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时间,方止淮被迫圈禁在家。
方永安没有工作,平时就待在家里,出去买菜的时候会反锁门,直到回家做饭。
方止淮也不练琴,无聊得很了,就去新买回来的跑步机上,大汗淋漓地跑上一两个小时,然后瘫在床上,动都不动一下。
杜林凌来过两次,跟他说她自己的近况,跟他说周围音乐人的近况,来来回回,左不过是谁参加比赛了,谁参加演出了,谁上电视了,右不过是谁谈恋爱了,谁结婚了,谁生孩子了。
方止淮听着这些,嘴上附和着,脸上微笑着,看起来和平常无异,心里却总在想,闫昆在做什么呢。
是的,方止淮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闫昆。
想他在做什么,吃什么,穿什么,头发还是那样长吗,手有在坚持保养吗,秋天了,他有没有为自己加衣服,会不会冻感冒。
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进到他心底这么深,夺走了他所有的牵挂,哪怕是曾经和他一个胚胎出生的双胞胎弟弟,方止淮自知,他对闫昆的好,是连方成泗都比不上的。
不是都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吗,不是都明白了他的目的了吗。
这中间隔着方成泗的屈辱和生命,如一般的人恐怕早已愤怒发疯,要找闫昆拼命了吧。
可方止淮不是一般的人,他是一个既自律又消极的人,一个同时享受生活又厌倦生活的人。
在方成泗离开之后,在方永安和周芊更大幅度的压榨和控制之后,方止淮开始无数次的幻想,如果是他就好了。
如果有心脏病的是他就好了,如果被绑架的是他就好了。
他变态地想要经历方成泗的经历,甚至经常做梦梦到自己正在经历他的经历。
那些梦真实而恐怖,逐渐摧毁了方止淮的心境。
他理解了方成泗,他仿佛看到死亡在向自己招手,那个世界一定会比这个世界更加美好吧。
不过,他和方成泗一样,不能自己选择死亡,他要等到死亡找到他,那样才对。
可是,他并没有心脏病,死亡迟迟没有找到他,他每天在绝望和希望中睁开眼睛,度过着平凡而普通的一天。
直到,他遇见了闫昆。
闫昆照亮了他的人生,让他体验到很多刺激,让他开始眷恋活着的美好。
生命里遇见他,有过他,已经足够幸运了,管他是谁呢,管他们的结局是什么呢。
是啊,一开始,方止淮就预见了他们的结局。
且不说最初他特意高调和闫昆谈恋爱,生怕别人发现不了,为的是刺激他的父母,图一个痛快。
就算没有被发现,那也和所有谈过的女生一样,分手,不是吗。
就算他们能捱过无意义的争吵期,就说他们的身份,又怎么可能携手一生呢。
什么?去挪威结婚?
他一个初中毕业汽修店打工的人,自己一个从挪威音乐学院退学的人,挪威会欢迎他们吗?
天方夜谭。
他们有过甜蜜和美好就够了,就让记忆也停留在甜蜜和美好就够了。
方止淮不止一次这样劝说自己,这句话在他耳边反复回荡,反复说,却还是无法控制住自己。
他想见他,他想他的小崽子阿昆了。
“爸,妈,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门?”晚饭餐桌上,方止淮问方永安和周芊。
二人对视一眼,表情无奈而压抑。
“怎么?他还没被抓进去是吗?”方止淮咬着筷子,失笑。
“刘警官说他没有工作,我都不信一个19岁的孩子能没有资金来源,背地里铁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周芊咬牙切齿。
她没说的,是她感觉到刘利华每次都在敷衍她,毕竟,他有其他公务在身,盯一个大概可能或许将要犯罪的人,即使有几分兴趣,时间长了也要耗尽。
“没有工作?”方止淮皱眉。
难道在汽修店上班是骗他的吗,可认识的时候,他手上明明有机油的印记。
“你知道什么?”方永安和周芊瞧着他,“你是不是知道他在做什么?”
“我哪里知道。”方止淮又扒了两口饭,放下碗筷,“要么,我去问他。”
“你别想!”周芊毫不含糊,“你就在家待着,就算是丢了工作,也别想再见他。”
“妈,总要让我问清楚吧?我这么不明不白被他盯上,成为他的猎物,我得知道他到底怎么知道我的?准备怎么对付我吧?我咽不下这口气啊,是不是?”
