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岫白眼神阴霾了剎那,很快恢复清澈,温顺地点了点头:“好。”

  李干逸已经做好了他会死缠烂打的准备,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痛快,不由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谢岫白冲他一笑,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李干逸冷哼一声,追着林涧朝外走去。

  院子里,林涧拨开一丛枯萎的花藤,找到一个生锈的水龙头。

  开关还能用。

  他拧开开关,一股水流落下来。

  清澈净透,冰凉沁人,溅落在青石地板上泠泠作响,沿着缝隙渗透下去。

  李干逸走过来,“您今天也太冲动了,就这么贸然出去,如果出了什么意外,让我怎么和将军交代?”

  这颗星球上,斗殴随处可见,再加上外来星盗,两三天就得发生一起恶性争端。

  他来这里几个月,早已习惯了视而不见。

  除非闹得太过分,影响过于恶劣,官方才会出手处置,否则的话,只能任凭他们自己解决。

  据说军方有处理这些毒瘤的计划,但那也是将来的事,再不济也是军队的事。

  他们今天就两个人,一个后勤上校和一个刚成年的大少爷,战斗力有限,不经思考插手这种事,实在是太过冒险了。

  别看当时只有秦勒一个人,但谁知道会不会还有埋伏在四周?

  这些地痞流氓又不要脸。

  而且,他把林涧杀死的那个人拍照,来的路上顺手发给下属去查,结果让他很是头疼。

  林涧杀死的那人,竟然就是黑城里的一大势力之一。

  ——几个月前被当众挑战,死在黑拳擂台上的上任城主,就是这个势力的上一任首领。

  秦勒父亲的死亡固然打击到了他们,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秦勒手下那些人仍旧不是好惹的。

  随便在路上遇到一个人,就是这种麻烦人物。

  李干逸怀疑自己出门没洗脸,不然怎么能倒霉成这样。

  更棘手的是,被林涧带回来的这个瘦不拉几的小子,竟然就是传说中,当众把上任城主给杀了的那个小疯子。

  这跟捡了个地雷回家有什么区别?

  那小子可不是什么善茬啊!

  打击报复,恩将仇报,绑架勒索……无数字眼浮现在李干逸面前,让他眼前一黑。

  “刚刚医生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您也看到了,那小子一身的伤疤,从胸口到小腹,密密麻麻全都是。兄弟们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十几年,都未必能留那么多伤疤,可见他打过多少架,而且,从地上那些尸体来看,小子出手就是杀人啊。”

  李干逸极力劝说,想让他赶紧把这颗炸弹给扔出去。

  林涧冲干净手,拧上水龙头,淡淡地道:“他总要活下去。”

  “可是……”

  “我也杀了人,不是吗?”

  李干逸哑然:“那怎么一样?那些都是该死的人,就算现在不杀,过段时间也得死。”

  按照秦勒做的那些事,至少也是个枪毙。

  他是觉得林涧杀了秦勒会很麻烦,不是觉得秦勒不该死。

  “没什么不一样。”林涧说,“如果杀人就是不对的,那么我和他都有罪,如果杀的是十恶不赦罪该万死的坏人,杀人就不再是罪,那我和他都无罪,不能因为我们的初始立场,就把我们的行为分割开来。”

  李干逸想说谢岫白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你为什么不把他顺手杀了,反正也是为民除害。

  说到底,如果不是林涧让他停车,他压根都不想管这件事。

  查到那些人身份之后,连他都后怕。

  别看林涧杀人的时候轻描淡写,但是秦勒能做到黑城一霸,甚至威胁到谢岫白,差点把他阴到死,除了他父亲留下的余威和其他人对谢岫白的微词,本身的实力同样不可小觑。

  要不是林涧出乎意料的强……

  李干逸眉心一突,想起一件更头疼的事情,“您还暴露了异能,要是让那小子说出去……”

  “没事,谁要来就来好了。”

  “可是……”一般人觉醒异能,不都是十八岁左右觉醒,一直到二十多岁甚至三十岁才能熟练掌握吗?

