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时不时地抛出一些如同游戏术语的名字,楚渔看上去是理解了,但如果你问他的话,你就会发现,其实他压根没理解。
楚渔盯着猫的眼睛,其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虚。
楚渔倚着一边的肩膀,“跟我讲讲呗……你那边的事情。”
猫是很乐意分享自己的故事的,只是,它觉得那太没意思,而且离这里太远了,所以他从来不讲这回事。
车站只有他们两个,道路上的车辆倒是很多,流水般地穿过马路。
【我出生的那个世界,叫做乌托迦。在古幻语种,它的意思是永恒。】
猫开始讲述它见过无数次的黑色森林,开满红花的山谷,碧蓝的大河向西流淌,从中会探出巨兽的脑袋。
【我住在一个外面沾满冰雪的洞穴里,非常大,以前的时候,这里住着一条古老的冰雪巨龙。可是时代的变迁带走了这个伟大种族的生命,在一个剧变的时代里,这个种族便消失了。】
楚渔说,像是恐龙的灭绝一样。
【恐龙?】猫以为那是同冰雪巨龙相似的一种生物,它点点脑袋,【相似的种族灭亡的原因总是差不多的。】
猫继续说:【我一直住在那个洞穴里,走出洞口,就能看到结冰的湖泊。太阳好的时候,雪狐狸会出来玩,它们是唯一不惧怕此处寒冷的动物。】
猫讲了一些它们的习性,加上它那平和的语气,让楚渔以为自己是在听什么《动物世界》。
身为网瘾少年、一段时间不上网就觉得好像失去了某种世俗欲-望的楚渔,觉得这样的生活是很难彻底忍受的。
“不无聊吗?”
【应该还好。】猫回想着那段时间,可是脑袋里有些空空的,他的记忆似乎断片了,缺少了什么内容。它回忆不起来,只好不去回忆。但它隐约觉得,这段记忆与那个人有关。
那个人究竟是谁?他长成什么样子,他的名字又是什么?
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没有想起你?
猫又去谈它的宿敌——艾嘉尔德,【他是掌握死亡的恶神,也是性格行事最为乖张的那一个。他很喜欢吃小孩子,所以每次祭祀的时候,他都要求上供童男童女。】
楚渔想起来,唐明端和他说的那回怪事,以及现在闹得沸沸扬扬的百花儿童失踪案件,严志明也是这么做的坏人。
但在开始前,猫叮嘱道:【不要喊他的名字,他会听到的。】
猫说了一些艾嘉尔德和他不对付的事情,对方很早之前就计划着试图挤掉生命与命运,成为世间唯一的真神。
【他囚禁了翡,然后想着来对付我。】
【那艾……那他为什么不杀了翡呢?】
【我不太清楚,】猫舔了舔爪子,【我还没诞生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活在那里了。也许他们的关系比我想想当中要好得多。】
楚渔的手按在长椅上,“看来你被孤立喽。”
猫一本正经地说:【我没有被孤立,我一个人也很好。】
典型的不承认。
猫说:【他是个很坏的神,他把自己的一部分附身在那个男孩身上,因为我的原因,他一定会杀了你的。】
【但是我会保护你。】
楚渔又怕又吓,“为什么要保护我呢?”他的圆眼睛依然是澄澈的,过了很久,他老了,你依然能够通过他的眼神来认出这个男人是谁。
“虽然我说你是我养的猫,但其实我们没多少关系的。你呢,就像我的大老板,我就是你的小员工,咱们随时都可以散的啊。”
这话听起来有些不近人情,但在某种程度上,十分匹配他们现在的关系。
楚渔以为猫要思考一会儿的,可是它回答得却很迅速,很率真。
【因为我喜欢楚渔,而且我可以保护楚渔。】
提起这个楚渔就来气,“还说保护我呢,到了关键的时候,你总是消失不见。”
猫辩驳道:【我有些事。】
楚渔扭了一下屁股,又往边上坐了坐。
过了一会儿,他呓语道:“小的时候,我老是做一个梦,梦里全是冰,特别冷。看来我们还挺有缘分的。”
……
……
回家之后住了没几天,楚渔就带着猫回市里了。在家里白吃白喝太久了,村里人看他的眼神都变得不太对劲了起来。恰好这时候楚渔在原画职位上的应聘有了回复,他得去人家公司里面试。
走的时候,爸爸给他拔了一红袋子的青菜,还在大早上杀了一只鸡。楚渔越想越不想上班,生活好累,好想哭。
新的一年开始了,楚渔把猫放置在家里——但它长了脚还会开门,谁知道它会溜到哪里去,自己则去新公司面试了。
面试结束回来等结果的他,在等红灯的时候,一辆黑色的保时捷在他跟前停了下来。
停错位置了吧。楚渔这么想着,但还是挪动了脚下的步伐,走远了些。可车窗摇下来露出来的两张人脸并不陌生,相反地,很熟悉。
司机是夏中鹤,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人是他口中的“远远”,被猫伤到了的那个男孩。
夏中鹤开口说道:“我表弟有些事想问问你,,你有时间吗?”他介绍道,“他梨远,我们可以在咖啡厅里谈。”
楚渔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
就这样错过了通行的绿灯。
他还是出现在了咖啡厅里,这里很热闹,倒也称不上是人山人海。夏中鹤放他们两个人在一起,自己则在外面大街上抽烟,脸上看起来很烦躁。
左顾右盼之后,楚渔没忍住问:“你们怎么找到我的?”难不成这就是有钱人的信息网?
