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层锦>第21章 离心

  陈琰看我:“阿清……眼下形势依旧紧急,你这一来……”

  我没理会他,蹲下身看着百里年,语气有几分嘲弄:“怎么?百里将军现在还不准备说一句话吗?”

  “清之……”他嗓音滞涩,终于与我平视,又立刻低下头去。

  我心里怨犹,我恨,我满心的愤怒和心疼没有地方可以释放,没有出口。我盯着他,我真的很想揪着他的衣领破口大骂,你凭什么?你凭什么不听他的?凭什么认为你自己比他厉害?凭什么率着大军与他相背?凭什么把他一个人留在荼山?

  我这辈子都没有涌上过这样强烈的嗜血的欲望。于是我也理解谢驰。我们之间总是剧情轮回交换着上演,以至于生出颓废无力,却独独愤怒不起来。

  我自言自语般低声呢喃:“我后悔,当年雾山,为什么救你。”

  “阿清!”陈琰出声,语气带斥。

  百里年看着我,嘴唇阖动,最后又软软的垂下去。

  “你出去吧。”我说。

  帐内余了我与陈琰。

  陈琰看着我,似是斟酌措辞:“阿清,你刚刚所言,未免过激……百里这些日也未曾好睡……”

  “他凭什么好睡?”我言语偏激,终于显得出些劣性来:“凭着死在边疆战士的英魂?还是对国家对子民的辜负?又或者是……”

  “阿清……”陈琰打断我,眼神有些异样,“你变了许多。”

  我自然知道话里的偏颇,百里年征战多年,于国家于百姓自然是功劳甚高的。只我心里,怪的其实也不过是谢驰伤重在床,言辞之间才会咄咄逼人,刻薄冷漠。

  “阿清。”陈琰面上又带了些愧疚,“我也不是那个意思。谢驰伤重,你心里着急也是难免的。百里将军也未曾想到这一次竟是料错了。”

  我微微一笑,并不做表态。他话里几分虚,自己竟然品不出来吗?

  陈琰与百里年并齐,以他心性,一不会听命二不会信服。此一战只谢驰被困在荼山,只怕是也有合他心意的地方。

  我只是未曾料到而已。他与我们是一同长大的,与谢驰同岁,算起来认识的时间竟比我和谢驰还长些,竟也会毫不犹豫背他而去。大军错行,主帅被困,这样的荒唐事,竟真真实实在我眼前。

  “你,可有打算?”陈琰话里带点小心翼翼,眼神稍稍避开我。

  “你会帮我的吧?”我似笑非笑地看着陈琰。

  “当然。”他信誓旦旦,眼神坚定,“我定然会帮你的。”他看起来那样真诚,我竟恍惚了一瞬,若是我和那时和谢驰来了,是不是这样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我累了。”我说。

  “我叫人给你准备营帐。”

  “不用了。”我转身往外走,“我与谢驰同住。”

  “可……”他最终也没有说什么。我掀了帐,帐幕落下那一瞬才听后面低低一句,“早些休息。”

  帐幕落下,隔了两边,四周有火,巡卫戒备,想必也在防突袭。我走回谢驰的营帐,谢驰床侧站着两个人,一见了我都跪下来。

  临渊低着头,看不清脸色:“王爷是为救属下才身险重伤,请公子责罚。”

  临风也说:“临渊身上还有伤,临风愿代他受过。”

  临渊还要说,我摆摆手打断他们:“行了,起来吧。我罚你们做什么?”我坐到床侧,掩了掩谢驰的被子,看着不为所动的两个人,有些无奈:“谢驰才救回来的,我要是罚重了,他岂不是白救?等他醒吧。”

  “下去吧。”我说,“我一会儿要睡了。”

  他二人犹豫片刻,方才告退下去。

  “等等!”我叫住他们,“军医怎么说?”

  “军医说伤重,失血过多,但是王爷底子深厚,故而拿药和参养着,卧养几日便可醒了。”

  与我所料相差不大,我稍稍放下了心,又忍不住皱眉:“没去城里请大夫?”

