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上与石漫相识的只有两种人。

  一种是石漫得罪过的人,另一种是石漫会持续得罪的人。

  向子旭一直知道这货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提前做了心里准备,开口前嘲讽的话都排好了顺序,现在倒是用不到了。

  石漫被请进去的时候,硬是从他眯成线条的眼睛里看到了凶光。

  挺不容易的,眼睛那么小,吓唬人都满是瑕疵。

  “石副队贵人多忘事。”向子旭阴阳怪气地笑,“我该亲自领人去长荫道请你。”

  石漫挥退了助理上的茶,反手塞给他三块五,有零有整:“劳驾,冰可乐。”

  助理人都懵了,他跟在向少身边做事,这么多年早没见过零碎到毛的钞票了。

  石漫看他傻站着,多给他塞了一块钱当跑腿费,扬了扬下巴:“不认道?过条马路就是小卖部,这一块钱当姐请你吃棒棒糖,啊,能买两根,还是我大方。”

  助理:“……”

  “她就不是品茶的命。”向子旭摆手让助理滚蛋,自顾自地喝起茶,副校长室成了两人单独的座谈室,“好歹任职了四年,出手像要饭的,官家要是养不起你,向家养得起,怎么样?”

  “要不是我知道你心无女色,只想捧着向家的神龛睡觉,还以为这话是要包养我呢。”石漫耸耸肩,“这话你和我们副局长和队长说去,我管不了,他们要是同意……”

  向子旭笑眯眯:“他们同意,你就会来?”

  “他们同意我也不同意,个人意志神圣不可侵犯。”石漫灵巧地改口,“我记得你问过我一次了吧,还是在我揍了你之后,你有这种癖好?向大少爷深受器重,要包养有的是孔雀为你开屏,何必非要牵走我这只领群的狼,你不怕我归顺到你身后的时候,一口咬断你的小细脖吗?”

  她斜靠在沙发,两只白皙的手剥着葡萄,懒洋洋地说:“何况你那二婶实在讨厌。”

  “驯人如驯兽,我那些兄弟姐妹只喜欢听话的狗,因为他们只能驯服狗。”向子旭说,“你有掀起狂澜的能力,但缺一座不倒的靠山,把鹰关在笼子里比请你喝茶还暴殄天物,特侦大队只会成为你的累赘。”

  石漫边吃葡萄边拨电话,将拨通界面的“狗领导”三字对准向子旭的小眼睛:“你一会儿再重复一遍,让我们副局长也知道知道,我可是世家大少爷都来撬墙角的香饽饽,要是他为了留住我涨工资,我分你十块。”

  “……”向子旭忍着要跳起的青筋,“林海亮要是不给你涨呢?”

  石漫嫌弃地挂断电话:“那你也太没用了。”

  向子旭又阴阳怪气地笑:“你倒是信任他,背后无眼,你也小心。”

  他们从会议室再回到高三楼的平台时,黄昏渐落,除咒的仪式便要开始了。领导们全都退到了校外,并没有和校园共患难的意思,向家人做法和镇守分工明确,整个校园成了一张巨大的符纸,陷落在不断燃起的流金咒字之中。

  石漫俯视这场浮现在大地的咒光,莫名想起了小小玻璃瓶里的黄金雨,沉沉落落。

  “你要直接碎了那些鬼怪?”

  “小菜,擒贼当擒王。”向子旭双手揣进道袍宽大的袖子里,柔里柔气,“如今谁都敢称一声昆仑来者,一条只敢藏进法戒的蛇妖而已,只要破了法戒的咒根,灭了这咒具因果之中的一部分‘因’,都不用引,没了洞它自会荒逃出来。”

  ·

  孔知晚坐在小沙发,翻看着彩页的漫画,刘晏含顺路来捎咖啡的时候,就见美艳冷傲的女人着装得体到给人压迫感,眉眼低垂也不易接近,但那么一双锐利的眼睛,竟然在仔细地看少女漫。

  这位敢找漫姐家长的恐怖班主任终于接了点地气,刘晏含新奇地凑近:“好看吗……?”

  “谢谢。”孔知晚礼貌地接过咖啡,她翻了翻封面,“很久的漫画了,你的吗?”

  “没,我随便从柜子里找的,那里好多破烂,除了偶尔被拿去废品站换公费,也没什么用处。”刘晏含想了想,“这些漫画……应该都是漫姐的吧,她上学那会儿每周都买,放学带来队里看,拉着全队玩物丧志。”

  孔知晚翻着整本的你侬我侬、粉红泡泡:“我记得她更喜欢少年热血漫。”

  “确实,她中二的时候招式动作都倒背如流。”刘晏含对自家副队的黑历史如数家珍,“她还说少女漫只有渴望爱情的傻白甜才看,一直抱有鄙视态度,直到有一天,她整个人像被掉包了,热血也不热了,天天捧着少女漫当恋爱宝典学习,期末复习都没那么认真。”

  “看出来了。”孔知晚闻言挑了一下眉,微微举起漫画,“的确有不少熟悉的‘招式’。”

  她就说有一段时间,石漫说的话和行为怎么那么奇怪。

  又是娇羞动作夸张,又是捏着嗓子说话,说话像捧读电视剧台词,令人质疑她是不是天生缺失尴尬细胞,全都留给了别人尴尬。

  “这些漫画都很旧了,她很久没看了吧。”

  “谁还能一直是小孩,长大了兴趣慢慢消退,回归生活本身,这多正常。”刘晏含笑着说,“况且漫画公司都倒闭了,她也就那会儿有点伤感,留了这几本做个纪念,否则早进废品站了。”

  “兔子别偷懒了,过来找卷宗!”

