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睡一场后, 耶尔终于醒来,感觉心情已经平静了很多。

  没有什么是睡一场不能解决的,如果太烦, 就继续睡到不烦为止。

  他心情平淡地出门洗漱, 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脸, 居然有一些恍若隔世的感觉,眼睑下有一抹极细微的青色, 果然还是太累了。

  如果不再为西泽的事烦心,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累呢?

  耶尔撑着洗手台的边沿,任由自己放空了一会。

  “叩叩。”

  浴室门外传来迟疑的敲门声, 徘徊许久的虫终于鼓起勇气, 低声道, “雄主?”

  “今天做了甜点, 雄主等会来吃吗?”

  耶尔回神,门外的虫声音中几乎掩盖不住的不安。

  明明已经不用依靠自己而活,甚至背后的身份很不一般, 却还是谨慎郑重到了小心翼翼的地步。

  ……怎么会真的舍得不管呢?

  他把毛巾挂回杆子上,最后洗了把手,“来了。”

  ……

  耶尔坐到餐桌前的时候, 桌子上已经摆好了早餐。

  全都是他喜欢的口味,形形色色的可爱小甜点, 虽然确实很喜欢,但……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耶尔盯着面前将将摆下的二十几盘, 有些头疼地捏了下眉心。

  反而是将他叫出来吃早餐的雌虫不见踪影, 拐弯抹角的道歉只道了一半, 当事虫就不见了, 这怎么行。

  他将刚拿起来的刀叉放下, 扬声道,“西泽?”

  不知道去了哪里的雌虫应了一声,从阳台的视觉死角走出来,很快就来到耶尔身侧,低低应道,“我在,雄主。”

  “你躲那干嘛?”

  西泽抿了抿唇,他犹豫一瞬,半跪下来仰视着雄虫,声音低哑,“我以为雄主不会想看到我了。”

  “怎么会?你不要乱想。”

  耶尔有些哭笑不得。

  他将椅子往后推了推,想把雌虫拉起来,却受到了阻碍的力度,顿时有些无奈,“起来。”

  耶尔释放出一点舒缓的信息素,试图将浑身紧绷的西泽安抚下来,却第一次收效甚微,甚至起了反作用。

  可能是昨天那句话吓到雌虫了,毕竟还从来没闹过这么大的矛盾,昨天甚至可以说是在冷战。

  如果是平时,释放出信息素时雌虫就会起反应了,现在却一片安静。

  还有肩背上紧绷的肌肉,把手搭在上面可以感受到微微的颤栗。

  这完全不是雌虫放松和感到舒服时的表现,只是单纯想讨好他。

  耶尔用了点力道将雌虫强行拉了起来,对上那被湿润情.欲掩盖着惶恐不安的眸光时,又叹了口气。

  他伸手攥住西泽的衣领,强迫雌虫弯下腰来,仰起头来亲了一口。

  “不要害怕。”

  “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没有那么脆弱。”

  耶尔指尖摩挲着他的脸,声音温柔而和缓,安抚着雌虫惴惴不安的心情。

  “现在只是有了一点小摩擦,没闹到要决裂啊什么的地步。”

  “好好解决掉就好了。”

  仿佛死刑犯得到赦免,手心下的身体不再战栗僵硬,雌虫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犹豫了一下,又试探着俯下身凑过来。

  脸颊被鼻尖轻轻蹭过,雌虫似乎在嗅闻他身上的气息,感知到信息素和精神链接都没有生气的意味,才终于慢慢放松下来。

  “……对不起,雄主。”

  那份不安似乎从来没有消失,只是隐藏得愈发深了,只偶尔偶尔才会跑出来,不被耶尔抓住的话就会变成自伤的利器。

  如果有好好拢在掌心搓揉——

  就会变成现在这样,浑身湿透但拼命摇尾巴的小狗。

  耶尔被蹭得有些痒,断断续续地轻笑起来,等手心下的身体完全恢复温热柔软,他提议道。

  “亲一下?”

