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羽卫确实直属于皇帝,奈何当今圣上是个才满七岁的孩子,什么也不懂,真正给他们发号施令的还是年听雨。

  既然年听雨都这样说了,翎羽卫只能将人放开。

  而政事堂内的官员和翎羽卫给年听雨问完安,便自动让出了一条路。

  年听雨穿过人群,走到蔺纤忍面前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才问道:“怎么回事?”

  打了就是打了,蔺纤忍懒得辩解。

  他言简意赅:“如君上所见,臣打了李大人。”

  解释一下能死吗?

  年听雨皱了皱眉,正准备追问,李文显倒是先蹦出来了。

  他捂着胸口跪到年听雨面前,脸上老泪纵横:“君上,老臣不过是按照祖制办事,却遭受这等无妄之灾,老臣命苦啊,您要给老臣做主啊!”

  李文显这老狐狸精又开始了。

  只要共事之人让他不痛快,他就要用“按照祖制礼法办事”这套说辞来告状,偏偏还说的头头的是道,很难让人不站在他这边。

  但可惜的是,他求错了人,也告错了人。

  往日年听雨就不吃他这套,今日更加不可能。

  年听雨坐到政事堂的主坐上,淡淡的看了李文显一眼,温声问:“尚书大人是不是还差一句话没说?”

  李文显一懵:“老臣都说了啊。”

  “是吗?”年听雨轻了一下嗓子,学起李文显的样子说了句“老臣委屈啊”,而后道:“尚书大人今日怎么没把这句话也加上呢?”

  年听雨穿书前一直活在天灾时代,在那个地方根本没有所谓的宗法礼制,求生才是第一要务。

  大抵是出生环境的原因,年听雨穿书后非常讨厌繁文缛节,所以他平日里和大臣的相处模式一直都很随心所欲。

  唯一的例外就是蔺文冶跟在他身边学习的时候。

  为了给蔺文冶树立一个好榜样,年听雨不得不将自己整个人板起来,表现出一副非常端正的一样。

  除了礼部的人,官员大多都已经接受了这样了年听雨,并没有觉得他刚刚的行径有何不妥。

  甚至还有不少官员都觉得年听雨学的非常像,忍不住想要大笑出声,但良好的礼仪教养让他们压住了自己嘴角。

  无视那一个个因为憋笑而疯狂抖动的嘴角,年听雨把话拉回了正轨:“孤办事素来喜欢追本溯源,从不听一家之言,也从不看一时之举。政事堂这么多大臣,定然有人看清了原委,有没有人站出来给孤讲讲。”

  李文显到底是礼部尚书,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没谁想主动得罪他。

  一时间所有人都缩了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这些个老奸巨猾在想些什么年听雨一清二楚,无非就是不想伤了同僚之宜,等着他叫人呗。

  “既然没人站出来说,那孤就随便点了。”年听雨的视线在一大群鹌鹑身上扫了一圈,最终定在了刑部尚书张守正身上:“张大人,你身为刑部尚书,执掌治国安邦之大典,平日办案也恪守公正,从不偏私于谁,就由你跟孤说说此事的原委吧。”

  主动站出来和被点出来,完全是两回事,张守正心里那点负担瞬间消失。

  他行了一礼后,便将自己看到的事,一五一十的全都说了出来,没有丝毫的添油加醋。

  最终还做了个简短的总结。

  “君上,事情大概就是这样,李大人对荣公子的话视而不见,最终两厢因为“要不要大肆操办先帝祭礼”一事起了争执,荣公子一时气急便大打出手。”张守正道。

  话音落下,张守正偷瞄了一眼年听雨的神色,波澜不惊,看不出丝毫异常。

  倒是站在他身边的李文显,微不可查的颤抖了一下。

  平心而论,张守正也觉得祭礼不该大肆操办,先不说未来会不会有战事,光这两年发生的天灾就已经耗费了国库不少银两,哪里还有那么多闲钱大办祭礼。

  张守正说完,政事堂就莫名陷入了死寂。

  静了许久,年听雨调整了一下坐姿,开口问道:“李大人,张大人所说的可否属实?”

  张守正有多么的刚正不阿,在场的心里都清楚。

  李文显根本没有为自己辩解的余地。

  但李文显不怕,因为他没有动手打人。

  一想这,李文显挺直了腰杆:“张大人所言,属实。”

  年听雨饶有意味的问:“既如此,孤可否问李大人一个问题?”

  李文显:“臣惶恐,君上所问,臣怎敢不答。”

  “很好,那孤便问了。”年听雨的眼神倏然转冷:“不知李大人这般无视孤派来的监事官,意欲何为呢。”

  今日之事可大可小。

  往小里说,是李文显看不起蔺阡忍,但往大里说,那就是蔑视皇权!

