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青云玉>第49章 风寒

  渐入冬潮,凌冽的风吹得刺骨。

  陈以容不知自己是如何顶着风雪回京城的,只知那千里之途,步步皆沉沉。

  将军府邸中下人见他神色落寞的回来,纷纷揣测是出了变故,却又不知该如何询问。

  他们的这位忠武将军回府时间甚少,至今尚且难以摸准人脾性。况且究竟发生何事也无从知晓,又哪里敢上前询问?

  陈以容也没多言,也不愿为难这群下人,只挥手道声无碍,并吩咐他们去休憩,随后迈着沉重的步伐径直走进房内。

  只是在陈以容关紧门的那一刻,他脸颊似乎是湿润了。

  他倚靠在门边缓缓下蹲,将头迈进自己臂弯里,任凭眼泪流淌在无人的深夜中。

  当下有股说不清的滋味涌上心头。想起曾经与萧嘉淮的深厚情谊,如今却是闹到如此田地,心里当真是五味杂陈。

  陈以容何尝不知,萧嘉淮所在意的是他不肯道出实情。人想要他全部的信任与坦诚,却从未顾虑过他横亘于朝野之间的举步维艰。

  冷风攀着窗棂弥散,陈以容被这风吹得打个寒颤,抬起头时才发觉天不知在何时已然亮了。

  他思绪混乱,整夜未曾合眼,蹲在这门边坐了整夜,此时双腿有都些麻木。

  不过好在今日休沐,不用赶去上朝。

  他揉捏酸麻的双腿,强撑着起身望向窗外。

  这宣辰王府与忠武将军府,隔街远眺,不过一里地的距离,此刻却犹如鹊桥远。

  陈以容忽而感觉喉咙发干,熬了整夜的眼眸也生出些倦意。他站起身来,强撑着走到案边,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口中呢喃自语:

  “这到底算什么事啊……”

  谢城闯进殿门时,就见陈以容仍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掌间杯中的水早便见了底。

  他赶在人近乎要咬碎杯子之时快步上前,将那茶杯从陈以容手中抽走,又为他倒上一杯。

  “哎呀我的陈小将军,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谢城其实是来寻陈以容商讨冬猎事宜的。

  毕竟昨夜城中落雪,京郊必定愈发难行。那群世家公子与皇亲贵胄各个娇贵,恐会到时怨声载道,指责这冬猎来得不是时候。

  所以他一大清早便去宣辰王府中,打算跟人道明此事。却不料被那浅香告知,两位爷昨夜不知因何故闹了别扭,陈小将军已经回了自己的府邸。

  他遂又一路赶到将军府中,见府内下人皆是愁容满面,更添疑惑。

  打听后方知,那陈以容昨儿个深夜归来后,便遣开众人,独自呆在房中,到现在仍未出来。

  这不他连忙赶到人房中,推开门后,恰巧见陈以容跟着一盏瓷杯较劲。

  陈以容神情恍惚片刻,待看清来者,目光淡然的看向杯中清水,落寞道:“怎么是你来了?”

  谢城唇边笑意僵住,顿感心间受到无数点伤害。

  什么意思?他家将军这是什么意思啊!看到来者是他,居然就失望透顶。

  就眼巴巴等着宣辰王殿下来寻他是吧?嘿!有本事别跟人吵嘴、别同人闹不痛快啊!

  但谢城这个人最是圆滑,他心里虽然这么想,却嘴上绝说不出这等戳人心窝子的话来。他只是抬掌捂住心口处,伪装出一副痛彻心扉的模样。

  “哎呦,将军竟然不欢迎我,属下的心好痛啊。”

  陈以容见他近乎夸张之态,难得扬起了唇边,忍不住笑骂一句:“你少装,让你做我副将真是屈才了。要我说,你该去唱大戏!”

  “是吗?”谢城见他不再似方才那般木讷,心中舒缓一口气。又矫揉造作的捏起嗓子,捻起兰花指搭向陈以容肩膀。

  “爷,您瞧我这模样好不好?能不能做戏园子里最红的角?”

  陈以容泛起一阵恶寒,忍不住缩下身子。抬掌掐攥住谢城搭在他肩上的手腕,毫不留情的甩至一旁。

  他面无表情道:“我收回方才的话。你若真去了戏园子里,就你这副欠揍的德性,怕是那家戏院都得因为你而黄摊。”

  谢城觉得被人这番‘恶言恶语’伤到了自尊,他抚摸自己脸颊,颇为自信的说着:“明明我这模样也不算差啊?哪有你说得那般不堪!”

  “我可没说你模样不好,只是你太过放浪,我生怕那戏院被你带成不正之地。”

  陈以容没好气的留下这么一句话,便站起身来,不再理会谢城的不满反驳。

  他走到香炉旁,取来些许檀香置内。焚香过隙,轻烟雾起袅似云,疏散了整夜未眠的疲倦,也让他逐渐静下心来。

  闻着这檀香,陈以容总会睹物思人。想起端懿太后尚且在世时的光景,回忆起他与萧嘉淮儿时,那段尚且温馨的岁月。

  那时多好啊,不用顾虑帝王的猜忌,也不必急于肩负起纪国公府满门的荣耀。

  他时常想,若是端懿太后仍在,或许自己也不必总是这般瞻前顾后,一切都会有她老人家相助。

  可陈以容也明白,他打从一出生起,就有自己要完成的使命。纵太后有千岁,他也无法做那个永远长不大的孩童。

  因为他自幼时便知,自己不仅仅是天子握在手中的棋。

  要想让纪国公府与陈氏一族在朝中屹立不倒,就需一个晚辈成为所谓的‘顶梁柱’。

  所以什么天资聪颖、什么百年难遇的奇才,那都是谎言,是让帝王对纪国公府予以重视的说辞罢了。

  文景帝将他视为制衡的棋子之时,却未曾想过,这一切都是他人的算计。

  丝丝缕缕难言的苦涩,就此在陈以容胸膛荡开。这份苦蔓延到舌根,溶解了斑驳陆离的梦境。

  “将军、将军?”