  西泽紧闭着眼,有些急切地汲取雄虫的温度。

  听到这句话后才稍稍撑起身,舔吻上耶尔的嘴角,黏黏糊糊地研磨啃咬。

  没有被拒绝,却也没有之前那么沉浸和热烈了。

  全程雄虫的呼吸都清浅而平稳,这完全是一个安抚意味的吻。

  西泽的心止不住地往下沉。

  他知道雄虫想要什么样的答案,却也是真的无法说出口,或者至少……瞒过了这几天再说。

  在担任上将期间,剿灭兽潮是经常要做的工作,在还没找到那些狂暴星兽的致命弱点时,伤亡时有发生,帝国内遗孤的数量也因此越来越多。

  每次战争结束后,都要将烈士名单列出来,通知家属领取遗物和抚恤金。

  他无法忘记自己将一枚染血的军徽递出去时,那个哭花了脸的幼崽眼睛里的如火般的愤怒,饱含着对星兽的痛恨。

  【我要为雌父报仇!我要杀光那些星兽……!】

  后来那个幼崽考上了帝国军事大学,成为他麾下的士兵,然后在某一次剿灭星兽的战争中,他的名字也被列入烈士名单中。

  他的雌父曾说自己的幼崽很有绘画天赋,以后要考新月美术大学,成为一名背着画板四处旅游的大画家。

  明明是那么年轻、前途大好的虫,却因为被浓烈的爱恨裹挟,而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又因为这残酷的命运而过早凋零。

  经历几十年征战生涯,他早已不是那个带着傲气和自信,觉得能打赢每一场战役,带着自己的士兵回家的青涩军校生。

  这次的起兵他有一定把握,但战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他无法担保一定会赢,无法保证自己能否……活着回来。

  若战败,安托会将这一切掩饰成星盗袭击,他会彻底消失在硝烟中,不会有任何虫知道。

  耶尔不常看新闻,也不知道那些背后的腌臜事,可能会猜到一点觉得那星盗是他,又或者觉得事情很不对劲有蹊跷。

  但雄虫什么都不知道,就不会想着给他报仇,不会回到主星和那些不择手段的家伙对抗,最后落得悲惨死去的下场。

  一个捡来的身份不明的雌虫,和一直敬佩着的帝国上将,两者带来的冲击是截然不同的,能在心里留下的深浅程度也绝对不一样。

  他太害怕那些意难平和执念会毁了耶尔。

  若他战败,专门给雄虫安排好的后路和补偿便会起作用,等远走高飞避开这一切之后,耶尔迟早会忘记他,继续好好生活下去。

  这是虽然最坏的情况,但将领最忌讳心怀侥幸,在涉及耶尔的问题上,他不得不慎之又慎。

  西泽喘息凌乱,垂眸专注地凝视着雄虫的脸,努力忽略疼痛到几乎撕裂的心脏,用力加深了这个吻。

  “唔……”

  耶尔从喉间逸出一声轻哼,浑然不觉雌虫已经把自己的身后事都安排妥当了,好不容易才把黏糍粑一样粘连的唇舌分开。

  他后知后觉嘴好像又肿了,下意识抿了抿,下唇果然泛起细微的刺痛感。

  “好了好了,先不亲了,吃点东西吧。”

  为了嘴巴的健康着想,耶尔拍了拍雌虫的后腰示意他下去,将一半的盘子推到了西泽那边,

  “你还没吃早餐吧?做了这么多,有一些程序还挺繁琐的,你很早就起来了?”

  西泽用手背碰了碰下唇,神情还有些恍惚,闻言下意识避开了他的视线,眸底闪过一丝心虚。

  “等等,”耶尔想到一种可能性,眼睛都睁大了一点,“你昨晚没睡?”

  低下头看到雌虫支支吾吾的样子,他就知道答案了,当下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刚才还是亲早了。

  耶尔喃喃道,“你是知道怎么惹我生气的。”

  在即将重演又一轮生气道歉和安抚之前,他及时把这个苗头摁死在了土里。

  “真是辛苦你了,但下次还是直接来找我亲吧,这样也太折腾了,不利于这段关系,还有双方生理和心理的健康。”