  李干逸觉得,可能是林涧刚觉醒,还不清楚这些事,或者是……咳咳,膨胀过头了。

  也是,这个年纪,得知自己是几十亿人里才能出一个的神眷者,谁能不膨胀?

  要是他,走路都得横着走,再在脑门上贴上一个专属标志。

  李干逸脑海里全是乱七八糟的念头,一时心酸一时羡慕,好不容易回归现实,委婉地问:“您是什么时候觉醒的?”

  他不好明着打击,只能隐晦地提醒这位大少爷。

  “十岁,生日那天,”林涧疑惑,“怎么了?”

  李干逸:“…………没事,我就问问。”

  林涧困惑地看了他一眼,甩干手上的水,脑海里又闪现出刚才谢岫白上药时候的画面。

  抛开故意扮可怜的表情不说,谢岫白长得相当不错——让人一看就觉得他是个乖乖学生的那种不错。

  林涧是身上沉静温和的气质才让人觉得他是个教养良好的男生,实际上他的长相和低调安静没有哪怕一分钱的关系。

  但谢岫白不一样,他是靠脸就能刷开学校门的那种好孩子。

  清隽雅致,乖巧懂事,青松翠柏一样。

  换身校服往篮球场上一站,随便笑一笑,就是个活生生的校园文男主。

  与之相对的是他身上一条迭一条的伤疤。

  他坐在沙发边等着医生上药的时候,染满血污的衣摆下露出的腰身细瘦,隐约可见肌肉轮廓,不到皮包骨的程度,但肯定不是健康的体型。

  从胸口到腰间,数不清的伤口纵横交错。

  林涧粗略一看,就看到了不下十种武器留下的痕迹,最多的是刀伤和匕首造成的伤口,枪伤倒是不多。

  ——“你看看你,真不愧是连爹妈都不要的小杂种,人家看见你了都不愿意救你,果然是……”

  林涧看着自己洗干净的手,半晌才说:“我有分寸,不用担心。”

  说完,不等李干逸继续劝说,他返身朝屋内走去。

  刚走到门口,一道刻意压低的焦急嗓音隔着门隐隐约约传来:

  “……谢哥,我的亲爸爸,我的天啊,您老还在这坐着呢?你羊入虎口了知道吗?你知道救你的那人是谁吗?”

  谢岫白虚弱的声音响起:“林涧?”

  “对,就是他,我跟你说,你死都想不到,他是联邦军部派来的那个林阎王的亲儿子!要是让他知道了你的身份,不得把你五花大绑了送军部去领奖啊?趁着他没回来,咱快走吧!”

  林涧往旁边走了几步,透过窗户看去。

  屋内没开灯,傍晚一室昏黄,谢岫白还坐在沙发上,半张脸晦暗不清,正侧着头和谁说话。

  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个男生,站在不远处,一边说话一边比划。

  看着也才十二三岁,还没谢岫白大,黑黑瘦瘦,穿着一身极具当地特色的“马仔服饰”。

  他火烧眉毛一样去推谢岫白:“快快快,咱快跑!”

  谢岫白被他推得闷哼一声。

  林涧眉头皱了皱。

  男生也被吓了一跳,手僵在半空不敢动,“……怎么了,我碰你哪了吗?”

  “没事。”谢岫白面色苍白,克制隐忍地摇了摇头。

  “是克莉莎捅的那一刀?”男生恨恨地骂,“那个贱人!”

  谢岫白不认同地看了他一眼。

  男生没有察觉,兀自沉浸在克莉莎背叛的仇恨里,恶狠狠地又骂了几句。

  谢岫白听不下去了,无奈地制止他,“好了,人都已经死了,没必要再计较这些。”

  “她死算什么,要我说……”

  谢岫白:“你怎么还不明白,克莉莎的背叛无关紧要,接下来的事才是真正的麻烦……”

  他伸手按住伤口,指节紧绷,叹了口气。

  男生见他捂着的地方,也跟着忧虑起来:“你说的也对,咱们要往前看,可、可是……”