“不行,怎么说都不行,你不能再见他。”周芊也放下筷子,眼神凌厉。
“要么刘警官在后面跟着。”方止淮道。
周芊拍桌子,“人家刘警官这么闲吗?”
方止淮无语皱眉,怎么?不是她拜托刘警官的时候了。
“行啊,随便你们。”方止淮起身,“那就关我关到死吧。”
又是一天过去,方永安和周芊竟然改了昨天的说辞,主动拿出他手机开机,并要求他约定时间地点和闫昆见面。
“这是什么意思?”方止淮抱胸,表示不理解。
“刘警官说了,他跟你一起。”周芊脸上多少还有不乐意,“不是你想去的?到底去不去了?”
手机突然在周芊手里震动不停,是积压的信息不断涌入。
方止淮眼疾手快,抢过手机后,应答,“当然去!”
“你……”周芊还是生气,却被方永安轻拍手掌,制止下去。
“约吧。”方永安道。
面对方永安和周芊的监督,方止淮无奈发送出信息,可是之后他连上面未读信息还没看清,手机再次被夺走。
“你们到底什么意思?”方止淮忍不住喊,“还我!”
方永安滑了两下信息,再次将手机关机,“止淮,听爸妈的,这是你们两个最后一次见面,好不好。”
方止淮胸膛剧烈起伏,咬着牙说不出一句话。
“唉。”方永安摇头。
“用不着问他的意思。”周芊道,“肯定是最后一次。”
方止淮皱眉闭上眼睛。
“我跟你说,你到时候要配合刘警官,这么多年,他也算对我们家上心……”
“好了好了。”方永安拉走周芊,小声说着,“赶紧给刘警官发时间地址吧。”
下午,是刘利华开私家车来到楼下,接上方止淮出发的。
车上,刘利华半叼着烟,问向一旁的方止淮,“怎么还背着包啊?装的什么?”
“个人物品,不行吗?”
“哈哈,当然行。”刘利华扔了烟,“手机拿了吗?”
“没有。”方止淮冷了脸,“我爸收走了。”
“好。”刘利华见他面色不佳,赶紧笑道,“哈哈,职业习惯。”
车内陷入短暂安静。
“地址是你选的?”
“是。”
“你们没有再说别的?”
“没有。”
又一阵安静后,刘利华问,“兄弟,我能问一句,你怕闫昆吗?”
方止淮胸腔震动,看着车窗外,“我怕他做什么。”
“呵,你爸妈那意思,感觉他能吃了你似的。”刘利华轻笑着正了正身子,“说真的,他们虽然有些魔怔,呵呵,你别介意啊,不过这事我现在真挺上心,尤其是,我发现……”
刘利华停顿,得意歪着嘴,“闫昆可能和我们正在查的涉黑有关。”
方止淮转过头,双手微微握紧。
“待会儿我给你个窃听器,你放身上,还有耳机。”刘利华手指点着方向盘,“到时候我让你问什么你就问什么。”
“刘警官这是拿我当什么了?线人?”
“哈哈,怎么?你不乐意啊?”
“怎么会。”方止淮笑着,“呵呵,怪不得我爸妈让我见他。”
刘利华解释,“我说实话,我没跟他们说这些。你爸妈的情绪啊…呵呵,容易不受控,我这正事,没工夫应付他们。”
“呵呵。”方止淮揉着脑袋,看着耀眼的光。
可是,他的父母一定也没有告诉刘利华他和闫昆是在一起了。
他们一定会说,他和闫昆只是走得近而已。
待会儿刘利华用窃听器听到的话,会吓到吧。
下午三点,刘利华将车停在两广烧腊炖品五米外的地方。
“去吧。”刘利华整理好方止淮衣服,拍他的肩膀,“先了结你自己的事儿。”
“知道了。”
下车后,方止淮快步向前,走进了两广烧腊炖品店。
这个时间店里除了老板没有别人,也就是说,闫昆还没到,他微微松口气,说给另一端的人,“人没到。”
耳机里传来三个字,“等着吧。”
方止淮却是将窃听器拿下,放在一角的餐桌上,走向橱窗前的老板,轻声道,“手机借一下。”
老板伸出手机,“给你。”
方止淮站在原地,拨通了闫昆的电话。
无人接听。
不应该。
方止淮开始产生浓浓的不安,预感要发生不好的事情。
可是他不能就这样离开,他必须等!