  西泽连忙点头,把雄虫最喜欢,但被推到自己这边的一小叠甜点推了回去。

  *

  那天之后,隐隐的混乱和动荡感果然远离了这片城区。

  虽然没有来来去去的军雌巡逻,但能明显地感觉到各种监控设施的加强。

  还有不知何时陆陆续续出现在周边,和这个落后边缘星格格不入的精密防护仪器。

  耶尔知道这多半是雌虫的手笔,为了最大程度地保护他的安全。

  虽然被瞒着的感觉有些憋闷,但这段时间他都没有外出。

  毕竟是好不容易才建好的坚实堡垒。

  这期间精神链接的感知已经在减弱,耶尔又和西泽进行了一次精神链接,但这是浅尝辄止,没有上次那么深入。

  不是双方都沉浸其中,完全敞开自己的话,深层次的精神链接很可能会失败,反噬后大概率会造成精神力损伤。

  耶尔觉得这也算情理之中,就像没有状态不能强行做事一样,需要一点余地来容纳更多的不确定性。

  但雌虫显然不这么认为。

  可能是之前他说“想试一试”时还有些犹豫,后来的亲昵黏糊又像一小块吝啬的糖,再怎么小心地品尝也还是很快就没有了。

  雌虫总是比他更患得患失,像是守着巨大财富的龙,一遍遍地清点,一次次确认,彻夜睁着眼睛守在旁边。

  但这样也不保险,因为宝藏会跑会跳,如果不开心了随时都能从窝里窜出去,龙又不好意思直接问——

  “你还在吗?你会离开吗?”

  耶尔想了很久,才后知后觉不是只有自己会害怕对方离开,雌虫比他更害怕,所以……

  其实根本谁都不用害怕。

  他伸手揽住西泽的腰,和雌虫一起双双倒在沙发上,鼻尖一开始还能嗅到爆炸后沾上的焦糊味,但很快就被翻涌而上的微涩气息淹没。

  “精神链接太冒险了,下次给你补上。”

  “嗯……”

  沙发狭小,西泽分开膝盖跨坐在他身上,有些不稳地挺直了腰背,主动将雄虫的手拉过来,顺着工装背心的下摆探了进去。

  雌虫的身体饱满而漂亮,健硕却柔软,每一根起伏线条都恰到好处,是活生生的力与美的明证,在他的手心里盈满滚烫和软腻。

  但随着背心一点点往上卷起,却能看到上面陈列着无数大大小小的伤痕,纵横交错,深浅不一,几乎触目惊心。

  那是因为在战场上来不及使用修复液,硬生生靠着自愈能力挺过去而留下的痕迹,却也代表着守卫疆土的责任和荣誉,是满身的勋章。

  耶尔心疼地蹙了蹙眉,察觉到这份心情的西泽忍不住低喘了一声。

  他带着雄虫的手按上了心脏处,沉稳有力的心跳透过掌心传来。

  “都已经痊愈了,没关系的。”

  他哑声道。

  掌心的温度滚烫,耶尔的注意力突然偏移一瞬,想到一种可能,喉结滚动片刻。

  “以后……西泽会选择哺.乳吗?”

  他哑声笑了笑,将那想象告知雌虫。

  果然感受到雌虫身体一颤,腰身顿时软了下来,涣散的眸底浮现出湿润和羞涩。

  “到时候雄主可以试试看……”

  西泽仍然咬着那块布料,伸手按住雄虫抚摸上来的手,低声含糊道,“幼崽吃一边,给您……留另一边。”

  耶尔原本只是想逗逗他来着,没想到猝不及防被呛到的是自己,他一边低咳一边笑。

  “咳咳咳真的吗?专门留一边咳咳给我……?”

  “嗯,是真的。”

  耶尔笑个不停,那焦灼的热度却没有因此降下来。

  从阳台吹进来一阵清风,将帘子撩得鼓起,阳光柔和地倾泻而入,在地板上打下一片光晕。

  从西泽的角度可以看见摆放在架子上的花,粉粉嫩嫩的,一派天真可爱。

  他才后知后觉现在的状态有多么羞耻,从耳根到颈脖染上云霞般的潮红,不知道是冷还是怎么的,紧绷的腰腹一阵阵发抖。

  “你看,”耶尔却不急,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阳台外。

  “你种的花也在看着你受罚呢。”

  猝不及防被点出心底隐秘的幻想,西泽羞耻得咬着下唇,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雄主……雄主……”

  雌虫喉结上下滚动,一声声叫他,却又没有实质性的内容,好像叫了就很心安似的。

  “这个点,那只小鸟也快要飞过来讨食了……你乖一点,我们就早点结束精神疏导。”

  耶尔的手指摸了摸他红到快要滴血的耳垂,吐息温热,“好不好?”

