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笙,这医院开的都是什么药啊,就用纸包起来,连包装都没有?”
王初接受了陈宝笙留下之后,对他的态度要么是冰冷的嫌弃要么是恣意的嘲弄。
“现在人都不这样开药了,怎么宠物还有这样的?”
陈宝笙照单全收。
“这……你问黄思沛吧,反正都是他开的。”
陈宝笙眼睛斜看着森森,吹口哨逗它,又被王初无情打断,“你别招它,让它休息。”
“哦。”
直到把陈宝笙逼走,王初烦躁嘟囔,“脑炎到底是什么症状呢……”
十月最后一天,王初业绩小组垫底,不说达不到高级,连中级销售的考核线都没过,丁震找到他,好意对他讲着,“都是看你平时踏实肯干,家里也确实出了事,这才找领导跟你求情,让你就降了一级,要不你可就从初级重新开始了。”
“谢谢主管。”
“你看,因为我,10月份你能多拿一千多的工资,怎么表示啊,啊?”
王初虚假地笑着,“主管您说吧,请客红包或者替您办事,我都在所不辞。”
“哎哟嘿,你看你,我哪能要你的钱呢。”丁震尤其正经,“我最多让你楼下请我吃碗牛肉粉就行了,最重要的,是你早日重新振作起来,咱组都指望着你呢啊!”
王初了然一笑,“好的主管,我会的。”
混迹职场,千难万难,最难的当属揣测人心,王初不擅长此,却也被逼得不得不会。
下班后,王初便取了钱,买了红包,预备第二天就给丁震送过去,正思索着要给他多少时,父亲的电话来了。
“爸。”
“小初啊,不好啦!”
“怎么了爸,你慢慢说。”
王投军慌乱之下,语气又快又急,“他们说小晴在下面无依无靠的,处处被欺负,说给她找个婆家,重新再葬一次就行了……”
王初厉声打断他,“谁说的!他们是谁?”
王投军许是被惊到,沉默几秒才道,“镇上的老于家,还有你妈在厂里的人都这么说,小初啊,他们还说能给咱2万块钱……”
“爸!”王初再次打断他,“小晴已经入土为安了!虽然我们难以接受,可这不仅是事实,也是她自己的选择,我们该让她安息了。”
“哎!”王投军长长叹气,恢复笨拙的语言,“我知道,我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好几个人过来说,我跟你妈都慌了。”
“爸。”王初心疼叫他,眼眶通红。
“小初啊,你要是能回来就好了……我是说……”王投军拉长了声音,却还是叹气,“哎,算了,算了。”
他这长长的两声算了之后,挂断了电话。
王初握紧了手机无声哽咽。
以前是不会哭的,一个大男人,哪里能轻易掉眼泪,可这半个多月以来,一想到亲妹妹不在了,一想到父母年迈痛失女儿,一想到委曲求全混迹职场,甚至一想到森森都只剩不多的时日,他看天空都是灰色的。
人生的无常,境遇的坎坷,可不就让一个大男人每每忍不住流泪么。
此后的几日,王初追问母亲吴品忆,渐渐了解到他的父母遭受的阴影。
原本王投军和吴品忆就做事低调,不爱出风头,也很少搅和到人堆里去,这次家里丧女,在镇上丧葬都没办,不免很多人开始嚼舌根。
后来便是有人介绍冥婚来了。
幸好当初王初决定在花溪买公墓,没人知道王晴葬在哪里,那些人除了日日来说情,没有其他办法。
“妈。”王初在电话里咬牙认真道,“我向你和爸保证,我会在菀安出人头地,我会让你们后半辈子生活有保障,我会...弥补小晴不在你们的遗憾,我会的,我一定会的。”
“小初啊。”吴品忆控制不住情绪,声音颤抖,“你好好的就好,好好的,就好。”
失去王晴,对于他们一家来说,真的太痛了。
“对了妈,我爸的亲戚里还有你这边的亲戚里,有没有人有过精神方面的疾病?”
“你说啥?是说精神病吗?”
“类似吧...有没有?”
吴品忆斟酌一会,“没有吧。”
“哦,好吧。”
情绪不佳的王初,现在很爱带森森坐在树下的石座上,以前是不知,后来从路过的大爷嘴里得知,这棵树叫做大叶榕,年代挺久远了,既要保护它又要防止它继续蔓延生长,所以才把它周围砌起来。
王初抬头望向大叶榕的繁茂枝叶,不免想,哪怕是植物,都不能在这个世界上随心所欲地生长。
他又看向森森,它哈哈喘气,像是开心地微笑,两只耳朵偶尔动一动,像是在逗他开心。
王初终于笑了。
他蹲在这里看了很久手机,肩膀酸涩,眼睛也酸涩,刚好可以放松一下。
只是身体放松,心里还是酸涩的。
最近他在不同的文学网站上充值看书,混迹各大论坛和网站,了解抑郁症和躁郁症,甚至还约过一名心理医生咨询。
做这一切虽然花费了不少钱,但他明白知识版权的重要,也为自己获得对应的信息感到知足,花再多的钱也是值得的。
所以,他知道了抑郁症有一定的遗传性。
他想,或许是他想要将小晴的死找一个理由,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一个家人接受的理由,一个推脱到命运与天注定上的理由。
但其实,一件事情的结果又岂会是一个理由就能引起的?
大千世界,因因果果,循环往复,一个微弱的火苗都有可能引起大厦将覆。
“王初?”
正是周末的午后,韦杰背着单肩包走近王初,森森认出熟人,雀跃得跳起来。
“韦杰?”有许久没见了,王初起身,礼貌问候,“今天不上班?”