  秦勒是死了,他那些下属可没死。

  克莉莎这女人长得美,靠着一张脸在黑城混的风生水起,勾搭上的男人无数。

  她一背叛,给谢岫白带来的损失,可远远不止是捅了他一刀那么简单。

  谢岫白现在还受了伤。

  黑城可没人那么正人君子,等你伤口好了再来找你麻烦。

  他们是食腐的秃鹫,是恶狼,一旦闻到腐肉气息,只会一拥而上。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好了。”谢岫白揉揉眉心,“大不了……”

  他望着男生一笑:“你那些老婆本还在,要是实在不行,我挡着他们,你跑就是了。”

  男生又被勾起了白天时候的绝望,眼泪汪汪看着他,“谢哥,我是不是太没用了,一直以来都是你在保护我,我都没能为你做什么……”

  谢岫白轻轻道:“怎么会,如果不是你父亲,两岁那年我就死在下水沟里了,我答应了他要照顾你的。我没有父母,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也是唯一永远不会背叛我的兄弟,我不保护你保护谁?”

  男生彻底绷不住眼泪了,埋在谢岫白腿上呜呜地哭起来。

  谢岫白拍拍他肩膀:“好了,别哭了,我们走吧……”

  男生拽着袖子胡乱擦了擦脸,擦得一脸都是乱七八糟的泪痕,见谢岫白艰难起身,连忙笨手笨脚地去扶他。

  两人左脚绊右脚,走得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才靠近另一面的窗户,似乎是想翻墙出去。

  谢岫白笑骂:“你轻点,别回头我没死在那些人手里,反而被你摔成个残废。”

  林涧没有再看,回到门前,抬手敲了敲门。

  ——笃笃。

  “方便进来吗?”

  里面霎时响起一阵桌椅翻倒的声音,噼里啪啦叮铃哐啷,简直是人仰马翻。

  林涧顿了顿,直接拧开了门。

  屋内的桌子靠窗摆放,椅子倒在一边,似乎是被人慌乱之间直接当成了跳窗的踏板,凳面上明晃晃一个脚印。

  谢岫白独自站在窗边,一手扶着伤口,看了他一眼,迅速低下头。

  林涧扫了大开的窗户一眼,“怎么到那边去了?”

  谢岫白:“……吹吹风。”

  林涧没说什么,独自在沙发边坐下。

  谢岫白慢吞吞移过来。

  “……抱歉,刚刚突然伤口疼,不小心把你凳子弄倒了。”

  “没事。”

  谢岫白又低下头去,略长的额发下,半张脸白皙清瘦,看着很有些不知所措。

  林涧看着他拘谨的模样,手指下意识摩挲了一下终端,静了一会儿才开口:“我刚刚问了医生。”

  谢岫白小心地抬头:“……嗯?”

  “他说你的伤口比较深,伤到你的那把匕首上可能有毒,”林涧说,“他很感兴趣,问你愿不愿意多留一段时间。”

  “……”谢岫白慢慢睁大眼睛,整张脸都亮起来,唇角扬起又竭力忍住:“你是说……我可以在这里多留一段时间?”

  “嗯。”林涧补充,“你愿意的话。”

  谢岫白深吸口气,猛地扑过来,把他紧紧抱住,“我愿意。”

  林涧不太适应这样的亲近,想推开他,想起男生推他时那一声闷哼,手又停住。

  他略微侧过头,看到少年清瘦的脊背和后脑勺。

  知道不用回到那个危机四伏的地方这么高兴吗?

  他不知道,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谢岫白脸上激动的神色褪去,缓缓勾起唇。

  林涧。

  ——这个时间,这个姓氏,由一个联邦上校亲自护送。

  只有阿邦才觉得他的身份很难猜。

  他当然不可能把那些杂碎放在眼里。

  秦勒父亲活着的时候,他就能收拾他们第一次,现在秦勒父子双双毙命,难道就收拾不了第二次?