  西泽脑子像是浆糊一样混乱,胡乱地点头答应下来,湿漉着眼尾蹭了蹭耶尔的手心。

  一般精神疏导后,雄虫是需要雌虫进行反馈的,这有利于雄虫的精神愉悦,增长对雌虫的喜爱度。

  虽然没有明确科学论证,但已经是心照不宣的社会惯例。

  但耶尔很少会要西泽的反馈,最多也只是被雌虫咬一次,或者上手摸一摸,并没有更深一步的交流。

  可能他骨子里还是有些传统,特别是在社会对雌虫的要求更为严苛时,就算不了解也要学着为雌虫多想一想。

  但他刚刚才恍然惊觉,这个反常表现可能也会让西泽感到不安,雌虫多次询问他可不可以做.一次.爱,应该也是因为这个。

  耶尔在雌虫失落的视线中抽出手,却没有收回去,而是沿着腰线一路下滑。

  “这里好漂亮。”

  他夸赞道,然后意料之中见到雌虫涨红了脸,低垂的眼尾变得湿润。

  明明可能是超级厉害又凶狠的野兽,却心甘情愿袒露出软软的肚皮。

  那条尾巴毛绒绒的,感知到那份急切的心情,一下又一下克制地蹭动,渴望着雄虫能摸一摸它。

  耶尔小小地吸了口气。

  遭受到强烈刺激,雌虫的腰猛地颤了颤,无意识张开嘴闷哼一声,咬着的黑色背心落了下来,将那片起伏不定的蜜色遮掩大半。

  耶尔直接掀起那块布料,递到雌虫嘴边,声音有些低哑。

  “咬好。”

  ……

  当晚,光脑倏地嘀嘀一声,一个文件包被传输到消息框中。

  西泽将亮度调大,点开了文件。

  里面是帝国最新生产的安眠药剂,详细标出了各种剂量和规格,还有相匹配的药效和副作用。

  【生物技术组长:这是现在能拿到的物资中比较顶级的了,您需要哪一种?多大剂量?】

  西泽在那里面挑挑选选,又询问了许多注意事项,才选定了一针剂效用好又没有副作用的。

  很快这边星系就会沦为战场,虽然这里是军队驻扎的核心,没有被攻破和血洗的危险,但高压、血腥和危险仍然如影随形,如果不采取一些措施,是有可能将精神力压迫到崩溃的。

  之前连年战争时,有一定财富和护卫军可以保护自己,又想免于忧虑和压力的贵族,就会服用这些安眠药剂,等一觉醒来,就能再次见到重建后的世界。

  嘱咐那边尽快将药剂送来,西泽切回虚拟演练战场图,继续一次次地模拟接下来的战局。

  也许会很艰难,但仍然要拼尽全力去赢。

  西泽前半生中的每一天,都在围绕着这个目标前进,他是帝国最仰赖的利刃和防线,是无数士兵心中活着的信仰。

  守卫帝国的疆土,震慑虎视眈眈的外敌,将所有士兵活着带回家。

  这就是他的生命和信念所在,无可动摇,坚不可摧。

  而现在。

  西泽在疲惫中抬眼看向主卧,仿佛能透过那扇门,能看见正卷着被子呼吸清浅安眠的雄虫。

  不知道雄虫有没有踢被子,等会要记得去看一眼,不然明天又感冒了。

  ——还要加上一个耶尔。

  ……

  这几天外面的氛围明显不对,从阳台外可以看到各种战斗机和星舰的影子在天空盘旋,隔着很远都能感受到形势严峻。

  虽然不出门,但这片城区中的居民已经基本看不到了,应该是提前收到了消息,已经离开前往其他星球躲避战争。

  耶尔虽然知道自己大概率不会有事,也难免被牵动得忧虑和紧张起来,甚至有些心不在焉。

  自己躲在层层防护内还好,西泽肯定要参与进这场战争中,虽然不知道在其中担任了什么角色……但流血受伤的几率还是很大。

  午后,耶尔正看着阳台外的天空出神,两只手却从背后伸出,交错着抱住他的腰,随后耳尖传来温热的呼吸。

  “雄主,别看了。”

  耶尔被按住肩膀转过身来,然后就被咬住了下唇,带着和以往不同的主动和强势意味,也更加黏黏糊糊。

  雌虫的舌尖含着一颗糖,外表的糖衣甜滋滋的,好像是橙子味,动作间在两边滚来滚去。

  耶尔还没反应过来,下巴就突然被雌虫抬高,猝不及防将整颗糖囫囵吞了下去。

  “……唔?”

