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尺健壮男儿一头扎在地上的动静实在太大,在静夜里有点骇人的意思了,阮清攸不可置信地抬头,忍不住的呕意都被吓了回去。

  “季钦!”

  来不及穿鞋了,阮清攸只穿着帛袜就冲出去了, “季钦!”

  这会子没了方才箭在弦上的紧迫感,又被眼前场面给吓得手脚发软,阮清攸费了好大力气才帮季钦翻身过来,发现人已昏厥过去!

  “来人啊,快来人!”阮清攸将季钦的头抱在怀里,开始向外头求助,突然想到什么,又扯了身上虚虚挂着的外衣给季钦搭在了腰上。

  这事儿做完,阮清攸竟然不合时宜地松了一口气,哪怕季钦现在还晕着。

  也巧,这日缉风和追雾都在,闻声便一道带人进了门,见着季钦这般,愣了下,又见着衣衫不整的阮清攸,简直吃了一大惊,身上怎么这么多,那什么的痕迹啊……

  而且,怎么这样奇怪,指挥使衣衫完整却额外多搭了件外衣,阮公子这惯来体弱的主儿,穿得可着实是有点儿少啊。

  但季钦的脸色实在太差,进屋的人都没多耽搁,一起发力将季钦从阮清攸怀里抬了起来,几个大汉七手八脚挪动之间,阮清攸特意给季钦搭的那件外衣终是掉在了地上,一座小丘猝不及防闯入大家的眼帘!

  在场的四五个兄弟:“……”

  指挥使这是……爽晕了?????

  追雾轻咳一声,也是臊得不行,又搭了一把手,便对缉风道:“你们先将指挥使安置,我出府去请大夫。”

  “追雾兄弟……”阮清攸突然叫住他。

  这会儿功夫追雾已经出了门,闻言又回头, “怎么了,公子?”

  “侯爷他是……”阮清攸那句“催情药”在嘴边转了一圈,出口换成了:“中了毒,烦请寻个专于此道的大夫。”

  “知道了,”追雾应着,他思来想去,这都半夜了,好的解毒大夫大约只能去寻太医了,他心里已有了人选,拿着最高权限的金吾卫令牌,在凌晨空旷的街道上打马而去。

  侯府菡萏院,大夫医药都不到,弟兄们只能一道守在床前,阮清攸倒是在旁人看着季钦的空档里头抽空去穿好了衣裳。

  再回来时季钦已然起了高热,口中呓语不断。

  阮清攸一块又一块的冷水帕子投下来,敷上去,热度不降反升,看得人心都揪了起来。

  有个兄弟提醒, “早先营里兄弟受伤高热时,军医都是全身擦的,要不然也给指挥使试试?”

  阮清攸点头,又拜托人换了盆冷水,拉开被子,给季钦解开衣裳,又撸起裤腿,红着脸面给季钦细细擦着。

  但季钦这与风寒,受伤的情况又不一样,这般擦着,一盆盆凉水换着,阮清攸的手都冰凉要到麻木了,却不见季钦退热丝毫。

  幸而不多时,追雾便带着太医来了,是当下太医院的齐院正。

  齐院正已过了知天命之年,现下的时辰早已歇下了有些时辰,但见着令牌还是起身穿衣,拎着药箱出来了——

  他年纪大了,见多了事,眼也尖得很,能瞧得出来这指挥使在圣人眼里的地位不一般,来这一趟便是多少怨言,也要来。

  拿出迎枕一诊脉,齐院正的脸色都变了一变。

  指挥使确然是像来人汇报一样是中了毒,此毒名唤一寸心,本是从西境传到大晋,原来的用处本是杀人,杀的便是懂功夫的,专用来下作慢性毒药牵制手下暗卫,死士。

  传进大晋之后,被江湖人士不小心与大晋的些药材合作了一处,竟有了催情之用,且与着寻常的催情药物大火快炒不一样,药力绵长而持久,像是小火慢炖,更有一番风味,渐渐地便在大晋达官贵人圈子里闯出了一条好路。

  但是这药只是略加改动,底子却仍是毒药的底子,想必指挥使这般是在药劲起来之后未即时纾解,还犯了个动用武力的大忌,此番气血已然逆流,若再迟上个个把时辰,恐有性命之忧。

  但是……

  齐院正取了一卷银针来打开,捡着其间最是细长的几根,拧进了季钦周身的几个大穴里头,瞧了瞧身边的守着的人,说:“这药确然是毒,但传进大晋时却未曾连同解药一道传来,想来如今的用处,以敦伦事便可祛毒,解药本事便可有可无。但指挥使想必是不太清楚此药,中了之后未及时解毒,现在周身气血逆流,人也昏厥,敦伦事已是行不,只能先封住他几个大穴,再慢慢用些祛毒的药除去余毒。”

  “敢问大夫,他何时能醒?”阮清攸声音细细的,怯生生的, “一直这样烧着,铁打的人也扛不住啊。”

  齐院正还在施针,全神贯注盯着,额头汗都起了豆大一片,在取针的功夫里,回答了阮清攸的问题:“若是身子弱些,功夫差些,想必明日午时左右便能退热,人也能醒过来,但指挥使的身子,功夫太好,反倒不好说了。”

  阮清攸讷讷应了一声,随后跟着一声长长的叹。

  齐院正不多时施针毕,不着痕迹瞧见了身边这个白生生的俊俏公子,他是打地方上被人举荐上来的,早前一直深耕滇南,未曾见过阮清攸,也不晓得圣人登基时那阵腥风血雨的大案。

  他眼里只能瞧得见这公子脖子上,耳朵边的痕迹……未曾听说过指挥使有婚配,那这人大约是专养在府上的解闷的,既然是专做这行当的,如何连伺候人的事都做不好?

