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农留我们吃饭,我摇摇头。我和谢驰确实可以在这儿住上一晚,可也没有多的空的房间可以留让杜轻笙和她那个小侍女住。
我跟他说等过几天我和谢驰从山上下来,临渊叫杜家人把杜轻笙接走了我和谢驰再去他地里拔红薯。他点点头,去吧,给我求个平安符,上次那个弄丢了。
临渊奉谢驰之命回了京都城里,顺便通知杜家人。我和谢驰还有杜轻笙几人往山上走去。山路陡峭,当地人都要时时小心,更何况我们这些走多了平坦大道的人。
往常只有我和谢驰两人。我是不爱正经爬山的,总时不时跳这儿采一束花,往那儿摘个果,把自己蹦累了就让谢驰牵着我上去。但今天明显不行。
姑娘家到底娇弱些,不多时就要歇上一歇。
我也不好意思跟谢驰插科打诨,说些荤话,跟她们也没什么可说的话。耐着性子走走停停地往上。
“小女子不胜体力。”杜轻笙扶着一棵树,娇喘着气,“王爷和这位舒公子先走吧,我和阿碧随后就跟来。”
这话说得轻巧。虽说原先也只瞧见她二人,未听他们提起多的人。若是我与谢驰不来,应当只有她二人上山,那当如何我自不管。可现下她与我和谢驰一路结伴上了山,荒郊野岭的若是出什么意外,只怕是我俩都得有些麻烦。
我随手扯断了狗尾草,在谢驰眼前晃晃:“要不然,你帮帮杜小姐?”
杜轻笙眼里是未藏掖的期待。
“你留些体力一会儿走吧。”谢驰斜睨了我一眼,“一会儿别喊着让我背。”
杜轻笙眼里黯淡些。大约是看出来谢驰并没有跟她有什么多的交集的打算,接下来明显沉默多了,静声爬山。嗯,就是保持这种速度,我心里十分满意。
这并不妨碍我接下来无耻地跳到谢驰的背上。
杜轻笙看过来的眼神有些微妙,这种微妙居然跟那位侧妃娘娘的微妙有些说不出来的相似。她倒底是没说什么,轻笑着叹了一声:“王爷与舒公子感情真好。”
“还好还好。”我谦虚道。
好不容易走到了宁安寺,被引到了厢房,我躺在床上只想吃饭。
说起来,宁安寺供的也不知是哪路神佛,总之也算名扬,前往拜求者倒是不少。求富贵者有,求功名者有,求姻缘者也有。
终日有一老僧于堂前默念,拜求者默声不语,祷完即离。
也有住上几日诚心拜念的,比如杜轻笙;也有住上一宿第二日求个早签以后就溜的,比如我;还有不仅溜了还在山上逮野鸡烤着吃的,比如谢驰。
我与谢驰如往常一样,早早用过晚膳分房睡了一夜,隔日晨起诵经。杜轻笙已经在了,兴奋地和我们,不,主要是和谢驰打招呼。
我如往常求了一签,下下。
谢驰皱着眉不大高兴,要重新摇。
小僧弥为难,我歉然一笑,拉住谢驰,对那小僧弥说:“求一个平安符,赠一周姓老农。”
小僧弥笑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平安符,双手递给我:“师父早教备下了。”
我道过谢,拉着谢驰往外走。
闭眼默诵的老僧睁了眼,叫住我:“舒公子。”
我来往宁安寺好些年,第一次被叫住,有些疑惑:“大师。”
老僧起身和手冲我施了一礼,我亦还礼。他伸手示意我随他去,我拍了拍谢驰的手,让他原地等我。
“大师有何指教?”
“得见公子,如见故人。”
我有些困惑:“大师认识家父?”
“并非舒丞相。”
我爹早已是扶反谋反,有逆朝纲的罪臣,我倒是许久不曾听过有人这么称他了。
“那大师所言何人?”
“并无人。世间千种,人多诸变,万幻不一,无所相承。”
“只此一路去,万般是难。唯有历练,方得认知,唯有醒悔,方得大悟。”
我沉默一会儿,问:“鱼鸟隔水,何以相栖?”
“有枝浮于水,有石堆于溪。百里自有川,万里皆浩瀚。”
“所见鸟非鸟,所见鱼非鱼。”
“谢谢。”我说。其实我没太懂,但是也不想问了。大梦能醉得一生,也算良辰好景不曾虚度。并无憾事。
杜轻笙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谢驰身边,一向对人冷淡暴戾的谢驰居然露出堪称温和的笑意。
他见我走过去,对杜轻笙微微颔礼,迎上来半步:“说什么了?”