  西泽垂眸看他,又闭上眼加深了这个吻,一直将怀里的雄虫亲到有些缺氧,湿润的眸光有些涣散,才恋恋不舍地放开。

  耶尔平复着呼吸,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带到了主卧,一股奇怪的预感在心底浮现,他疑惑地看向雄虫。

  “怎么了?突然……”

  一股温柔的潮水淹没全身,耶尔还没反应过来,视野就迅速陷入一片朦胧之中,“好奇怪……?”

  西泽及时接住了雄虫滑落的身体,穿过膝盖将他抱了起来,轻轻放在床上盖好了被子,将四个角都整整齐齐掖好。

  药剂的效果很好,雄虫的睡颜却有些不安稳,微微蹙着眉。

  他有些出神地凝视着耶尔,直到门外传来敲门声,才俯身在那眉心落下一吻。

  “等我回来。”

  *

  大片泼洒的深红覆盖了一整片天空,像是象征着不详的血,瞬息之间,无数挣扎和死亡此消彼长,不断生发。

  到处都是轰击的炮声和激光穿透建筑的巨大声响,军雌骨翼展开的“唰”声,和尾端薄膜的沙沙声,贯穿了战场始终,像是黎明的预告。

  所有的火与血都和这栋房子无关,无形的防护罩将其保护得完好,像是小心翼翼地用玻璃罩子,护住了心脏深处最珍贵的玫瑰。

  但原本正安眠的耶尔却突然蹙起眉,身体控制不住地轻颤起来,难以控制的高热迅速席卷身体,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

  “好乖好乖……等会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汪!汪汪!”

  什么……声音?

  毛绒绒的触感在怀里乱拱,活力十足地释放着开心的情绪,看到主人突然僵住,还急切地站起用前爪扒住肩膀。

  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过后,耶尔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的画面逐渐清晰,正是在家里,他有些迟疑按住面前欢腾的狗头,“……汤圆?”

  眼前的小萨摩耶大约三个月大,一身纯白的毛绵软蓬松,眼睛圆溜溜的,不断朝他吐舌头,“汪呜!”

  熟练地应对小狗的热情,耶尔无意中抬起眼,看见墙上挂着的钟已经指向九点……对,他刚才想和汤圆出去散步来着。

  他拿起旁边的项圈给汤圆套好,快速收拾好后出了门,但刚关上门就碰到了刚下班回家的邻居。

  “带汤圆出去散步?”

  那是个严肃干练的医生姐姐,视线扫过转圈圈追着尾巴咬的小狗,皱了皱眉。

  “我还是建议你去领一只专业的精神抚慰犬,汤圆再可爱也是个没受过训练的流浪狗……”

  耶尔垂眸将钥匙拔出,笑了笑打断她道,“都一样的顾姐,可爱小狗就是天然的抚慰剂,对吧?”

  “倒是顾姐,最近每天都加班,黑眼圈都出来了,要注意好好休息才行。”

  “好好好……知道了,你去散步吧,注意安全。”

  年轻的医生神情微松,叮嘱了他一句后进了门。

  汤圆是被遗弃的萨摩耶幼犬。

  当时见到它时是在一个垃圾桶旁边,浑身脏兮兮的,又瘦又小,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后来检查到是被踩断了一条后腿。

  可能是饿太久了,见到拿着食物坐在椅子上发呆的耶尔,就小心翼翼地跑上前去,躺下来不熟练地露出肚皮,嘤嘤地撒娇要吃的。

  顺利吃掉了耶尔的早餐之后还不死心,拼命摇着尾巴蹭他的裤腿,甚至十分赖皮地一路跟着回了家。

  最后顺利获得一个兢兢业业的铲屎官。

  小区里很多带着宠物散步的人,三三两两地玩在一起,但基本都会避开耶尔和汤圆,傻乐的小狗就呆在草坪上自己追球玩。

  “流浪狗养不熟!”

  同样遛狗的大爷一脸不屑地嚷道,“这种畜生流浪久了,根本不认主人,指不定哪天就会自己跑走了。”

  “哟这小孩还瞪我呢,我说得哪里不对了?!”

