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的时候,炽白的灯光刺激得他眼睛出现光圈,在光圈之下,他看到了他想看到的人。
王初依旧像是笼罩在雾里,只是这次可以看清他的模样,一双眼睛明亮清澈,就坐在他的眼前,微笑看着自己。
森森趴在他的脚边,睡得香甜。
陈宝笙嬉笑着,“我就知道是梦。”
王初跟着笑了笑,笑容苍白,声音柔软,“做什么梦了?”
“我梦到你在哭…哦对了,还有森森,可我看不到你们……”
“没事了,森森在家里,我在这里陪你。”
“呵呵,我们不是也在家吗?”
陈宝笙突然觉得脑袋生疼,像是里面裂开了一道口子,又像是有把锤子在敲嗡嗡的响。
“嘶…好疼啊。”
“别动。”王初的声音近了,然后是温柔地抚触,“忍一忍,很快就不疼了。”
“嗯。”能得到王初这样的关心,陈宝笙想,什么疼他都忍得住。
“王初。”
“嗯,我在这里。”
陈宝笙感觉得到王初的手抚在自己脑后,也感觉得到他的呼吸就在自己上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眼前全是白光,再看不清王初的脸。
“你在哪里?”
“我在这里。”
王初弯腰,正对着陈宝笙的脸,然而陈宝笙满是伤的脸却是茫然的。
“陈宝笙,你看得到我吗?”
陈宝笙看不见,他眼底只有模糊的白光,什么都看不见。
“别动,别动!”王初无措地压住陈宝笙挣扎的身体,耳边是他压抑的悲鸣,“王初!我看不见你了!”
王初惊慌呐喊,“医生!医生!”
医护人员冲进房间,没有废话,直接请王初出去。
陈宝笙感到属于王初的气息逐渐微弱到消失,他的五感似乎才回笼。
疼。
不只是头,胸口,胳膊,腿,脸,每一个肢体每一寸皮肤都在疼。
滴,滴,滴,有什么声音一直在响。
还有什么东西插在身上,冰冷的管子贴着,他连移开它的力气都没有。
重症监护室外,王初抱着脑袋蹲在地上,无声哭泣。
他已经在这个地方待了一天了,一天,24小时,陈宝笙昏迷了24小时,他心弦紧绷了24小时,这一刻,积攒的悲伤蔓延,快要喘不上气。
“病人全身多处瘀青,出血,还有体热,最紧要的,一处是右腿粉碎性骨折,一处是头部敲击,还有一个,他体内汞含量超标,已经腐蚀消化系统,情况非常严重,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
初来的时候,医生每说一句,王初便觉得冷一分。
可他没有崩溃。
真正让他崩溃的,是亲眼看到陈宝笙。
重症监护室的床那么大,显得陈宝笙那么小一个。
白色被单下的脸戴着氧气面罩,仍看得见嘴角,脸颊红肿,眼睛也是青的,快要看不出他本来面目。
整条右腿裹着厚厚的石膏,像木乃伊一样。
唯一一片完整干净的皮肤就是他的右手,王初忍不住抚摸上去,很烫,像两天前发烧一样烫。
王初的眼泪再也忍不住。
不过他想,陈宝笙醒来,不会愿意看到他哭吧。
所以他极力忍住不哭,摩挲着他的手,祈求他醒来。
但是厄运竟仍不止于此,陈宝笙看不见了。
王初双手捂住胸口,艰难喘息。
有人停在他身侧,训斥,“别哭了!他不还没死呢!”
王初抬眼,是叫他来医院的人。
他说他习惯打电话,翻找了陈宝笙的通讯录,不料就只有王初一个人,好在王初来了,然后他就去警局了。
“警…”王初被口水呛到,仍坚持问,“警察呢?”
“问医生话呢!”冯岩脾气暴躁,“等陈宝笙醒了就会询问他!”
“谢谢你。”
“不用谢!那是老子的钱!”
王初明白这个人就是借钱给陈宝笙的富二代,他吸吸鼻子,起身正视他,“怎么称呼?”
“冯岩!你呢!”
“王初。”
“王初?你是他什么人?”
“朋友。”
“朋友?哼!”冯岩气得来回踱步,“陈宝笙这人能有朋友!我呸!”
王初靠着墙壁不说话。
有护士走来,训斥,“说话出去说!这里需要保持安静!”