  “请了。”临渊说,“大夫前来瞧了,说是问题不大,又回去了。”

  “明日去城里寻郎中来随侍。”我说。

  “是。”

  “下去吧。”

  帐内只有我和谢驰,临渊他们像是早有了预料,特意拿木架多铺了一半床来。足容我与谢驰同床。

  帐内备了热水,我也没心思多管别的,解了衣衫,洗干净脸就上床。我想了半晌,最后还是掀开被子解了谢驰的衣裳,左肩往下缠着厚厚的纱布,幸好不曾刺中心脏。他身上还有零零碎碎的伤口,我颤着手把衣服掩好,静躺在他身侧。

  我先时连问都不敢问,谢驰到底怎么样。我害怕,我害怕一点点不好的结果。谢驰还没醒,我的心就还在刀尖上。

  我忍不住吻了吻他眉心,低声喃喃:“你早点醒啊,我都来了。”

  夜间冷得很,不比安王府暖阁炉火终日不断。谢驰手是凉的。军被厚实,我怕盖多了压到伤口,又怕自己压到他伤口,只好翻到里侧去,小心翼翼侧着,抱住他,试图让他和暖一点。

  我咬着他肩上的衣服,眼泪不受控制地滑出来,小声呜咽:“谢驰,你明天就醒好不好?”

  我最后还是咬着他衣服睡着的。糊了他一肩膀口水。他依旧如我来时躺着,未曾有动,更不会嫌弃地把我推开嫌我脏了他衣服,也不会把我抱在怀里小声哄慰叫一声“清清”。

  我许久不曾出京都,乍遇边疆呼啸来至的雪还有些茫然,拾了两三片在手心,冻得一个激灵。陈琰不知何时走到我身后,替我披上貂裘。我回身,他自然避开我眼神:“各员已就齐。”

  我走进主帐里头,里面坐满了人,比昨日还多了些。见我和陈琰,议论声就停了,眼神打量着我。我没什么好怯场的,都不过是戍守边土的兵将,内心里的算计也不会比过朝堂。这里服气的从来都不是权宠荣恩,这里顺的是肝胆义气。所以才会都背了我的谢驰而去。我心里又止不住的绕着这些,连带着看见这些人,都没有多少好的脸色。

  和着他们对我,刚好是两看相厌。

  他们不服谢驰,自然也不会服我。可是他们顺百里年和陈琰,也就不得不顺我。我心里生出些诡异的快感来,唇畔都忍不住带笑。

  还是会有质疑的。

  “巡首大人。”胡络两腮的老将站起来,“大人未守边疆,居京多年,怎么就敢妄判?”

  他没有恶意,只是保持着自己的合理怀疑。

  可是我恶心。我恶心这里每一个人。我恨不得杀之而后快。虽然我的谢驰不会因此而醒过来。

  “少时贪玩,曾走过皿关,知晓一些地形。与藤真子木佳也有较量,所以能判。”我笑着说,“久经沙场的人会被沙迷了眼睛,故而旁观者反而看得清。”

  没有人对我的判断结果能提出过多的见解,他们是杀伐果勇的将军,上马挑敌军,三步一首级从来不在话下。但是他们逐渐变得不再灵敏,他们无条件的服从着心里仰敬的那个人,于是一个人倒下,就倒下了千千万万。

  我揉了揉发胀的头,挥手让他们下去。

  陈琰替我拿了一杯茶,看着我:“你怎么了?”

  “之前伤才好。”我喝了一口,眼神凉凉地撇过他一眼,“可能一时无法适应。”

  陈琰也不在意,就席地坐在我身边:“他们也不过是……”他半天也没有接下自己的话,最后叹了口气:“你莫要在意。”

  我不在意。我才不会在意。

  我来这儿不是要商讨大计,广纳良言,这儿是要独断专行,顾我自尔。

  我没有办法再打断所有人的骨头,重新塑造一只锐利的,坚硬的剑。我等不了,谢驰等不了。所以违命即死。

  “云娉姑娘……去了。”陈琰犹豫着说。他大概也猜得到百里年同我提过。

  我手中茶杯一顿,片刻后幽幽落回案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