  耶尔蹲下来,把被吓了一跳,一直往他裤腿后躲的汤圆抱在怀里,眸光沉沉地看着那大爷被他女儿拉走。

  “爸你少说两句,之前就和你说这人有神经病,你还惹他……”

  维持一个姿势久了腿发麻,怀里的小狗似乎察觉到他情绪不对,乖乖地舔他的手,垂在下面的尾巴扫来扫去。

  耶尔闭着眼,把脸埋在小狗蓬松的毛里。

  “竟然说我们汤圆会走丢……我诅咒他拿不到退休金,永远钓不上来鱼……”

  可那竟一语成谶。

  某天晚上他下课回家,发现大门竟然是开着的,而会扑上来迎接他的小狗不见踪影。

  “汤圆……汤圆?!汤圆!!”

  监控里他忘记反锁好大门,长大了的汤圆就跳起来咬开了把手,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看到那道白色影子消失的瞬间,他瞳孔骤缩。

  心脏处轰然一声,尖锐的噪音在耳边拉响警报,逆行的血液让四肢麻痹僵冷。

  后面的记忆陡然模糊,变成一片嘈杂的噪音,粗重凌乱的喘息,歇斯底里的叫喊,慌乱又无措的解释……全部从他的世界消了音。

  兵荒马乱一整晚后只剩精疲力竭,喉间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茫然又机械地走过又一条街道,终于眼前发黑跪倒在一个垃圾桶旁。

  “叮。”

  一块金属的狗牌被撞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耶尔缓慢地移动眼珠。

  那块熟悉的狗牌上一片凝固的红,深到发黑的血和着恶臭的污水,缓慢地从垃圾桶底下溢出来。

  他的小狗躺在垃圾桶里,被车轮碾碎了脊骨,袒露出森白的骨头和粉色的内脏来,肠子流了一地,破碎得几乎捡不起来。

  好不容易被养得柔软蓬松的毛发湿漉漉的,紧贴在冷僵的身体上。

  灰蒙蒙的眼睛看着垃圾桶外的天空,时常哈着热气的嘴微张,像下一秒就会“汪呜”地叫出声。

  ……汤圆?

  耶尔猛地睁开眼睛。

  窗帘只拉了一半,深红而明亮的霞光倾泻而入,蔓延到床头一角,让他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

  心脏好似已经撕裂,只剩下带血的残块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窒息闷痛不已,耶尔难以抑制地咳嗽起来,强撑着脱力的身体坐起。

  大脑一片空白,刚才肆虐的噩梦如残雪消融,不留痕迹,只剩下笼罩在心头的巨大惶恐,强烈到承担不住的悲伤和愤怒在灼灼焚烧。

  耶尔在床上呆坐了一会,身体仍然止不住惊悸和颤抖。

  梦中的情境已经记不清楚,但却蓦地让他想起雌虫来,仿佛即将干枯而死的旅者寻求清凉的水源,第一次如此紧迫而渴望地——

  希望西泽此时此刻能在身边。

  他颤抖地掀开了被子,身体却脱力到根本站不起来,跌跌撞撞地仓促走了几步,差点摔倒在地上。

  爬了几步挣扎着起来,好不容易开了门,却发现家里一片死寂冷清。

  他在浴室里找不到雌虫。

  客厅没有。

  阳台没有。

  厨房也没有。

  哪里都没有,仿佛雌虫从未出现在这个家中,所有的一切只是一场春秋大梦。

  而现在,他醒了。

  耶尔呆呆地跪在地板上,如血的残阳潮水般淹没了他。

  燃烧般的天空,空荡荡的家,血色的夕阳仿佛穿透时空的缝隙,从记忆的深处映照进来,带着令他震恐的熟悉感。

  所有的回忆一瞬间归位,像是曾经射出的一颗子弹,终于在多年后洞穿额心,却早已流不出鲜血。

  他怎么会忘记的……?

  他为什么会忘记。

  他曾经失去过一只小狗。

  耶尔深深弯下脊背,猛地呕出一口鲜血。

  作者有话说:

  碎碎念:

  所以不是故意不长嘴的啦quq,将军顾虑太多,时常忧思深重(还爱熬夜!秃头预警!)

  后面关于梦的剧情可以对接v后第二章 “同床共枕”,那是耶耶受到刺激后大脑为了自我保护修正后的记忆,而这才是当时的事实。

  这次的梦不关药剂的事,是耶耶快要二次分化了,精神图景剧烈动荡引起的,只是后面阴差阳错了。

  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之前的设定,精神图景就是用来储存记忆的,不管多久远的,自以为忘记的,其实都好好地在里面,等待着再次被发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