“嗯,这会休息。”韦杰挠挠脑袋,“我们领班也在这里住,他身体不太舒服,老板让我给他送点药。”
“哦,那你快去吧。”
韦杰闷闷道,“哦。”
只是人仍然没走,他看了一会王初,吸气继续走近,关切问,“你怎么了?”
王初拉紧了森森的牵引绳,笑问,“什么怎么了?”
“你看起来……好像也不太舒服。”
“呵呵。”王初笑意加深,只是,几秒钟后,还是敛了起来,叹息,“没什么,就是刚经历了些不太好的事,会好起来的。”
人都说,慧眼识人,经历越丰厚的人越能看清别人的内心,其实,单纯的人反而也容易看清别人,而且看的是直抵人内心深处的喜乐与哀愁。
“好。”韦杰进一步大着胆子道,“我可以加你的微信吗,那个……我问陈宝笙要过,他不给我,我……我还去你们家里找过你,可当时开门的又是另外一个人,他还说不要让我找你,可我……我……”
王初想,韦杰是真的喜欢他吧。
韦杰仍在支支吾吾,王初干脆道,“好,加微信吧。”
韦杰马上露出青涩笑容,“好。”
王初想不明白,仅是一面之缘,怎么就会喜欢上一个人呢,以前王晴喜欢周洋他不明白,现在韦杰喜欢他他也不明白。
是的,王初通过韦杰想到了王晴。
王晴喜欢的周洋,喜欢同性,而她不知,韦杰喜欢的自己,不喜欢同性,而他也不知。
何其相似。
但,只要想到王晴喜欢周洋的辛酸和得知真相的崩溃,王初就做不到对韦杰狠心。
韦杰走后,王初收到陈宝笙的信息,“晚上可以做粥吗?”
王初看着简短的七个字,又看着森森无辜的眼睛,打字,“好的。”
陈宝笙留了下来,他那晚的歇斯底里换来的改变,唯有一个陈宝笙不再住主卧而已,甚至他也不住次卧,而是像当初周洋一样在客厅沙发上睡下来。
这样的举动会让王初以为,他也会像周洋一样随时离开,心理才似好受一些。
下午刚过,还不到六点钟,王初走进厨房,连米盒都没打开,陈宝笙竟然回来了。
而且,他是带着伤回来的。
除却身上看不到的痕迹,他的颧骨下方有很明显的淤青。
“你怎么了?”
陈宝笙捂着右肩,表情痛苦,语气倒是平静,“被人打了。”
“你也能被人打?被谁打了?”王初倚着厨房门框,没有动作。
陈宝笙瘫坐在沙发上,先是笑了,只是眉头还是紧紧皱着,“呵呵,呵呵呵,我被认出来了。”
“谁?”
陈宝笙将胳膊搭在脑袋上,只露出下半张脸,还是笑,“那些可怜冤死大学生,其中一个父母,认出了我,在店里把我打了一顿。”
王初马上绷紧脸颊,不说话了。
“你是不是想问我他们为什么会认出我来?”
王初走进一步,“为什么?”
“呵呵,你没关注吧,中毒的事闹得很大,我爸虽然进去了,可他的名字,他的身家都快被扒出来完了,他的儿子只有一个,叫做陈宝笙,一查就查到了。”
王初歪头,似是不解。
陈宝笙放下胳膊看他,“只要再在网上查一查陈宝笙这个名字,出来的惊喜更多呢,呵呵。”
陈宝笙不再解释,王初也不再追问。
似乎是觉得王初对自己毫不关心,陈宝笙表情微动,再次问,“你是不是想问我,我这一身肌肉,怎么会被一对中年夫妻打伤?我没还手吗?”
王初微低头,嘴角抽搐,他明明什么都没想问,倒是他自己想说吧。
“为什么?”
“不是因为愧疚!”陈宝笙否认,“他们儿子的死跟我爸都没直接关系,跟我更不可能有关系了,他们要怨要恨,凭什么冲我!”
王初见他情绪激动,并不插嘴,由着他停顿再继续说下去,“我为什么没还手,因为老板娘说,他们打一打我,发泄了也就过去了,我要打一打他们,激起民愤犯起众怒了,他们一定把我送去和我爸团聚。”
第二次停顿后,陈宝笙发出嗤笑,“呵呵,呵呵呵,民愤?众怒?合着他们人多弱小就是天理,就是王法了?”
“我以前不认的,你知道吗王初,以前只要有人和我对着干,我就会反击回去,让他们悔不当初,然后他们就来扮弱小指责我,说我过分,说我欺负他们,可明明是他们先招惹我的不是吗!”
陈宝笙眼眶通红咬牙切齿,森森察觉到他的情绪,乖巧蹲在他下面,眼神纯净,带着无声的安慰。
陈宝笙也罕见地在森森身上找到了安慰,他抬手抚摸森森的脑袋,抬眼,对上一步之外的王初的眼睛,那里面却很空洞,什么都没有。
他连一句话,一个眼神都不愿给自己吗?
陈宝笙的心一下子更凉了。
王初在和他对视后,撇开眼睛,只问,“还喝粥吗?”
“喝。”
“那你等着。”
陈宝笙没挨过打,陈海洋都没打过他,他的第一次被打竟然交代在一对中年夫妻上。
这让他心中躁郁难安,因为以前的他面对这种情况,不动手打回去或报复回去,他就不是陈宝笙。
可是,即使由身到心都难受,他仍旧没有选择打回去或报复回去,生平第一次,陈宝笙认栽了。
连他自己都清楚,他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