冯岩撇嘴,满脸不服气,只能把气撒在王初身上,他拉着王初就往外走。
“别!你放开我!我还要等医生出来问他的情况!”王初挣扎不休。
“你这么着急他!你俩就真的只是朋友?”
到了楼梯间,两人说话声音带着回声,似乎更大声了。
王初放低了声音,“真的。”
冯岩上下打量他,“那你知不知道他除了惹我还惹了谁啊,谁那样报复他啊!跟要他的命似的!”
“我不知道。”
“你他妈真是…”冯岩气得直往墙上踢,“操了!”
“冯岩。”王初叫住他,阻止他继续伤害墙面,双手搭在他胳膊上,再次道谢,“还是要谢谢你,谢谢你借他钱,谢谢你送他到医院,谢谢你报警。”
王初通红的眼睛专注真诚,竟让冯岩生出几分羞愧,羞愧地曾对陈宝笙的过分侮辱。
“咳咳,你还是别谢我了!”他撇着嘴咂舌,猛然转身离开。
陈宝笙进入重症监护室的第三天,是12月11号,正是黄思沛嘴里45天的最后一天。
王初第二次被允许探望陈宝笙。
医生说他比昨天好很多,不仅接受警察的盘问,还打了个电话,精神还不错,不过还是不能多说。
他只有10分钟时间。
监护室里明明温度适宜,可王初总觉得哪里都是冷的。
他主动握住陈宝笙露在外面的右手。
陈宝笙手指动了动,笑了,“王初…你来了。”
“嗯。”
因为眼底出血,所以陈宝笙才看不见,王初另一只手也握上来,肯定重复,“我来了。”
“嗯。”
“他们…警察会抓到他们…钱也会回来…”王初安慰着,“你好好养伤,等你好了,我们马上开店,好不好?”
“王初。”
“嗯?”
“我想跟你说个秘密……”
“什么?”
“森森没有生病。”
“我知道。”王初安抚着他慌乱的手指,“我猜到了…所以我说,我以后不再问森森的病……”
“你不怪我?”
“当然怪你!”王初佯装生气,“怎么能撒这样的谎呢!对森森不好!回去了你要跟它好好道歉!”
“呵呵…嗯…会的。”
曾经对于陈宝笙来说,犹如天塌下来的弥天大谎,王初这样简单几句话就算过去了。
原来,受伤也是有好处的。
陈宝笙无声的笑,只是,他现在哪怕笑一下,每一寸肌肤也都在疼。
王初一寸一寸仔细看着陈宝笙,看他眼睛消肿了些,双眼皮褶皱似乎更开了,睫毛下的眸子张着,仔细看,会发现他的眼睛其实很漂亮,可是这样漂亮的双眼看不见他了。
王初眼眶酸涩,赶紧逼迫自己低下头来。
出事那天,他拜托了黄思沛在家里照顾森森,不过没有跟他说陈宝笙的事,他便开玩笑一样说,“你俩不是过二人世界去了吧?”
“没有。”
“之前我知道你不是陈宝笙喜欢的类型,所以压根没往那方面想,可后来我越想越不对啊,你俩肯定是在一起了!他追的你吧!”
王初说不出话来。
“王初。”
“嗯?”
王初抿抿干涩的嘴巴,重新抬起头。
“我还有个秘密……”
“什么?”
“在你家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陈宝笙笑了,狡黠热烈。
“我梦见…我亲了你…上了你。”
王初倒吸一口气。
“我扯开咱俩之间的被子,侧面把你抱在怀里,你的身体热乎乎的,呼吸也是热的,我亲上你的眉毛,你的眼睛,你的鼻子,然后是你的嘴…好软…好热…好想一口把你吃了。”
“我脱掉你的衣服,双手从你的后背滑到股沟,那个地方我一直不敢想你知道吗,我怕我一想,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我会把你吓坏的…在梦里,我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我不仅把手伸进那里了,呵呵,接下来的,你知道了吧…我很少做梦…这个梦我会记得…一辈子的…因为梦里你是我的了,我的。”
“周洋都没亲过你,谁都没亲过你…可我亲过你…你是我的…我的。”
陈宝笙声音越来越小,眼睛慢慢阖上,嘴角还是微笑的弧度,似乎重新进入了有王初的美梦。
王初眼尾滑落一滴泪,落在双手交叠下陈宝笙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