  “你才偷懒呢!”刘晏含遗憾地挥手,“你要是无聊,出去溜达一会儿也行,我们院子挺大的,但别往柳树丛后走,小心迷路。”

  孔知晚的确更喜欢外面的空气,她没有归还漫画书,石漫失去了兴趣的书,反而勾起了她的兴趣。

  她躲在树荫后从头翻阅,像从地里挖出两人共同埋下的箱子,扑了扑灰,一样一样翻找那些时光的宝物。

  画风可爱但有点古早的小姑娘为自己的暗恋苦恼又不住心动,孔知晚看的却不是她,她自动想出了石漫的样子,和漫画里的小姑娘重合在一起,好像窥见了她们当初恋爱时她看不到的细节。

  那些她们相遇之前从未有过的胆怯和顾虑,忘我和着迷,竟能如此相似。

  孔知晚曾经也以为,自己的心大概没孕育完全,天生没什么情绪,直到遇到了石漫,她才知道,原来她所有的情绪都被收走,提前拴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夜幕渐渐降临,微微的青光落在她的肩膀,她抬头,柳树间摆着一盏方型青灯,古朴而又寂寥。

  见她有兴趣,柳树妖取下那盏灯,轻放在孔知晚身边,孔知晚轻声道谢,握手般摇了摇柳树的枝杈,把那颜控的树妖高兴地手舞足蹈。

  孔知晚觉得这灯好看,轻轻碰了碰,她刚提起那盏灯,柳树丛摩擦出细密的响动,分海般向两侧退开,露出背后那条暗道,直直通向不见底的黑暗。

  她瞥了一眼刚客气完的柳树妖,似笑非笑:“这是邀请?”

  好像折腾累了,方才活力满满、又自动开道的柳树完全安静下来,一动不动,一瞬间失去了生命般,成了死树。

  这树在害怕?

  如果不是树的邀请,那就是这盏灯。

  孔知晚望了一眼小楼,估计特侦大队的人过一会儿才会叫她,她起身,应下这份莫名的邀请,提着青灯进入了暗道,通往了白色小楼之下的偌大地下室。

  地下室的天地和四壁都刻满了咒文,时刻流转,一个个大小形状不一的匣子按顺序填满整间屋子,每个匣子六面都封有四圣兽镇守的咒令。

  她的胸口忽然有点灼热。

  孔知晚拿出那枚刻字沧海的法戒,依循青灯幽光的指引,走向其中一个全黑的匣子。

  她刚靠近,补全不久的咒令就被无形的风“唰”地捅开一个缺口,咒令由“封”变成了“召”。

  藏在法戒的鬼神随之泄露出哀嚎,被吸出般在她身前现了形,负伤的巨大黑蛇扭动着蛇躯,只冒出一个粗壮的蛇尾便迅速被拽进咒令之中,传送到另一个地方。

  孔知晚一眼瞧出是向家人的手笔,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狂乱的蛇妖与向家拉扯,特侦大队的脸在她脑海过了一遍,她思考谁是背靠向家、出卖了8号的叛徒。

  鬼神似乎察觉到死亡的危机,挣扎格外猛烈,若不是其他封咒彼此隔绝,这里已经被这蛇妖拆个稀巴烂了。

  这封“请召之书”,应该就是向子旭请石漫看的“表演”。

  向子旭要当着特侦大队代表的面,除了昆仑蛇。

  为什么?

  如果不是为了收服这蛇妖,向家大少爷亲自出马,来这小破地方大动干戈,当真就是为了抢二房的功劳,叫杨梦玉母子难堪吗?

  虽然以大房二房恨不得捅死对方的恶劣关系来看,还真说得通。

  孔知晚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向子旭想拉上石漫这个二房的老仇人,左右一起给二房两大巴掌,借着他在向家的威望和石漫的官方力量,在老太太大寿之前,将二房的无能闹到人尽皆知。

  向子旭和她盯上了同一份“贺礼”。

  他还真有点本事,配合向家经验丰富的非常之人,拽到最后几乎将整条巨蛇都拉到了咒令另一端的七中校园。

  孔知晚冷眼看着痛苦不堪的昆仑蛇,只剩一个头的时候,咒令突然绷断,将这大蛇生生扯断吸走,只剩一个巨大的蛇头,死不瞑目地落进法戒之中茫茫的“沧海。”

  那双直愣愣的青色蛇瞳,好像与青灯的微光相应。

  “……初次见面。”

  忽然有一个陌生的沙哑声音出现在孔知晚的脑海,她垂眼,是从她掌心的戒指里发出的。

  “向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