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盛京城下了一场大雪,处处都侵染了冰霜之气,而这样的天儿最适合在屋里烤暖炉喝甜羹了。

  早上一睁眼年听雨就计划好了今天要做的事,下了朝哪也不去,直接回兰安宫窝起来。

  然后再叫小厨房做三碗甜羹,中午喝一碗,下午喝一碗,晚上再喝一碗,简直不要太幸福。

  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蔺文冶这个爱玩闹的小粘人精,非要缠着他一起去御花园堆雪人、打雪仗。

  蔺文冶虽然是皇帝,但同样是一个只有七岁的孩子。年听雨终归没舍得压抑蔺文冶的孩子心性,陪他一起去了御花园。

  两人玩的有点忘记了时间,一直到太傅寻来才停下。

  临别前,蔺文冶依依不舍的抓着年听雨的手,问:“父君,下次下雪的时候,能不能还陪儿臣玩。”

  年听雨蹲下,揉了揉蔺文冶的头:“如果你在太傅那里表现的好,那就还陪你玩。”

  小小少年的眼睛刷的一下就亮了,他朝年听雨伸出了一截手指,认真道:“父君,拉钩。”

  年听雨笑了一下,陪蔺文冶拉了个钩,方才转身回兰安宫。

  回到兰安宫的时候,何福生早已送完人回来了。

  见年听雨穿着一身湿答答的衣服进屋,何福生吓得脸都白了,立刻哎呦一声迎了上去。

  “君上啊,您这是干嘛去了,衣袖怎的都湿透了呢。”

  “陪皇帝玩了会雪,别大惊小怪的。”年听雨走到寝殿的暖炉旁烤起了手,掌心一张开,那被冻的生红的指尖尽数暴露出来,何福生看的脸色又白了几分,赶快着人给年听雨拿了新衣服换上。

  寒意褪去,年听雨问:“李文显可有刁难荣肆?”

  何福生的心头顿时颤了一下,但还是如实答道:“奴才将人送到政事堂就回来了,没有继续留在那里看着。”

  年听雨见何福生神色不对,他的眼尾轻挑了一下:“那孤让你带给李文显的话,你带了吗?”

  “......”

  何福生顶着一张菜色的脸摇头:“奴才,忘了。”

  “忘了?”年听雨将手翻转了一下,双眸凝望着暖炉中跳跃的火苗,声音却隐隐散发出几分幽冷:“何福生,往日你不是挺聪明的吗,今日怎么就没明白孤的意思呢,嗯?”

  兰安宫这么大,里里外外侍候的宫人没有八十也得有五十。

  其中认识李文显更是不在少数。

  年听雨完全可以随便指派一个人给蔺阡忍领路,可他偏偏指派了身边最为信任的人来做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无非就是想多护着蔺阡忍几分。

  年听雨从没忘记过蔺阡忍当初是如何偏宠他、照拂他的。

  如今他和蔺阡忍的境遇发生了这样的逆转,他自然无法视而不见。

  再者,年听雨向来不喜欢欠别人什么。

  如此做也是为了还恩于蔺阡忍。

  届时等他拔除年家,助蔺阡忍重登高位,他也可以毫无负担的向蔺阡忍要一道旨意。

  ——放他离开这四方宫墙。

  穿书前年听雨一直再过艰难求生的苦日子,穿书后又莫名卷入朝堂的纷争,他实在是太渴望平静而又惬意的生活。

  但顺利离开的前提是蔺阡忍不会像原书中一样把他当做敌人,不然别说离宫了,他能不能保有全尸都是一个问题。

  这遭派蔺纤忍去主办他自己的祭礼,怎么看都有点不厚道。

  但也只有这样,蔺纤忍才能光明正大的待在政事堂,然后暗中翻阅政事堂内存放的典籍资料,去了解大乾这三年的情况,为他日后重登帝位做准备。

  如此大好的机会,年听雨不相信他会放弃。

  可蔺纤忍这遭终归是带着任务去的,所以他特意叫何福生给李文显带话,以免蔺纤忍被刁难的无心翻阅典籍资料。

  若是何福生没将话带到,以蔺纤忍的性子来看,怕是要闹出祸事来。

  思及如此,年听雨把烤火的手收回来,立即扯了大氅披在身上,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何福生忙不迭的跟上去:“君上,您这是要去哪儿啊?快到用午膳的时间了。”

  “你说孤去哪?”年听雨拢了拢大氅:“事都办不明白,还敢问孤去哪?孤瞧你这掌事太监是不想当了。”

  换作平时何福生定然能轻松抓住年听雨的话中之意,可他昨天把心思全都放在“怀疑”和“探究”上了,今天又跟荣肆闹红了脸,哪里还记得多想。

  何福生简直巴不得荣肆早点完蛋。

  可眼下年听雨生了这么大气,何福生哪里还敢表露半分对荣肆的偏见,只能悄悄藏在心里。

  等他抓到荣肆的把柄,再狠狠处置也不迟!