我认真看他:“说让我们别把池里的鱼抓完了。”
谢驰冷哼一声:“我就是抓完了他又如何?”
“他不如何。”我睨了他一眼,“你明年没得吃了。”
“王爷这就是要走了吗?”杜轻笙出声问道。
“杜姑娘不必担心。”谢驰对她说,“临渊已回京通知杜府,会按原定之日接二位姑娘。”
杜轻笙立刻行了礼:“轻笙多谢王爷。”
“不必。”
“那我和阿驰就先走了。”我拉起谢驰,“姑娘保重。”
我是受不得要走了还站着一堆一堆的磨磨唧唧,拉着谢驰快步出了寺门方才松手。
我们是不会那么早下山去的。
山间林荫毓秀,景致怡人,野味鲜美,要是就这么走了,岂不是白来一趟?
宁安寺虽不知奉的哪家,到底也是信的素食。我与谢驰专于各种猎野,沾得一身血腥气,自是不好再居于寺中。故在山间一平地处盖了一座小屋,屋边便是一汪轻泉,流水飞溅,自上而落,池内水清,游鱼自动。屋内摆设陈简,已是好些年头,除却床榻修过一轮,俱是旧物。来前命人打扫修整,厨具衣物,倒还齐全,住得几日不成问题。
“今日先吃什么?”我和谢驰朝小屋走去。虽是深秋了,也还有山花烂漫绽放,我一路乱采,倒也得了一把,拿软草茎束了,送到谢驰面前:“花俊人俊,配衬殿下。”
谢驰先用眼神表示了一下嫌弃,手却是诚实得很。他心情好了,对我格外和颜:“你想吃什么?”
“鱼?”
“那就鱼。”他十分爽快。
万没想到他竟然让我捉鱼,还坐在石头上振振有词:“你抓鱼,我来烤,一起吃。天作之合。”
我实在是没什么技巧和经验,弄得衣衫湿透了也没能抓到一条鱼。 我气馁地往石头上一躺:“不吃了!”
谢驰挪到我身边,俯在我耳畔小声道:“叫声谢驰哥哥,就给你抓,怎么样?”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立刻乖巧地堆起笑容:“谢驰哥哥。”
“清清真乖。”他拽着我重新下水去。
我早就知道……这人,怎么可能这么好心?
泉水清冽,谢驰是暖的。他手握着我去抓鱼,我浑身软得没有力气,指尖次次从光滑的鱼身上划过。
池面漾出粼粼光圈,垂头就可以看见潮湿的散发,一下一下拂过水面。池下鱼水交融,紧密得不可分。
那束花也被摇曳着撞散,破碎凌乱的散铺在水面上。
我跟鱼一样,内里都被破开,被谢驰里里外外洗得干干净净,一个扔到床上,一个下进锅里。谢驰熬了鱼汤,端到我面前,吹凉了送到我嘴边。我嗓子还是哑的,身上浸到了骨子里的凉,因而不想跟谢驰计较,若是害了寒病,得不偿失。
谢驰抱着我,一点一点用内力为我驱寒。
我忽然问谢驰:“那位杜姑娘,棋艺当真很好?”
“确实不错。”谢驰想了一下,“缜密有大局,进退有分寸。”
我眯眯眼没说话。我不笨,世家公子该学的被我爹逼着一样没少学,除了不爱练武,旁的也还算不丢人,唯独下棋特别烂。偏偏谢驰最喜下棋,也独有天赋,书房里至今还有先帝亲赐的一副金棋。
“那位姑娘绣工不错。”我没话找话,“我瞧她那绢帕上绣的彩荷,很是精致。”一想到荷,我脑子里又忽然想起她说和谢驰荷亭一别。荷亭一别是么,再见时绢上绣荷,小女儿家的心思昭然若揭。谢驰当真没看出来吗?
“你没事看她绣帕看什么?”谢驰皱眉,捏我后颈大了力。
“嘶。”我躲了一下,“看看啊,挺好一姑娘家。”
谢驰松了手:“那正好,一会儿她过来了,你正好多看看,回了京可没这机会了。”
“她过来干什么?”
“下棋。”
“你告诉我们在这儿?”
“不是正和了你心意?”谢驰甩手出门。
我闷了一瞬,重新裹了被子侧蜷着。早先说好了不告诉别人的。我连贺听和徐岸都没说过,他倒好,张口就给杜轻笙说了。下棋下棋,跟棋过上一辈子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