  伤这种东西,他受过的伤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只要没死就无关紧要。

  想占便宜结果死在他手里的人多了去了,谁还会觉得他受伤就是好对付。

  幸亏林涧不了解黑城的状况,也亏得阿邦脑子缺根筋,完全没想过他的语言漏洞。

  “……谢谢。”他低声说。

  还有,对不起。

  骗了你。

  但他必须要留下来。

  这是他唯一能接触林誉的渠道。

  正如阿邦之前所说,林誉很可能要对黑城动手,他不能坐以待毙。只有留在林涧身边,他才有可能得到更多的消息。

  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饭菜的香味隔着窗子飘进来。

  林涧迟疑了下,拍拍谢岫白肩膀:“吃饭了。”

  谢岫白打散思绪,想收回手,又莫名有些不舍,他有些茫然,不舍,不舍什么。

  这一耽搁,他又磨蹭了几秒钟。

  “快起来,你不热吗?”林涧无奈。

  “热……”两个alpha大热天抱一起,就算林涧天生体温偏低,那也是热的。

  谢岫白觉得自己可能是演戏用脑过头,加上大热天本就让人丢失智商,才产生了错觉。

  “好。”

  李干逸走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士兵,之前就是他们打扫的院子,这会儿手里端着饭菜,一样一样摆在桌子上,全是清淡的素菜。

  其中一个见到地上歪倒的凳子,还伸手扶了一把,“咦,这里怎么有个脚印?”

  谢岫白默默移开视线。

  窗外花架里躲着的阿邦拉起两根藤蔓顶在头上,把自己往枯藤更里面里缩了缩。

  李干逸不肯走,见谢岫白过来,立刻端起饭碗:“快点吃吧,吃完了我送你回去。”

  谢岫白立刻转头看向林涧。

  李干逸气得头发倒竖:“我跟你说话,你在这看谁呢?”

  谢岫白又转回来看他,眉眼温和胆怯,无害极了。

  李干逸张了张口,骂人的话到了嘴边,硬生生吐不出来,活像生吞了个鸡蛋一样难受。

  “他暂时不走了。”林涧在另一边坐下,“等他伤好之后,我再送他回去。”

  李干逸:“???什么?”

  他们刚刚说好的可不是这样!

  短短几分钟,这是发生了什么?

  林涧拿过一副筷子开始吃饭,动作斯文,没有刻意作秀的优雅,只是清清淡淡地进食,眉眼昳丽,晃眼一看,当真如画卷一样美好,让人觉得打扰他都是一种罪过和无礼。

  李干逸捏着筷子,第二次被憋了回去。

  一时之间,饭桌上只有筷子偶尔碰到盘子和碗发出的声音。

  吃完饭,李干逸站起身和林涧告别,没有再提送谢岫白离开的事。

  林涧知道他大概是见劝不动他,要去找他父亲说这件事了。

  这也没什么。

  以联邦目前的科技,最多一个周,谢岫白的伤就能长好。

  一个周而已。

  “你的伤口暂时不能沾水,洗漱完就早点睡吧,”林涧打开客卧的灯,“衣柜里有干净的换洗衣服,都是新买的,你穿着可能有点大。”

  “嗯,谢谢……”谢岫白迟疑了下,脸不易察觉地红了,小声说:“……谢谢哥哥。”

  林涧轻笑,“好像确实比你大不少。”

  谢岫白叫顺了口,看林涧不反感这个称呼,立刻打蛇随棍上:“那哥哥今年多少岁了呀?”

  “十七,马上十八了。”

  准确来说,他还差半个来月才到十八,但他爷爷坚持认为他已经成年了。

  想起老爷子说的那句话,林涧额角落下三条黑线。

  “走出高考考场的门,你就再也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未成年人,而是一个……”

  林涧吐槽:“一个经历了高考摧残,且被自家爷爷残忍地扫地出门的,即将成年的未成年人?”

  往事不堪回首。

  谢岫白若有所思:“哥哥都快十八了啊……”

  林涧调侃:“嗯,确实老了。”

  “哪有,”谢岫白立刻说,“哥哥才不老,十八多好!”

  林涧翻出一条新毛巾递给他,“哪里好,成年可惨了。”

  谢岫白把毛巾浸水拧干,胡乱擦了擦脸:“但是成年就可以名正言顺谈恋爱了呀,话说哥哥长这么好看,肯定有很多人喜欢,有没有偷偷谈女朋友?”

  林涧笑容淡了些:“没有。”

  谢岫白状似不经意地问:“那男朋友呢?”