  但这人眼泪汪汪的,看来也是真上心,许是其间出了什么岔子罢。

  齐院正收起针包,起身写了个方子,嘱咐道:“指挥使身上的冷敷不要去掉,我回府去抓药。”

  天这样晚了,太医院已是进不去,幸而这就是一幅寻常的解毒方子,没什么蹊跷的药材,齐院正的府上就能抓齐。

  “大夫,请问……”阮清攸开了口。

  早几句还未曾觉得,现在听见这人说话的动静,齐院正便更加觉得是养在府上的解闷的了。

  长得俊俏,外头寻常的头牌怕也比不上,声儿也好听,泉水击石一样清透,但胆子太小。

  阮清攸倒不知自己一身的痕迹惹得人与他下了这样的定论,声音小只是因为他底气不足,一个不正头的嫂子本不该出现在此指手画脚的,稍定了定神,才问:“能否瞧瞧您手上的药方?”

  齐院正皱眉,但也递了过去。

  阮清攸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抬头道:“上书药材府上都有,我可以前往煎药,省得您半夜里来往劳累。”

  旁人来往劳累,他阮清攸倒不很在意,他真正怕的,是这一来一往之间,就耽误了季钦用药。

  这救命的东西,齐院正医者仁心,自不敢轻易假手于人,但官场浸淫多年,他说话也巧,偏头问了问执金吾卫令牌前往寻他的追雾:“侯府还设了药房?”

  话虽这样说,但实际其实在问:这人去煎药,可不可信?

  追雾点头, “府上的药房本就是为了这位公子而设,公子懂医药的。”

  齐院正心说指挥使瞧着冷心冷情的,对府上的小玩意儿还挺上心,还能给人专程设个药房。

  他点头,方才将方子递给阮清攸, “照这个去抓,我明日清晨会再来府上。”

  追雾看了看阮清攸,到底是没说那句“辛苦公子” ——

  他们虽跟着季钦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但是在指挥使同眼前这位公子的心里瞧着,真未必哪边的关系更近些, “辛苦”这一句,自己说不着,只压着声音说了句:“公子,我前去送送。”

  “齐院正辛苦,这边请,”追雾领着人出去了。

  同追雾心里想的差不多,在阮清攸心里,他与季钦的关系自然是比季钦同他的那些弟兄们要更近一些的,自然论的不是嫂子同小叔的关系,是早好些年的积攒下的情谊。

  但他从未这样刻意去琢磨过近远,只是捏着药方,对缉风道:“缉风兄弟,劳烦你在此处照看一下侯爷,我去去就来。”

  缉风没有那么细腻的心思,只点头, “成,公子你放心去就是。”

  不多时,阮清攸拿食案托着药碗回了西厢房, “缉风兄弟,劳烦你帮忙,托他稍坐高些。”

  “哦,”缉风答应着。

  阮清攸手里头托着块干净的白帕子,帕子之上才是药碗,右手拈着个白瓷勺子,手心里还又攥着条白帕子。

  缉风坐在床头扶着季钦,如同看西洋景一般,看着阮清攸一勺一勺将药喂进季钦口里,然后用白帕子托着下巴,轻轻抬着,帮他吞咽,完事儿还细细拿右手的帕子将嘴角的药汁拭净。

  这场景给缉风看迷糊了……

  至于这么麻烦吗?同样是昏厥,指挥使在京中喝一勺子药的功夫,够在边关喝一缸子药了。

  在边关时,危险时刻可比现在多得多了,真昏过去,不过是捏着鼻子往里头灌药就是了,虽浪费得多了些,但总能活命。

  指挥使现在倒是没浪费,两条白帕子揩来擦去,得益于阮公子的小心仔细,也没见脏。

  事儿是办得挺好,就是怎么说呢……缉风磨了磨牙,看得人牙酸。

  好等歹等,总算是盼着那一小碗药用完了,缉风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他这样的粗人,真见不得如此用药,快急死了。

  阮清攸倒是一直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的,放下药碗,重新又对缉风道了句谢,而后代替他坐到季钦身后,拈了一颗松子糖塞到季钦嘴里,后便托着人不动了。

  缉风转头, “公子,药已喝完了,还托着作甚?不若放指挥使躺下,你也歇歇。”

  瞧那喂药的费劲样子,旁观者都看累了。

  “口里含了糖,放他躺下怕会噎着,”阮清攸笑笑, “不妨事,我不累。”

  嘶……缉风瞠目结舌,打着哈哈说“原来如此”,干笑几声干脆去门外守着了——

  他是当真看不惯指挥使这匹边境头狼被养做暖房娇花!

  出去了还没多久,就见追雾急冲冲地往院子里冲,瞧模样是直奔西厢房而去的,缉风眼疾手快,一下子扯住追雾:“怎么了?后头有狗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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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朋友们还记得小阮发烧的时候小季怎么喂药嘛——

  “来!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