  ***

  虽说蔺阡忍是何福生亲自送到政事堂的,但除了把人送过来、告诉他这是年听雨派来的监事以外,何福生并没有说其他的话。李文显便自然而然的认为年听雨对他只是一时兴起,不必太过在意。

  而且跟在年听雨身后办事的这三年,李文显还是更愿意相信年听雨是个明主。他之所以带这么一个人回宫,更多的应该还是不想扫了老祖宗的面子。

  有了这份臆想,李文显对蔺阡忍的态度虽算不上恶劣但也很是敷衍。蔺阡忍说的话,李文显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在操办先帝祭礼这件事上,两人也产生了很大了分歧。

  熟读四书五经、恪守礼乐教化的李文显认为——先帝登天的三周年祭礼具有重要意义,当举国同悲,大肆操办,方能彰显先帝之威仪。

  先帝本人却认为——与其浪费这么多银子操办这种没有任何实质的意义的事,倒不如把钱拨给兵部去招兵买马,以此增强国力。

  大乾建朝才五十年不到,就已经传到第四任皇帝了,且年岁还那么小,这真是用脚趾头思考都应该明白大乾现在的境遇有多么的不乐观。

  再加上周围尚有夷狄虎视眈眈,稍有不慎大乾就有可能被覆灭,直接成为史书中存续最短的王朝。

  情况都这么糟糕了,李文显这老顽固竟然还要在这种事铺张浪费,蔺阡忍真想把他的脑袋敲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浆糊!

  不对,他在位的时候就应该找个理由把这老顽固给撤了,今日也就不必在这里憋气了。

  见李文显始终不理会他说的话,一股子怒气窜上了蔺阡忍的头顶。

  说他以色事人也好,说他心术不正也好,蔺阡忍都无所谓。

  可这种拿国本开玩笑的事,蔺阡忍忍不了。

  他当即打断正在安排祭礼事项的李文显,再度重复:“李大人,我认为祭礼不必如此铺张浪费。如今的大乾尚未立足脚跟,不如节省银两增强国力,祭礼一切从简即可。”

  这句话李文显已经听了不下五遍了,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前几次私下里跟他说也就算了,如今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断他说话,李文显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了了。

  “荣肆公子,先帝自即位以来便立下功勋无数。”李文显系数蔺阡忍的过往:“先帝往南开辟蛮荒,往西镇守山川,往北击退夷狄,往东探索海域,如此卓越之举若不认真举办祭礼,我等如何对得起先帝的付出,天下百姓又如何能安心。”

  蔺阡忍都不太记得自己做过这些事了,他只记得自己即位那会儿山河动荡,百姓凄苦,为了稳住朝局他杀了不少人。

  有伺机来犯的夷狄,也有胆小怕事的鼠辈。

  总之他的双手占满了猩红的鲜血,登帝的路也铺满了森白的尸骨。

  被迫回想起这些事,蔺阡忍顿时有些不舒服,他压下翻涌的恶心感,道:“李大人如此说,想必先帝定然是一个贤明的君主。”

  李文显:“那是自然。”

  蔺阡忍:“既如此,那李大人不妨假设一下,先帝若是还健在会怎么选择呢?是将白花花的银子用于这种毫无意义之事,还是花去别处呢。”

  答案自然是不用想的。

  蔺阡忍肯定会选择将银子花往别处。

  毕竟蔺阡忍还是皇帝那会儿,李文显就没少因为各种祭礼的事去找他哭。

  老家伙一把鼻涕一把泪,满嘴都是祖宗之法,礼乐教化,但无论他怎么说,蔺阡忍都无动于衷。

  因为蔺阡忍打小就不喜欢参加各种祭祀活动,那件事过后更是对祭祀厌恶至极。

  可问题是先帝已经不在了。

  为了表示对先帝的拥戴,对亡者的哀悼,他们这些朝臣就应该隆重操办才对!

  李文显道:“你这个假设不成立。更何况我等身为臣子,怎能妄自揣测先帝之意。如今先帝已登九天之上,此等行径实为大不敬。我等只需按照祖法行事即可,无需左右而言其他。”

  去你娘的登临九天!

  蔺阡忍向来不是什么好脾气之人,直接一脚踹了出去,李文显登时飞出去老远。

  “你少他妈的跟我扯什么狗屁的祖法,我只知道现在的大乾需要养兵安民,不宜劳民伤财。”

  蔺阡忍走到李文显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我是君上亲派的监事官,那么这场祭礼怎么办、如何办当由我说了算。你再敢放一个屁,我就拧断你的脖子,送你去见先帝。”

  先帝肯定是见不到了。

  毕竟他这个先帝就活生生的站在这里。

  但见一见他家的老祖宗还是没问题的。

  “你你你......”李文显哇的吐出来一口血,发冠摇摇欲坠的悬在头顶,瞠目结舌的大声喊道:“你个以色侍人贱种,竟敢殴打朝廷命官!来人啊,将他抓起来,快抓起来!!!”

  为了确保朝廷官员的人身安全、以及宫廷文书的健全,政事堂外常年有翎羽卫巡视。

  听见屋里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满身银色盔甲的翎羽卫即刻推门而入。

  见人进来,李文显挣扎着爬了起来,扶正自己的发冠,指着蔺阡忍道:“抓住他,快抓住他,他殴打朝廷命官!”

  两人谈论的什么翎羽卫不得而知,但李文显被打却是不怔的事实。

  平日里就算政事堂发生了普通的斗殴,他们也是要带走的询问的。

  毕竟政事堂是朝臣处理公务之地,怎能容许他们如此放肆。

  虽说翎羽卫也听闻了蔺阡忍的事,但他们直接听命与皇帝,是为守护皇权而存在的。

  所以他们不必对蔺阡忍有好脸色。

  为首的人板着神色挥了一下手:“带走。”

  翎羽卫是蔺阡忍一手建立起来,这帮人什么秉性蔺阡忍比谁都清楚。

  再者,政事堂内不准斗殴的规矩是他定下的,正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既没控制住自己揍了人,那就理当承受动手的后果。

  翎羽卫按住蔺阡忍肩膀的时候,他没有做任何的反抗。

  然而,还不等翎羽卫将他押走,一道温润的声音从堂门处传了进来:“放开他。”

  礼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