  “也没有,”林涧敲他的头,“你才多大,一天天的想些什么。”

  谢岫白反驳:“十四岁怎么就不能想了?我马上就十五了,再过几年就十八了,再说早恋又不犯法。”

  “嗯嗯嗯,不犯法,”林涧笑起来,摇了摇头,揶揄地看着他,“你这话说的,就跟你谈了很多一样,小小年纪,感情经历还挺丰富。”

  “我没有!”谢岫白委屈,“我从来没谈过恋爱的!”

  “那早恋关你什么事?你又没对象,”林涧忍不住笑,拍拍他的头,“好了,去睡吧,早睡早起,早日长高,成年了随便谈恋爱。”

  谢岫白嘟囔:“又没人管我谈不谈恋爱。”

  林涧笑意一顿。

  确实,谢岫白的双亲已经不在了。

  一时沉默。

  谢岫白抬起头,眼神温驯柔软,“哥哥晚安。”

  “就算别人不在乎,”林涧垂眸看着他,碧色瞳眸里情绪复杂,慢慢地说,“也不是放纵自己的理由。”

  谢岫白惊讶地看着他。

  “……虽然他们已经不在了,但是……说不定他们还在看着你呢?”

  谢岫白默了下:“哥哥,现在可是晚上。”

  林涧失笑:“想哪去了,好吧晚上说这个确实不合适,我其实是想说……嗯……”

  他冥思苦想,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

  “你是想说他们虽然死了,但他们是爱我的,对吧?”谢岫白突然说。

  林涧:“大概是这个意思。”

  谢岫白摇头,眼底闪过一抹讽刺:“不可能。”

  林涧眼睫一颤。

  他大概知道谢岫白的身份,但不知道谢岫白家里的具体情况,只能说:“……父母怎么会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呢?只是很多时候,他们也身不由己而已。”

  谢岫白敏锐地察觉他说这话时语气很怪,又想不出来是哪里怪。

  对于林涧的话,他只想冷笑,但他还要在林涧面前装乖,只能按捺下来,“或许吧。”

  林涧察觉到他语气里的冷淡,有点抱歉自己实在不会说话,只能再次摸摸他的头:“不管怎么样,你现在也很好啊。”

  没有父母,一个人在黑城那样的地方活到这么大,还能长成这样。

  真的很不错了。

  谢岫白抬起头,“真的吗?”

  他抬头的动作带动头发后移,擦过林涧的手心,有点痒。

  林涧收回手,肯定地说:“嗯。”

  谢岫白笑起来,“哥哥真的不是在哄我?”

  林涧笑问:“你这么大一个alpha,我哄你做什么?”

  “我是alpha怎么啦,alpha怎么就不能就被哄?”谢岫白不要脸,“你刚刚都说了我是未成年人,未成年人需要呵护。”

  林涧不上当:“那我也是未成年。”

  谢岫白眨眼:“哦,所以哥哥要我哄你吗?”

  “不要。”林涧把他凑近的脑袋推开,“睡你的吧。”

  谢岫白听话地坐正。

  林涧收回手。

  没了林涧的手,谢岫白脑袋一轻,有种落空的感觉。

  他看了看林涧垂在身侧的手,感觉可能是这一天消耗太大了,都第二次累出毛病来了,勉强打起精神,“哥哥晚安。”

  “要关灯吗?”林涧问。

  “好。”

  室内恢复黑暗。

  林涧回房间,洗漱完,正准备睡觉,忽然看见终端上有一条新消息。

  是他爷爷发过来的。

  林涧:“?”

  他不是才走,爷爷这么快找他做什么?

  林涧点开新消息。

  谢岫白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后知后觉自己还没换衣服,竟然就穿着这一身脏兮兮的乞丐装坐在床边跟林涧聊天,身上沾的灰啊土啊全落在他眼里……

  他拍了拍额头,站起身。

  黑暗对他来说不是阻碍,他绕过桌子,打开林涧指给他看的那个衣柜。

  衣柜里一水的白衬衫,几乎都是同一个款式,设计简洁利落,没什么特别的装饰,也看不出牌子,但料子很好,大概是什么私人订制。

  如林涧所说,全是新的。

  谢岫白随手拿了一件换上,果然长了一截。

  林涧比他高一个头。

  正想把裤子也换了——反正都破了,谢岫白随手一扯,就想往地上扔。

  刚撕开一半。

  “哐、哐、哐……”

  窗户发出小而规律的敲击声。

  阿邦的声音很快响起:“谢哥?”