  年听雨虽不是皇帝,可手里掌的却是实权。

  李文显忍着胸口的疼痛,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君上明察,老臣绝无二心,之所以未采纳荣公子的建议,全然是因为,是因为......”

  “因为什么?”年听雨问。

  李文显快六十岁的脑子飞速旋转。

  他急道:“老臣这样做,全然是因为老臣忠心于我大乾啊!先帝在位时间虽短,却建功无数,理应办一场盛大的祭礼。而荣公子才及弱冠,又是第一次接触祭礼,老臣见荣公子所提之策无一处符合礼数,适才没有采纳荣公子的建议。除此以外,老臣真的没有其他想法,请君上明鉴!”

  年听雨点了点头:“李大人毕竟是三朝元老,那孤就信你这一回。”

  李文显瞬间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活了下来,他探头探脑:“那君上觉得这场祭礼该如何操办呢?”

  说到祭礼,蔺阡忍的思绪不受控的活跃起来。

  他很想知道年听雨会做什么样的抉择——是和李文显沆瀣一气乱花钱,还是和他想的一样把这些钱花在更有用的地方。

  可一想到年听雨不愿意为他的“死”做纪念,蔺阡忍又莫名有些不开心,有一种当初的偏宠全都喂了狗的错觉。

  人心可真是复杂,惯会胡思乱想。

  蔺阡忍把这不合事宜的想法压了下去,却没忍住抬起了头,望向坐在主位上的青年。

  措不及防,青年竟然也在看他,眼底似乎还带着若隐若现的笑意。

  蔺阡忍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儿,可等他再度回神儿,年听雨已经移开了视线。

  年听雨思索片刻,道:“这场祭礼真的很难操办啊。先帝功绩卓越,理应按照李大人的想法大肆操办。可孤作为先帝的枕边人,自是了解先帝的秉性。先帝素来以万千黎民为重,以山河无恙为责,从不愿因为这种事去劳民伤财。所以——”

  年听雨顿了一下,肃正着神色说:“孤决定秉承先帝之志,将财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从简操办祭礼。”

  秉承先帝之志。

  听到这句话,蔺阡忍心里那点不好受顿时烟消云消。

  原来年听雨不花钱大肆操办他的祭礼并非不重视他,而是处处从他的角度出发去做事。

  这是不是也就意味着,他在年听雨的心里也占据了一席之地呢。

  但那又如何,年听雨不还是把“荣肆”放在身边,给了许多格外的偏宠。

  想他身为帝王都没有三宫六院,自即位以来也只娶了年听雨这么一个人。

  可年听雨他怎么敢!

  宫里哄着他,宫外竟还惦念着一个。

  等他恢复身份,定然要好好惩罚年听雨一番!

  蔺阡忍恶狠狠的心想。

  由于蔺阡忍回神儿后便低下了头,年听雨并没有注意到他丰富多彩的神色。

  但李文显震惊的神色却藏无可藏。

  李文显怎么也没料到,年听雨和蔺阡忍竟然是一个路数人。

  也全然不顾及祖宗之法,轻描淡写祭礼这种大事!

  “君上!”李文显不肯放弃的劝说:“先帝祭礼怎能一切从简,大乾已经整整六年未曾举办过任何大型的祭祀活动了,这次的祭礼既是对先帝的尊崇,也是对神灵的敬意,马虎不得啊!”

  大乾自建朝以来便立下了规定,每逢帝王崩逝,即位的新帝需守孝三年。

  这三年举国上下都不得举办任何大型祭祀活动,只能祭祀祖先,以表对先人的哀悼。

  所以三周年这个时间很是巧妙,既表守孝结束,也表礼乐复兴。

  如何能一切从简。

  至于为何说六年都未曾举办过大型祭祀活动,全然是因为蔺阡忍在位的时间太短。

  蔺阡忍驾崩那一年正好是再上一任皇帝去世的第三年,他但凡熬过冬天,都能迎来一场盛大的祭礼。

  偏偏蔺阡忍是个短命的,“死”在了那个冬天,让大乾这个“孝”守了三年又三年。

  李文显更是一度觉得自己掌管的礼部没什么用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他带着礼部发挥的时机,他又如何能轻易退让!

  李文显不肯退让,年听雨同样不肯退让。

  前两年给蔺阡忍办的祭礼都是小祭,所用银两不多,年听雨也就由着李文显去了。

  可这次不同,是大祭。

  虽说年听雨不是这里的人,可他这三年没少翻阅史料典籍。

  据史书所述,前朝最后一位皇帝极度迷信天降福泽之说,一年要举办好几次大型的祭祀活动。

  其中最夸张的一次,竟然消耗了当时收缴赋税的五分之一。

  由此就能看出大型祭祀活动究竟有多么的烧钱。

  大乾建朝短,根基尚未稳固,随时都有可能与夷狄交战。

  年听雨绝不能放任李文显如此不管不顾的行事。

  孝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