这个模样清秀的男孩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几乎是调笑着说:“我闻到了你的味道。”
“我的身体很差,但是鼻子却很灵。小的时候,我的梦想是当一个厨师。”
“那现在呢?”楚渔下意识地问。
梨远的眼神很清亮,“不知道,因为做菜太难学了。”
他说的很真诚,而真诚往往是最大的必杀技。
这让一开始对对方仍持有防备的楚渔感到很荒唐,而且这个回答本身就有些离谱。
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谈,可是楚渔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名为梨远的美少年一手放在胸脯处,像是抓紧了自己的衣襟。
“我已经看到了你身边的那只猫的模样,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我是艾嘉尔德的锚点这回事。”
楚渔在乎的就是这回事。
在猫的说法中,艾嘉尔德是代表着死亡的恶神,与他相当不做对,而且有着食人(很多孩子)的癖好。怎么看,他都像是一个大反派。
大反派的锚点正在介绍自己。
楚渔揉了揉自己变得僵硬的手指头,“艾……他,很恐怖吗?”
“连接上他之后,我经常会看到他的记忆。”梨远的脸上,有一种让人心痛的无能为力。
“我听到那些人在惨叫,但是永远都只能看着。”
他不经意间发抖了,近乎茫然地问:“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得是我。”
楚渔也无法告诉对方,这是为什么,因为他自己也不清楚其中的前因。也许是阴谋,也许只是上天的巧合。
美少年的忧愁总是打动人的,楚渔忍不住地去为他担心。但是马上地,他就在心里呸呸呸,不要看脸行事。
梨远看着楚渔,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些相似的痛苦。
“我是不受控的,他随时都能够掌控我,当时,他想要伤害你。”
可是最后还是梨远受了重伤。
“你没事吧?……我说你的伤。”
梨远微笑着摇摇头,“其实没多大事。”
他无法从青年的脸上得到想要的答案,于是主动问道:“附身在你身体里的那个家伙,他是个怎样的家伙?”他一定是邪恶的。梨远想。他一定是无恶不作的。梨远非要这么认为。
楚渔读不懂梨远的心,所以无法回答出令对方满意的答案。
这个问题的结果是难以形容的,到了后来,楚渔挤出一句,“还挺可爱的。”而且很多时候,猫还会逗他开心,就像一只真正的、黏人的小猫咪。
梨远有些悲伤地说:“别太相信他们,好吗?”
他的心中涌动着一股生冷的愤怒。他看楚渔,像是在看一个无知的孩子。
楚渔不太理解梨远的态度,但是人与人之间毕竟是不同的。
在离开之前,梨远警告他,“至多还有半个月。”
还有半个月,艾嘉尔德的真身就会降临此地。
“在你那个世界,你也是很残忍的人吗?”回去之后,楚渔问猫。
如今,猫离他的距离至少有一米远,看着很生疏。
【第一,我不是人。第二,我也不残忍。】
楚渔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到最后会吃掉我。”
猫用牙齿咬了咬楚渔的胳膊,却连皮都没有蹭破。
【我也可以勉为其难地吃掉你。】
楚渔乱扯别的话题,他要提艾嘉尔德,但猫阻止他,【别喊他的名字。】
楚渔说这我懂啊,艾嘉尔德就是伏地魔,就是「You know who」。
楚渔靠在枕头上,语气有些不坚定,“梨远说,最多还有半个月,艾……那个家伙,他就要降临了。他出现的时候,大家都会看到吗?还是说只有少数人才看得到?”
楚渔接触了不少这些人了,严志明绑架他们的原因,说不定也是这个。对啊,他第一次遇见夏中鹤的时候,是在寺庙的外面,他看见了一只红眼构造的幻境。沈浼和周深深,他们一起经历了安慈综合医院。林经义,他闻到了不应该有的臭味。祝灵秀和吕碑,一个看得到鬼神,一个就携带着鬼神。而梨远,他正是艾嘉尔德的锚。
楚渔担心起来,“你这个小身板能打得过对方吗?”虽然猫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很自信,可它看起来太小了。
【不必担忧,我会搞定一切的。】
猫的话语给楚渔吃了颗定心丸,但也没有完全安下心来。
睡觉之前,楚渔想起梨远所说的,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梨远说,成为他的锚点后,他会看到很多那个恶神的记忆。那我呢?为什么只有你听得到我的想法,但是我却对你一无所知呢?”
猫没想到楚渔嘟嘟囔囔了半天,竟然是在想这回事。
【可能因为我有缺陷吧。】猫喵喵了两声,【楚渔,我感受不到你。】
楚渔又露出了他的招牌动作——皱皱鼻子,“算啦,反正我就在边上呢。”
艾嘉尔德那一遭让楚渔有些吃不好睡不好,整个人看起来都削瘦了不少。他再三问道:“真的没问题吧?”
猫依旧是懒洋洋的,看上去根本就没把那当回事儿。
楚渔觉得可能是他想多了……他干着什么急呢。
睡着之前,楚渔喃喃道:“小黑,你真不像个恶神。”就是模样怪恐怖的,看着让人理智直掉。
猫舔了舔他的手掌,粗糙的感觉很是让人着迷。
【晚安。】
没有尽头的黑夜就这样无声无息地降临了,猫抬起自己的前脚,像一头野狼,宁静地望着月亮。
一抹鲜红从月亮的背面爬了出来,缓慢得像是正在伏击的蜈蚣。一双粉色的眼睛像月亮上的缺陷,在上方移动着。
房间里那小巧的生物伴着月光不停变化着身躯,它最终成为了难以形容的东西。它静静地凝视着天上的一切,身后是人类安静的呼吸声。
这一天,楚渔又做了那个好久不做的梦。
他的梦里是永恒的冰川,世界的颜色不过是白色与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