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喝粥的两个人更显沉默,陈宝笙胳膊疼着,每用勺子舀起一勺,都如被人捏着软骨,生生的疼。
即便咬牙咧嘴,陈宝笙依旧一口口喝着,倔强的不知是跟自己较劲还是什么。
王初终于开口,“家里没药,你一会自己去买点擦一擦。”
陈宝笙抿紧了唇,“小伤,死不了。”
王初思虑过度,胃口一直不佳,一碗粥就饱了,他斜睨陈宝笙一眼,见他一碗见了底,道,“剩下的你喝了吧。”
“我饱了。”
王初直喘气,“你就喝一碗?”
“嗯。”
陈宝笙似乎身累心累,整个人恹恹的,王初仔细看他,才发觉他也一样瘦了很多。
王初身高178厘米,体重一直在145斤左右徘徊,但是最近明显渐轻,约莫着掉了有10斤,陈宝笙其实比他更明显,因为以前的陈宝笙一眼看过去,是个人都会被他的肌肉吸引去注意力,但是现在的他已经不会了,他的身材依旧很好,只是不显眼了。
“你最近好像都吃得不多。”
“你不也一样。”
两人再次相视,这一次,陈宝笙终于从王初眼里看到类似悲悯的神色。
陈宝笙舔舔干涩的唇,“王初,你看看你自己,你还要丧气到什么时候。”
“你不也一样。”
王初用同样的话回怼陈宝笙。
他们两个眼神都没有回避,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毫无掩饰毫无保留的映在彼此身上。
陈宝笙陡生一种和王初联系在一起的错觉,好像这个世界无论如何纷杂缭绕,只有他们两个是相连相近,同生同体的。
王初眼皮微动,似乎是感受到陈宝笙的错觉,他的眼神逐渐柔软包容,再到渐渐垂下眼睛,扯起嘴角,“我们两个还不如森森呢是吧。”
他们的脚尖只要一动,就能碰触到森森柔软的皮毛,它在下面睡得正酣。
“是吧。”陈宝笙拉长了叹气声,“它的世界很简单。”
这句话突然让王初想到一个问题,他张口问,“森森有亲人吗?我不是很懂这个,你不是说过它爷爷是撒耶,它爷爷你都知道,那它爸爸妈妈兄弟姐妹还有它的孩子们,你也知道吧,让它见见它们吧。”
陈宝笙禁不住笑,“那可太多了,见不过来,而且就算见了,也没什么用。”
“怎么会?它们和人一样,同样是血脉相连,有感情的。”
“从它满月被抱出来,它就不需要血缘了。”
“是吗。”王初不了解也不理解。
“其实人也可以的。”陈宝笙微仰起身,“我4岁就没了妈,我对她没有任何印象任何感情,她对我来说,就是一张牌位。”
“哦。”王初不了解,但是愿意去理解,“你爸没有再娶吗?”
“没有。”
“那...你衣服破了,鞋子脏了,下雨没带伞的时候,都是谁给你弄的?”
王初问的,是小时候母亲为他做的,虽然很小却能一直记得的事。
“不记得了。”陈宝笙扭了扭红肿的肩膀,无所谓道,“反正我爸没管过我。”
怪不得陈宝笙有这样的性子,王初马上为他的所有言行找到了借口,眼神再一次柔软下来。
“不管怎么说,父母都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你没有他们的管束,怪不得别人也都管不了你。”
“我妈就是在,估计也不会管我。”陈宝笙转转眼珠子,“我爸说,在他们那个年代,她是个特立独行的人,她喜欢自由,喜欢刺激,一点都不安分,呵呵,所以她的死是她咎由自取,可惜的是,她还害了我爸的妹妹,也就是我姑。”
王初有预感这是一个冗长悲伤的故事。
陈宝笙却有能力三言两语讲完。
“当年我姑结婚后,就跟我姑夫去了南塘生活,那里是个有千年古韵的城市,三月初三上巳节,我妈专程从菀安跑去南塘找我姑感受节日氛围,结果那天发生踩踏事件,她们两个都是遇难者。”
“你姑夫呢?”王初当然知道他姑夫还健在,因为陈宝笙刚来的时候就说过他只有一个姑夫,但是对他拒而不见。
“我姑夫当时只是不在她们身边,没有保护好她们,就被我爸和我追着赖上了,呵呵。”陈宝笙语气间尽是嘲讽,“他应该早就想摆脱我们了,是我们没看懂。”
王初了然,或许他的姑夫就是陈宝笙曾经背后的人。
“他现在还是不愿见你吗?”