  谢岫白:“……”

  把他给忘了。

  反正还没脱裤子,他打开窗,“在。”

  阿邦翻窗进来,一站稳就去拉他的手:“快快快,我们走!”

  “?”谢岫白反应了一下才想起自己之前扯的淡,“等等!”

  “等什么?等不了了!咱快走,车就在外面,我们一出去立马就能发动,直接开回城里去,谢哥你放心,我已经联系了兄弟们接应,绝对不会出事,要是秦勒手下那些孙子敢趁着你受伤搞事,我们就给他一个狠的,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你爹还是你爹。”

  谢岫白:“……想的还真周到。”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我可是人称谢家贴心小棉袄,谁能有我……”

  谢岫白打断他:“我不走。”

  “…………”阿邦脑子宕机,“哈?”

  谢岫白挽起袖口,冷静地说:“我还有事要做。”

  阿邦这才发现谢岫白身上那件雪白干净、把他大腿根都笼罩进去一截的衬衫,还有那条破破烂烂的裤子,几乎撕裂的裤子。

  谢岫白纳罕:“怎么了?”

  阿邦心说你还问我怎么了,一个alpha穿另一个alpha的衣服,你说怎么了?

  alpha天性相斥您不知道吗?

  还有信息素。

  这东西黏着性好的很,谁会没事把衣服往外借?

  要知道,如果放在和omega中间,信息素往往伴随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暧昧。

  但要是放在alpha和alpha之间,对放信息素和对扔臭鸡蛋再互相竖中指,彼此亲切问候族谱……没有任何区别。

  都是挑衅,打起来都算轻的。

  他是beta闻不到,但他知道,谢岫白可是相当厌恶其他alpha的气味的,这会儿穿这一身衣服,真不觉得熏得慌吗?

  不可能,他一定是被逼的。

  他视线一卡一卡地上移,绝望地看到更多的证据——

  谢岫白衬衣领口扣子没扣,露出的脖颈和锁骨修长清瘦,几道刺眼的划痕烙印其上,青青紫紫的伤痕一路蔓延到衣服领口下面。

  ……还有谢岫白之前一步一踉跄的动作。

  一个恐怖的念头陨石撞星球一样撞进他脑海。

  他瞳孔地震,伤心震惊绝望一股脑涌上脑海,好不容易才艰难地挤出几个字:“老大,你……这……难道?”

  阿邦恍恍惚惚,仿佛看到林涧从谢岫白身上抽身而起,直起腰,放荡地整了整领口,邪笑着说:

  “小东西,你的衣服我撕烂了,穿我的衣服吧,我要你全身都是我的味道。”

  阿邦:“!!!!!”

  不!!!

  他悲伤难抑,憋了憋,委婉了再委婉:“谢哥,你是不是受什么委屈了?还是……”

  谢岫白:“?”

  阿邦夜视能力一般,大件衣服能看清,细微神色就难了。

  他看不到谢岫白脸上的疑惑,只能自己脑补,越想越觉得是,痛心疾首:

  “没想到啊,真没想到!那个林涧,看起来人模狗样,结果竟然是这种变态!”

  “?”谢岫白:“你骂谁?”

  “我说那个……”

  吱——!房门打开一条缝。

  谢岫白脸色一变,一秒没耽搁,立刻躺倒下去,伸手一抓,把阿邦硬塞进床底下。

  嫌他藏的不够好,还往里堆了堆。

  阿邦头顶着床板,躲在床下,只能看到两双修长的腿,从门外走进来,停在床边。

  是林涧。

  他一时愤恨,一时上心,泪流满面,咬着手背才没让自己发出声音。

  那个魔鬼回来了,他要眼睁睁看着谢哥被糟蹋了呜呜呜……

  林涧在床边停留了一会儿,阿邦看他衣摆垂了一截下来,似乎是弯腰去看床上的谢岫白去了,更是绝望。

  他好没用,守护不了谢哥的安全就算了,现在连谢哥的贞洁都守护不了……

  “果然睡了啊,算了,明天再说吧。”头顶传来林涧轻声自语。

  阿邦心里发狠。

  混蛋,只要你敢动我谢哥一根头发,你爹姓什么都没用……你再强,强到能秒杀秦勒也没用,我跟你拼……

  “晚安。”林涧犹豫了一下:“……小白?”

