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夫安好。自自云州下岭南, 一路越发萧条。
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女子尚可打猎谋生,而男子的处境愈发艰难。有为一炊饼卖身为奴者, 亦有为求生于擂台上赤身肉搏取悦权贵、终身不嫁者……”
……
“啊!”惨烈的哀嚎声响起, 梅盛雪按住男子挣扎的身体, 将他的错位的骨头强行掰回原位, 涂上伤药, 用木板固定。
耳边的哀嚎声渐渐弱了下来,梅盛雪抬眸看去, 见他已经疼晕了过去。
他松开手, 用干净的布条将患者的伤腿一圈圈裹上,将他放平后, 才撩起帘子走出这临时用木板隔出的“房间”。
“该我了该我了!”一个骨瘦如柴、脸色蜡黄的女子急切地迎了上来,“大夫,我肚子疼!”
“坐。”梅盛雪看了一眼她的肚子,在一张桌前坐下, 让她伸出手。
她的肚子高高脏起, 似怀了孕的男子, 高高隆起的饱满的肚子与骨瘦如柴的身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无比的怪异却又无比的寻常。
她身后排着长长的队, 他们每个人都瘦瘦的、干干的、虚弱的, 他们等待着、沉默着,连眼中的光都是浑浊的, 只在梅盛雪救治患者时微微亮起, 希望他能将那人治好, 也希望那个能被治好的人是自己。
他们都是听说这里有免费看诊,从四面八方如同蚂蚁一般汇拢过来的人。
免了诊费, 药钱还是能凑一凑的。
据说这位小大夫开的药都不贵。
此刻,他们看着梅盛雪,像是在看沙漠中的水,雪地上的火,黑夜中的光。
梅盛雪白皙的指尖搭在女子蜡黄脏污的手腕上,那只手的指甲缝中还藏着泥土,他仿佛没有看见,只是低头垂眸,细细分辨脉搏的强弱、快慢。
他并未穿僧袍,而只是穿着耐脏的褐色麻衣,还顶着怪异的寸长短发,却无损他出尘的气质。
……
“岭南路途遥远,路上常有苦于病痛者。
我想,他们离罗浮寺如此近,比岭南更近,我这三年所享受的香火中,应当有他们的一份,我亦当还他们一份血汗。
太皇太夫岭南行医三年之言,牢记于心。未到岭南前花费的时间,不算在三年之内。
只是行医三日,不过走出三里。恐要劳烦太皇太夫多等我些时日。
行医时遇到麻烦甚多,大多源于钱财、武力和权势。”
……
“按照这个方子去药铺抓药。”梅盛雪收回诊脉的手腕,又检查了她的肚子后,在纸上写下一个方子。
“大夫,我家里实在没钱,您菩萨心肠,能不能—”
“不能。”梅盛雪打断她。
“为何?”女子怔怔地看着他,没想他拒绝得这么果断。
“我没钱。”梅盛雪平静地说。
女子看着他姣好的面容、白皙的手指和虽然朴素但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补丁的衣服,心想你这哪是缺钱的样子。
“下一个。”梅盛雪看向她的身后。
他没说谎。
他只带了刚刚好到岭南的盘缠,给了她,他就到不了岭南了。
“大夫!”女子突地起身,握住他的手腕,“大夫你一个男子居然摸我的肚子!你不干净了!你要嫁给我!”
梅盛雪抬眸看她,伸手一掰,“咔嚓”一声,女子手折了。
女子低头看着,后知后觉地发出嚎叫声,抱着手臂蹲下。
“我力气比较大。”
他在罗浮寺,可不是只研究经文的。劈柴、挑水这些在外面女人干的活都是他们日常的早课。
梅盛雪低头看她,“你自己出去,还是我送你?”
女子想骂他,又怕他继续对自己动手,只好恨恨地说道,“你送我!”
“好。”
梅盛雪抓住她的后领,将她轻松拎起来,从门口扔了出去。
然后从怀中掏出一方洁白的手帕,将手腕和手指一点点擦干净。
“下一个。”
他转头对上了一个黑衣抱刀女子敬佩的目光,顿了顿,“是你扔出去的。”
……
“勒索钱财者,让黑刀扔出去。以武压人者,让黑刀扔出去。仗势欺人者,让黑刀亮出镇北候府的身份。
黑刀是叶小姐派来的护卫,武功十分厉害。
太皇太夫所言有礼,叶小姐为妻风流浪荡,不是良配,但为友却体贴入微,可以深交。前情已逝,余生只愿与太皇太夫相伴。
一路行来,十分顺利无需担忧。
周县县令贪赃枉法、收受贿赂,周县饿死、病死者无数,我停留的时间也最长。
伏县县令正直,治理有方,就是穷。
再向南,气温渐暖,路遇一株桃花盛开,折一支压干随信送来。
还有两筐花瓣,待风干后便寄来,太皇太夫今年可早日吃上桃花糕。”
……
“下一个。”梅盛雪低头说道。
迟迟没有人上前,他抬起头,却发现刚刚那人已经是最后一个了。
天已经黑了。
梅盛雪收拾了东西,关上门,回到后院,将晒在院中的桃花收好。
“明早还要去采吗?这已经够多了。”黑刀抱着刀靠着门看着他。
“越多越好。”
“行吧,又要早起。”黑刀叹了口气,“你摘得太慢了,我就说我一脚踢下去,那满树桃花能下来大半。”
“落在地上,会染上尘土。”
“臭讲究。”
梅盛雪蹙起眉,最终还是决定不告诉她这是要送进宫供太皇太夫食用的,以免她和他抢着干。
……
“愿太皇太夫安好。
——梅盛雪。”
……
玉攸容合上信。
他就说怎么信上隐隐传来甜腻的香味。
他拿起信封,轻轻一抖,便从里面飘落出一枝桃花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