只有等才有机会见到闫昆,只要见到闫昆,一切还有可能。
方止淮摸了摸包,那里面不仅有他的身份证,驾驶证,银行卡,还有护照。
“用完了吗?”老板催促。
方止淮这才将手机归还,愣愣坐到一角的餐桌前。
“点好叫我。”老板转身喊完,继续他的烧制。
方止淮坐了半小时,整整半小时,他几乎是数着数字度过的,偶尔刘利华跟他说几句话,间或是关于闫昆的,可是方止淮没有心思听,他不想听!
“操!再等十分钟,他不来我们就撤。”刘利华耐心将尽,“妈的,还以为我能找到突破口呢。”
方止淮这时起身,再一次借手机,打电话,无人接听。
五秒钟后,他走向门口,站在屋檐下遥望着远处的车,停顿一瞬后,猛然向另一边跑去。
既然等不到,他就必须要逃!
只有逃走他才有机会做些什么,才有可能见到闫昆!
“方止淮!你干什么!”刘利华呵斥的声音传来,方止淮的脚步更快了。
“操,我他妈不把你带回去,你爸妈能把我剥皮了。”刘利华咒骂着,声音变成喘息,明显下车追了。
方止淮直接扔掉窃听,在准备扔掉耳机的时候,听到刘利华的声调急转,像是正在接电话,“什么??直接上门抓??操!你们敢把老子丢下,给我等着!”
刺耳地响声后,一切恢复了平静。
方止淮再听不到刘利华的声音了,可是他也停止了脚步。
不好的预感再次来袭。
方止淮不短的人生里,从没有像这个下午这样疯狂过。
他去了闫昆的汽修店,他去了安庆一中找成浩宇,找成浩宇的同学,那个被闫昆称为表弟的人,路上间或借不同的人手机打电话。
可是所有的行动,都没有换来任何收获。
汽修店的人说闫昆早不干了,成浩宇说那个同学几天前就请假了。
从白天等到晚上,方止淮像一缕游魂一样在外面飘荡着。
直到晚上11点,方止淮再次借到手机打给闫昆。
通了。
“阿昆!”
电话那头有很轻的喘息声,顿了顿,回答,“我不是阿昆哥。”
“你是谁?”
“我…我哥被警察抓了,他被警察抓了……”那端的人压抑的哭起来,在哭声中,还能听到一个年长的声音,“呆呆,谁啊,好了好了别哭啊…别哭啊……”
方止淮啪地挂掉电话。
晚了,完了。
方止淮来到了警局。
可笑的是,他迎面就撞上了方永安和周芊。
“你去哪了!你去哪了啊!”周芊一边狠狠捶着他一边哭着,“你要吓死我们啊,止淮,你要出了什么事,我们还活不活了啊。”
“好了好了。”方永安也眼眶湿润,“儿啊,他已经被抓起来了,爸妈不会再管你了,走,回家!”
“我要见他。”
“你要见谁?”
“我要见闫昆!”原来他还能更疯狂。
方止淮不顾任何人的阻拦,冲着要往警局里面进,好在刘利华出现,阻止了他的疯狂。
“私设赌场,跑不了了。”刘利华哼笑着,“还真没冤枉了他闫昆啊,这小子果然跟他爸一样,犯法的事是非要干!就是可惜,不是我抓的他,啧啧。”
“我要见他!”
“你到底还见他做什么!”周芊直接在众目睽睽下打他一掌。
“行了行了。”方永安痛苦皱眉,拉长声音,“都别闹了,快回家吧。”
周芊赶紧搀扶住他,方永安再不睡觉,心脏负荷会加大,她瞪着方止淮,“快扶着你爸,回家!”
“对,你爸妈找不着你,在这守半天了,你心疼心疼他们吧。”刘利华跟着劝。
可偏偏方止淮还在发疯,任何人都规劝不了他,“我说,我要见闫昆!”
“我要见闫昆!”
“我要见闫昆!”
他好像只会说这一句话了。
“真他妈的,我遇见你们一家,真他妈地倒霉!”
刘利华无法,只得说方止淮是协助他破案的重大贡献者,才让他进去,和闫昆见上了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