经常性的五天到十天,不眠不休,他身体里的力量好像无底洞一样。

  而自己为了调查方正海和魏杨,以及那个实验室,收集证据,促进开庭,包括一个个地去私下约谈部分企业的中间人,脑力活动和体力都在开始的三四个月一直处于透支的状态。

  他希望能尽快解决,在方渡燃从青苗基地出来之前就都解决掉,所以什么事情都往极限的调度上面赶。

  长时间的失去睡眠,让他也有熬不住的时候,经常性坐下来十几分钟都能拿来瞬间入睡,用来补觉。

  一遇上方渡燃的易感期和戒断发作,不能进食,方渡燃身边离不开人,他还得加上营养针来维持体力。

  郁月城那时候才发现,评级高的好处。

  如果换作是评级普通的Alpha,大概率熬不过一个月,他这大半年坚持下来,说一点也不累,根本不可能。

  郁闻礼复杂的面色里流露出作为长辈的心疼,这段时间里,他经常性地会反思,甚至后悔,让自己的小侄子参与到这项戒断治疗的项目里。

  瞒着自己亲弟弟和弟媳,把他们的儿子折腾得不轻,他自己一次次看着,都心疼不已。

  他从自己的抽屉里拿出来一盒没有标识的糖果递给郁月城:“我们以前在野外做项目收集带的干粮,一天最多吃五颗,补充能量和人体内的微量元素,绰绰有余。”

  郁月城接过来,顺便打开,里面是跟盒子完全相反的五颜六色的水果糖,他点点头,毫不客气:“还有吗?”

  郁闻礼笑着在他肩上拍了一把:“内部用品,一个月就一盒,你自己看着办。”

  郁月城正想问:“之前怎么······”

  郁闻礼不等他说完,直接默契地接话:“之前我都跟项目组的成员分了,现在手术成功,他们也能开始轮班,好好休息一阵子。”

  郁月城还以为这是郁闻礼管辖的研究所和科研基地人手一份的,现在才明白这是以他目前的影响力,在国家系统兼任的科研领域领头人的内部分发的,那就是只有其他级别相差不大的管理人员才有。

  他把盒子盖上:“谢谢大伯。”

  “走吧。”郁闻礼说:“你这心也不在这儿。”

  “等方渡燃好起来,我一定好好答谢您。”郁月城说。

  郁闻礼摆摆手:“这就是我和他的事了,他是我们研究所目前最高级别的项目。你就是不来,我们也照常进行。”

  郁月城下楼的路上,眼睛始终盯着通讯器的显示屏不放,很担心会错过方渡燃醒过来的时间。

  没有在他出手术室之后一直陪在身边,他有些遗憾,幸好方渡燃这次也因为腺体细胞被重新激发,体能巨量消耗,沉睡了很久。

  他还是希望方渡燃睁开眼的时候,第一个看到的是自己。

  安靖在病床前从中午守到晚上才离开,给方渡燃带来了新的被褥和出院可以穿的衣服。

  他还没亲自去看看,但已经能感觉到,整个环绕这段日子以来的沉闷气氛都变了。

  郁月城快走出电梯,快要到达观察室的门口,步子却慢下来。

  他先从门上的半页玻璃往里看,房间内开着台灯,里面的设施看起来已经像一个平时居住的小房间了。

  如果忽略掉方渡燃手上夹的仪器,和病床后面那整整齐齐一排的黑色显示屏的话。

  郁月城看了一眼,上面正不停闪烁着跳动的数值和各种曲线。

  不用想,这一定是母亲的功劳。

  隔着玻璃就能看见,暖黄色的台灯光照下,方渡燃盖着淡蓝色的被褥,上面似乎有云朵的图案,桌子下面放着一个行李箱,里面肯定是一些离开基地可以穿的衣服。

  方渡燃快半年没有穿过日常的衣服了,身上纯白色的隔离服快要跟他长成一体,终于可以有换下来的一天。

  床头柜上面,这次不止有可以随时按响报警的铃声,还有一个毛绒玩具,郁月城看了两眼,应该是一只小北极熊,或者小狗,白色的一团,光线没有照上去,看不清楚。

  这种细腻的仪式感,可以让里面那些没有感情的仪器也看起来成为一个有着红红绿绿的符号的背景墙。

  郁月城已经很久没在方渡燃身上看到这些日常可以出现的东西,母亲大概是故意的,特意选了这些小孩子喜欢的毛绒玩偶。

  就连台灯也是月亮的形状,上面挂着星星。

  很······过于稚气了。

  放在家里,母亲也不会再给他们选择这些,这就像是故意的,为了给苍白的房间加上一点生活气息,一点属于孩子该有的东西。

  郁月城知道母亲是因为廖茵茵的缘故,所以对方渡燃这样上心,仍旧不免触动。

  推开门走进去,焕然一新的房间里面,方渡燃正侧躺在病床上,脑袋底下枕着一个大大的云朵形状的枕头。

  像个小孩儿。

  郁月城久违的微微扬起唇角,像一个他小时候认识的方渡燃跨过时空和艰难,重新在他眼前。

  手指轻轻碰一下方渡燃的脸,对方好像完全没有醒来。

  浓密的睫毛被台灯的光渡上一点金黄,跟他的发色一样,都是深棕色。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见这双眼睛睁开时,里面是曾经那样傲然屹立的神采。

  是骄傲的烈日,琥珀色的瞳仁有流光溢彩的金辉。

  这次在温馨的房间里,就像是新生,郁月城也在期待,比陷在睡梦里的方渡燃还要期待。

  被子只盖住少年一半的后颈,上面贴着特殊的阻隔贴。

  郁闻礼说过,腺体的开刀手术很复杂,耗时长,精度高,神经遍布的区域大,还需要一个个刺破细胞膜,不能用微创疗法,所以这下面有缝合的伤口,还有一层药贴。

  因为这样,所以方渡燃只能这样侧躺着休息。

  手术切开的深,部位特殊,以后他的身上,也会留下这一道疤。

  空气里的蔷薇花香淡了很多,郁月城弯下腰离得近一些,在方渡燃的身后嗅了嗅。

  他想确认一下,是不是像郁闻礼说的那样,方渡燃刚被激发的腺体处于二次发育期,现在的信息素会持续不定时地释放一阵子,直到他的生理机能重新趋于平稳,所以需要用阻隔贴保护起来。

  脑袋凑在最高级别的阻隔贴边缘处,郁月城靠优于常人的体感灵敏察觉到,是能闻到一点新鲜的信息素气味,跟空气里漂浮的,弥留下来的不同。

  只不过还是分辨不出第二性别。

  “郁月城同学,偷偷闻别人的腺体,可是犯法的。”

  少年熟悉的、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来,还带着一点久违的挑逗意味。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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