  谢城见自己喋喋不休半天也没得到人是回应,连忙走上前来。待看到陈以容神情的瞬息里,竟也只余哑言。

  该怎样形容此时所见的陈以容?他眉间碎玉似攒作哀情,久久难舒,又美目虚阖,眼波流转间,若含无暇的悲。

  谢城再难露出往日的愉悦之色,不自觉的随他悲伤起来,声音颤抖般询问道:“将军,您这是怎么了啊?是与宣辰王殿下,发生了什么事吗?”

  陈以容的耳畔传来谢城清晰的声响,他从沉思中回神,手下一抖,竟又将檀香倒进香炉些许。哪怕是这原本淡然的香气,也似乎变得浓郁起来。

  “没什么。”陈以容声音低沉,压抑住心间的悲凉。

  这样的情绪,做什么要烦扰到身旁友人?只会让人也徒增烦恼罢了。

  谢城半句话也不信人所言,他又追问了一句:“将军,你跟殿下是不是……吵架了?”

  陈以容沉默不语,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搪塞他。

  这是明眼人皆能看出来的事,否则好端端的他为何回到自己府邸?还不是因为与殿下发生了不愉快。可这样的话,让他如何说得出口?

  “哎呀!”谢城见他沉默不语,知晓是自己猜对了八九分,“将军,我们是朋友,你就同我说说吧!”

  “你说的没错,昨夜我们确实发生了一些口舌之争。”

  陈以容知晓自己无需再隐瞒,叹口气,佯装云淡风轻道:“不过是因为我们之间发生了一些事情。他以为我总是故意欺瞒他,以为我不信任他。”

  谢城见陈以容说这话时虽故作无谓,可却神情低落,就知晓他必定格外在意。

  思虑左右四下无人,便口无遮拦的替人打抱不平:“那这宣辰王殿下他太可憎、不是,太不应该了!怎么能这么对你呢?俗话说的好,夫妻二人,床头吵架床尾和,对吧?”

  陈以容听他嘴里没个正形,打断道:“对什么对?青天白日的,能不能说些正经的?”

  “将军息怒啊!”谢城装模作样的抱拳行礼,向人赔罪,“属下的意思是,有什么事情不能两个人坐下来,好好谈一谈?非得闹到如今这地步。你二人相爱本就不易,再因为些许琐碎就发生龃龉,这多不值当啊!”

  陈以容又陷入寂静中,默不作声起来。

  这场争吵又不是他想有的,他已经对萧嘉淮百般容忍,自己也一再退让,可人还是不依不饶,逼迫他说出实情——当真是半点也不考虑他的处境。

  可谢城哪里知道陈以容此刻在想些什么?只见人许久不出一言,他略感焦急,干脆心下一横,扬声道:

  “哎!我说宣辰王殿下怎么得了风寒,是不是想你想的?这殿下对你那般情深意重,想必是一夜不见你,可谓是如隔三秋啊!”

  这一番话倒是果真有效,陈以容一听便急切询问:“他得了风寒?怎会如此?”

  分明自己已经将那匹快马给了他,不出半个时辰就可以返回京城。怎么就会因此染上风寒?到底是人身子骨太柔弱了些。

  不,应该说,都怪这天骤然凉下来,初冬的雪又来得急,才害得他的殿下缠绵病榻。

  谢城见人果真在意此事,借机添油加醋起来:“千真万确!属下听浅香姑姑亲口说的!她说昨夜殿下回府后便发热,久久难退,今晨方有所好转。她说的话啊,那肯定没假!”

  陈以容心知肚明,浅香姑姑所言自然不会有假,只是没想到人竟然病到这等地步。

  他不由在心间嘀咕着:这姑姑也真是的,这样大的事都不派人知会我一声。毕竟哥哥是一路跟随我到林间,才会遇到风雪、生出寒症的。

  想到这里,陈以容昂首挺直腰脊,有些不自然的说道:“殿下此病既然因我而起,那我便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陈以容停顿片刻,偏头看向谢城,又掌拍他肩膀。

  “你是我的副将,便由你来替本将军送去些补品吧。”

  “不是,将军你说什么?”

  谢城怀疑自己得了耳疾,不可置信的看着陈以容。

  听听,这是什么话!这自家夫人染了风寒,竟让属下送些补品就罢了?难道不应该亲自去人府上瞧看一番吗?

  这二人时隔一夜再看到彼此,肯定又情深意切起来,无暇顾虑什么争吵之事了啊!

  哎呀!这陈将军怎么不开窍呢?

  【作者有话说】

  是甜文,肯定甜,哪怕有误会、吵架,也要甜甜的吵(啊!好喜欢这种感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