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沾了寒气,我把外衣脱了,烘热了才敢往里走。
我刚刚言辞咄咄,现在只觉得疲惫。我吻了吻谢驰眉心:“你何时才可醒?蔚山的梅都快落完了,谢驰。”
“今年还要不要梅花酿和梅花糕了?”
“我十分想同你说话。”我轻轻俯在他胸前,听着那安稳的新跳,心里勉强平下来一点:“阿驰,你会很快好起来的。”
我不知自己呆了多久,好像也不过一会儿的时间,房门就被叩响了。
门外是陈琰和那位老先生,旁边还跟了一位夷真人,大概是他的徒弟。他们身上并无甚寒气,想必是特意烘烤过了。我连忙侧身让他们进来。
我先行了一礼,言辞恳切:“多谢老先生。”
“不必。”他捋了一把须,“老夫并不为你。届时还请阁下守诺。”
“自然。”我笑了笑,“绝对保你们安稳回城。祁军不会虏城内一毫一物。”
他这才点点头随我往里走。我要跟过去时,却被他拦住:“诸位请在外等候。”
我眼中不放心太过明显,他叹了口气:“我现下能做什么,阁下最是清楚,一城人的命都压在我身上了。”
陈琰拉了拉我:“阿清,我们便在外等候吧?”
我将他手拂下去,到底是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后等着。
我从未觉得有如此难熬过。
雪还在下。覆了一层又一层。
恍已是天光破晓,老先生和他的徒弟才走出来,我疾步上前,冲进去先去看了谢驰。
他还好好躺在床上,面色红润了不少。我悬了半夜的心这才松下去。
我复又出去:“谢驰怎么样?”
“这蛊名曰聆生。”老先生虽瞧着对我不满,倒也答了,“人垂死时安安分分,与伤血同存,若是人逐渐痊愈,则听生而活,浸毒入人血。”
“现在呢?”
“蛊是引出来了,修养几日,看待时日,醒了便可。”老先生说。
“谢过先生。”我这是诚心实意地鞠了躬,“还请先生留府上安养几日,届时在下自会派人送先生回满域。”
他大约也是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余地的,勉强答应了继续说道:“只是这位公子体内本就有一蛊。”
“你说什么?”我满面错愕,“谢驰体内本就有蛊?”
“对。”老先生捋了捋须:“有一蛊,名为生永。”
“此蛊分子母,又言雌雄,是以身度命续血之蛊。”老先生说,“以自己的气血养人,先且不言身损几何,便是待蛊死了,于身也是致损。”
我愈加愕然。我与谢驰相处十几年,他的事情我一清二楚。能让谢驰以身度命作续之人,我算下来,除了我竟一时想不到旁人。
若是我所料不错……,便是上一次的事情。我伤得多重自己心里是知晓的,能再次醒过来,深觉上天垂怜,却万没想到谢驰居然用了这样的法子。
我如有碎石鲠在喉头,艰涩问道:“敢问先生,可有医治之法?”
老先生摇摇头,神色肯肃:“生永既为续命之蛊,便是中蛊之时已将命祭出去。虽不可除,却并非不可愈,仍有转机。”
“请先生赐教。”
“生永并非天然之蛊,乃是炼化而成。据说是一位痴情的南疆姑娘为了心爱之人续命而练,因而其化解之法,便颇有些……”
“有些什么?”
“生永也称情蛊。其蛊一子一母,子蛊献祭,母蛊承命。母蛊并不会有任何损害,但是种入子蛊之人前三天所承受的痛,大概只有削皮剔骨堪堪能比。”
“削皮……剔骨……吗?”我喃喃道。
“是。”老先生说,“三日之内,引气血承接。”
“那先生所说的转机是何?”
“生永既是共命之术,也是奉命之术。若是这位公子体内子蛊之母蛊所在之人与他两倾心,那便好办多了。”老先生微微一笑,“子蛊之欲大约七日一犯,若是子蛊犯时,身带母蛊之人与之交欢,便可缓了子蛊之疼。”
陈琰轻咳了一声,偏开脸去。
我攥了攥手,继续问:“那若是如此,何时可以痊愈?”
“一年便可。”老先生道,“届时子蛊和母蛊便会一同散去。”
“敢问先生。”我没忍住继续问,“若是二人并无……携母蛊之人会如何?”
“不如何。只不过携子蛊之人所剩时间不过一年,且每次蛊发之时,便是骨头都在疼痒。另外,蛊发之时,子蛊会对人产生一些别的影响,诸如狂躁一类。”
“我知道了,多谢先生。”
“不必,我只是守诺而已。”他说着带着徒弟出去,迈过了门槛,又回头道:“我且提醒你,先时这蛊被聆生压制,现下复苏过来,这两日便要发作一回。”
我眼睛猛地一亮:“那谢驰这两日便可醒了吗?”
“想得倒美!”他哼了一声,“还要等上四五日来。”
“他不醒,这蛊也会发作吗?”
“当然!”老先生这回是头都不回了,径直走了。
陈琰正要跟上,又意味不明地看我。
“先歇着吧。”我说,“这几日辛苦你了。”
“阿清。”陈琰声音低低的,“谢驰以身续命的那个人,是你吗?”
我迎着他目光,神色平静:“是我。”
他嘴唇动了动,终是什么也没有说,踏过门槛出去,替我掩上了门。
我虽是心里万分笃定,但还是召了临渊临风二人前来细问。果与我所料不差,我那日已是穷途,宫中太医无不叹息,没有办法。
倒有一位南疆来的巫医,曾替皇帝医过杂症,于是便在宫中留了下来。这生永之蛊便是他给的。
我好久没说话,心里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这蛊种下之时也是凶险的,不过半成活命,他竟然也这样毫不犹豫。又或许其实我心中早有过预料了。
这人向来为我行事不顾大全,此时我竟然生出果然如此的轻松来。
林渊面色犹豫:“殿下那日还说……”
“说什么?”
“殿下说,半成几率,要是成了,便和您高高兴兴过下去,若是成不了,黄泉路上作伴来世再走一遭。”
我几分怔然失语。
我们都活下来了,可他还没能同我高高兴兴过几天,便自己躺下去寻轻松了。
“知道了。”我说,“你们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