  阿邦:“……”

  小白?

  阿邦勃然大怒。

  强睡他谢哥就算了,还叫他谢哥小白,你以为你在叫狗吗?

  林涧脚步远去。

  咔哒!门锁扣上。

  阿邦猛的窜出,咬牙切齿:“谢哥,士可杀不可辱,叔能忍婶不能忍,他敢这么羞辱你,我跟他拼了!咱们……谢哥,谢哥?”

  谢岫白抱着被子,慢慢地坐起来,望着房门,嘴角不自觉上扬,低声说:“晚安。”

  阿邦:“?”

  谢岫白转头:“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阿邦:“???”

  “哦,”谢岫白想起来了,“你骂我哥哥!”

  阿邦:“?!?!?!哥哥?!”

  谢岫白不高兴:“说,你为什么无缘无故骂他?”

  “他……他……”阿邦一握拳,茫然道,“他羞辱你啊!我当然要骂,我还要打……”

  谢岫白声音拔高,不可思议:“你还要打?”

  阿邦摸不着头脑:“那……你说怎么办嘛?”

  “怎么办?”谢岫白不可思议,“人家救我,给我吃,给我地方睡,还给我新衣服穿,你居然骂他,怎么,你觉得他不该救我?”

  阿邦瞪大眼:“新衣服?”

  他扯着谢岫白袖口:“谁家新衣服上面会有这种东西?”

  衬衫袖口雪白无暇,只有临近扣子的地方不小心沾了一点墨水,不过半个米粒大,藏在扣子后面,十分不起眼。

  如果不是谢岫白伸手把他往床底下捅的时候太用力,袖子就凑在他鼻尖上,他还真发现不了。

  谢岫白看着那一小块深色,嘴唇渐渐抿紧。

  阿邦艰难道:“老大,我知道发生这种事你肯定很难过,我发誓我绝不会说出去,不然我就……”

  他狠狠心,发了个毒誓:“就一辈子找不到妹子,打一辈子光混!”

  谢岫白摩挲着袖子,指尖下的衬衫材质和其他衣服别无二致,款式也一模一样,只是比那些更柔软一些,确实是穿过洗干净的。

  大概是林涧收错了,把旧衣服堆到新衣服里面去了,被他随手一拿,刚好拿到了。

  谢岫白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头脑发昏,“……这是他穿过的衣服。”

  他突然伸手去解扣子。

  阿邦屈辱地扭过头,避免看到他心中十分尊敬的谢哥被变态凌虐过的身体。

  谢岫白脱下衣服,走到衣柜边,又拿了一件,皱眉看了两眼,干脆把衣架一起拿下来。

  他把新衣服穿上,林涧穿过的那件连带衣架一起塞进阿邦手里,“快,帮我拿回去……”

  阿邦攥紧衣服,坚定道:“我这就帮您毁掉它!”

  与此同时,谢岫白说完后半句话:“收好。”

  阿邦:“?”

  谢岫白:“?”

  两人面面相觑。

  谢岫白缓缓眯眼,瞥见他紧握的手,一把夺回衣服,果然从上面看见了几条褶皱,立刻伸手去抚平。

  阿邦目瞪口呆。

  “我让你给我收好,”谢岫白有些火了,“你做什么?”

  “这……”阿邦张口结舌,脑子一转,想起黑城里有些人的特殊癖好,他们会把第一次的那什么给收起来当纪念,难道……

  “……这不合适吧。”他喃喃。

  “不合适什么?”谢岫白回味他刚刚说的那些话,“……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呢?我才……”

  他硬生生把年龄咽了回去,烦躁道:“没那回事,我是畜生林涧都不会是,人家就是听说我回去会死才好心收留我一段时间而已,是我拿错了衣服,不信你自己去看,衣柜里除了这件其他全是新的!”