陈宝笙眨眨眼睛,明明那么多年了,从没有因为没有母亲哭,被白兆飞毫不留情地拒绝时也没哭,现在只是说起来,他竟有了强烈的眼眶酸涩感。
“其实那天,去看我爸那天,也就是我手机坏掉的那天,我见他了。”陈宝笙嘴唇快咬出血,“他说,现在的一切都是我们的惩罚。”
是他们做错事的惩罚。
陈宝笙不愿意认!
“你爸跟你姑夫,谁对你更重要?”
王初突然问了一个似乎无关紧要的问题。
陈宝笙却心底一抽,剧烈的难受,或许一开始就不该聊这个话题,总归他是一个没有娘的孩子,哪怕物质再丰富,依旧没人疼没人爱,不是吗。
他的父亲软弱贪婪,沉迷易经,对他更是放任自流,他的姑夫装作和善,周旋自保,对他的好不知掺了几分真假。
见陈宝笙不回答,王初又问,“你爸既然已经进去了,你姑夫又想摆脱你,你何不通过媒体发声和你爸脱离关系,然后道出你姑夫怎么对你好的事实,最后要么他保你并和你一起踩你爸一脚,要么他被你拉下水,你还是能保全自己。”
陈宝笙不语,只是用充满血丝的眼睛盯着王初,内心却极是震动。
是的,王初并不单纯,他一点都不是不谙世事,也不是不懂人心算计,他只是更喜欢用善良和真诚面对这个世界。
“我没那么想过,我也做不出来。”陈宝笙斩钉截铁,“没人会知道我们和姑夫的关系,我也不会放任我爸不管。”
王初笑了,他想,周洋说得没错,陈宝笙这个人真的挺傻的。
他不够好,可他又不够坏。
这样的人,好人世界里容不下他,坏人世界里他也进不去。
只能卡在两扇门之间,不上不下,不出不进,人人厌弃。
王初在这一刻认同了陈宝笙,因为其实,他一直认为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他看似好人,好说话,好沟通,懂礼貌,知进退,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内心是冰冷的,麻木的,是属于路边见抢劫或欺凌都不会上前的人,他理智冷静,只想保全自己和家人。
他早已给自己下了定义,他不是好人,可他也不是坏人,他不好又不坏,卡在法律和道德的间隙,夹缝生存。
陈宝笙看见王初笑,心里憋闷已久的痛苦减轻不少,他想到很久没有看到王初的笑容了,竟是恨不得拿出手机拍下来这短暂的笑颜。
尤其是王初不戴眼镜之后,可以更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笑意,尽显温柔沉静。
像蓝色的湖水一样,静悄悄地吸引人驻足。
明明谈话可以在这里温馨结束,可是陈宝笙没有忍住内心的窥探欲,他问了一个问题,让王初的笑容刹那消失不见。
“你妹妹她……究竟出什么事了?”
自王初从花溪回来,陈宝笙从未问过他一字一句关于王晴的死,哪怕是那个歇斯底里的晚上。
陈宝笙或许能一直忍着不问,可在这样的晚上,他亲口交代了自己的家庭过往,竟期望王初会和他一样打开心扉,结果可想而知,王初一个字都没说。
“好吧,当我没问。”
在陈宝笙的认知里,王初和他的关系大有进步,甚至对于没有朋友的王初来说,他应该可以算得上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了。
尤其是这次谈话之后,他坚信有一天王初会摈弃他们之前的过往,一切都积极地向前看。
可是,仅仅两天之后,下班回家,他就看到了韦杰。
他穿着艳红色衬衫,衬得皮肤白皙无瑕,窝在他的沙发上,捂嘴笑着看电视。
韦杰看到他,“咦?你回来了?”
王初从厨房走出来,对陈宝笙的归来面不改色,“吃了吗?”
陈宝笙一股气直冲脑门,他夺走王初手上的盘子重重放在桌上,拉着他重新回到厨房。
“诶?”韦杰轻轻叹息,笑容变得忐忑。
加上王初微信开始,他就不断在微信上“骚扰”他,主动说着自己的兴趣爱好、自己的工作履历,王初耐心很好,虽然听不到他的声音,看不见他的脸,可他的每一句回复,韦杰都感受到了他的认真和尊重。
韦杰不否认自己得寸进尺,或者说是故意引导,让王初请他到家里吃饭。
他今天也特意把自己收拾干净,没有留下一丝牛羊肉的膻腥味。
他心底有一个疯狂的念头,那就是把自己的第一次交给王初。
他还有一个非常清晰的预知,预知到王初不会喜欢自己,不管在多远的未来,可能都不会。
既然注定了以后的感情会被不同的不负责任的男人渣,那么他的第一份感情一定要是干净纯粹的。
他想把身心都毫无保留地交给王初。
多么奇怪啊。
仅仅一次肌肤接触,仅仅一个眼神对视,韦杰就非他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