  阿邦半信半疑:“真的,那你为什么不反感,alpha穿过的衣服不是会有信息素残留吗?”

  谢岫白冷冷道:“你当人家洗衣服也是丢水里浸一下就提起来甩在晾衣杆上晾干?”

  阿邦无言以对。

  “哦,那这件衣服……”

  “带回去。”谢岫白压下脸上的热意,“我这样穿人家穿过的衣服……不太好,要是让他知道就糟了,你让人做件一模一样的送过来,至于这件……放我那好了。”

  阿邦闹了个天大的乌龙,这会儿也不敢问他把衣服放他那做什么,小心地把衣服迭起来,抱瓷器一样抱在手里。

  临走,他不死心,又问了一遍:“谢哥,你真不走啊?”

  说起正事,谢岫白收起不耐,正色道:“你不是说了吗?他是林誉的儿子,我只有跟着他,才能在第一时间拿到军部的动向。”

  “真的吗?”阿邦很怀疑,一时又找不到别的理由,自言自语,“应该吧,不然难道还能是因为谢哥看上林涧了不成?”

  这怎么可能?先不说他们都是alpha,就说他们才认识多久,怎么可能这么快。

  真以为世界上有一见钟情吗?

  阿邦抱着林涧的衣服,肯定地点了点头。

  就是这样。

  他翻出窗子,“那我走了谢哥,你要保重,有事随时联系我!”

  谢岫白叮嘱:“衣服收好了啊,就放我床头,千万别弄脏了!”

  “我知道了!”

  “等等!”

  阿邦回过头:“怎么啦谢哥?”

  谢岫白摸了摸鼻子:“要不……你明天早上再来一趟?”

  阿邦:“啊?”

  谢岫白看了他一眼,别过眼去,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衣服还给我,你明早再来带走。”

  阿邦满脑袋问号。

  谢岫白不耐,一把夺回衣服,拿在手上,“走吧,记得明早来拿。”

  “……哦。”

  阿邦晕乎乎地走了。

  谢岫白探头看他走远,立刻关上窗户,把衬衣塞进被子里。

  他只是想研究一下林涧用什么牌子的洗衣液,怎么就能把信息素洗这么干净。

  对,他只是想研究一下洗衣液。

  信息素老难洗了,每次打完架都得报废一件衣服,太败家了。

  谢岫白说服了自己,安心躺下去。

  林涧回到自己房间,拿起终端给老爷子回消息。

  [您也太不靠谱了,把我旧衣服和新衣服放一起也不说一声。]

  老爷子回的很快。

  [有什么大不了,不都是你的衣服吗?反正都是穿在你身上,新的旧的无所谓。]

  [什么叫无所谓?您知道人类驯服一件新衣服要多久吗?]

  早知道有旧衣服,他刚刚就穿旧的了。

  [爱穿穿,不穿裸|奔,别回,睡了。]

  林涧:“……”

  林涧看了看身上的新衣服,有点嫌弃。

  他的衣服都是按照他身高变化定做的,设计用料剪裁都相当讲究,没有新衣服磨人的毛病,但人总是对带着自己味道的东西格外眷恋。

  尤其是alpha。

  有人说alpha和omega的出现其实是人类的一种退化——向野兽方向退化。

  证据就是信息素和发情期。

  当alpha受到omega信息素吸引而发情的时候,疯得压根都不像个人。

  alpha对omega的标记就相当于野兽留味道圈地盘,alpha会对带有自己味道的omega产生极为强烈的占有欲。

  要是beta就更恐怖了,beta无法标记,alpha往往会加倍用信息素去感染beta,让beta身上随时带着自己的味道。

  不过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林涧打定主意明天就把衣服拿回来,放松地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林涧睡醒起床,把门口的早餐拿进门,看见谢岫白/精神萎靡地从隔壁走出来,揉了揉眼睛:“哥哥早呀。”

  一股熟悉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散开。

  林涧:“……”

  ps:堆不是错别字啊……

  我感觉我要是写快点,这个月就能完结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