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联邦。
边境星系。
微风略过林梢,小楼窗几明亮,玻璃泛着淡金色光芒。
上校领着少年上楼,进门时侧过身,客客气气地问:“将军还在前线,暂时抽不开身,听到您要来,特地找了我来接您,您对住宿这些有什么要求吗?”
林涧打量四周。
小楼装饰简洁,从进门到办公室,没有任何植物,部分墙壁还是裸露着水泥的状态。
看得出建设得相当匆忙,应该只是一个临时落脚的地方。
“我都可以。”
上校有些头疼。
没有要求就是最大的要求。
怎么偏偏是他抽到了这种任务呢?
三个月前,一支星盗异军突起,自称“DUSK”——黄昏,一经出现就吞并了原本排名第一的星盗组织。
短短几个月,已然发展到了极为恐怖的程度。
“发育”需要“进食”。组织规模极速扩张到来的后遗症就是资源不足,尤其缺乏武器。
人类移民太空后分为两个国家——帝国和联邦。
两个国家曾发布法律,明令禁止私人制造、售卖、收藏枪支,一经发现就是重罪。
要想在短时间内获得大量武器,只能从官方抢。
比起远在帝国另一端的帝国,显然是近在咫尺的联邦更合适成为“资源仓”。
星盗组织野心勃勃且猖狂至极,以一个非法组织的实力,竟然就敢公然入侵联邦边境。
更不可思议的是,他们竟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
战火越燃越烈,边境星系顷刻沦陷。
联邦紧急调拨军队,由中央军团的林中将负责指挥,大军浩浩荡荡开往边境,筑起一道坚固的防线,阻止星盗继续向内入侵。
林家在这节骨眼上送个刚成年的儿子到前线来,明眼人一眼就看懂了。
无非是想让他跟随父亲在战场历练,在家中长辈的庇护下快速积累军功,铺平道路,将来能够顺利进入军部。
众人倒没什么意见。
林誉是个好将领,平日里爱兵如子,恩威并施,赏罚分明。战场上更是如有神助,所向披靡,鲜有败仗,很得士兵爱戴。
也没什么公不公平的说法,又不是抢别人的功劳,人家把自己的军功让给儿子,别人能说什么呢?
只是苦了他,将军让人去接人的时候,他们几个都不愿意,最后说好抽签决定。
他抽签手气太臭,一把抽到了这差事。
“伺候少爷”可不是个好差事。
比如现在。
这些少爷从小娇生惯养,金窝银窝里长大,突然来了边境,能适应就怪了。
也不对。
据说林家这位少爷从小不是在父母身边长大,也没怎么去过首都星。
……那就更麻烦了。
李干逸见过很多这样的人。
——不受宠,常年被丢在家乡,让佣人带大,一朝来到有钱有势的父母身边。面对繁花至极的首都星,不是畏畏缩缩,就是极度高调张扬。
总之都是丑态百出。
没三五个月缓不过来。
对付倒是不难对付,就是不讨人喜欢。
他去接人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就当自己接个小霸王回来,当祖宗伺候就完了。
然而,真正见到人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李干逸去宇航中心的路上,遇到了一群当地地痞闹事,迫不得已绕路,耽搁了一点时间。
等他赶到宇航中心的时候,林涧已经等了他半小时了。
……完了,这下成喷火霸王龙了。
他嘀咕着,走进门,四下张望。
两个女生和他擦肩而过,小声说笑着走远。
他隐约听到“漂亮男生”、“绿色眼睛”等字眼,一想将军儿子不就是绿色眼睛吗,立刻朝她们来的方向看过去。
这一看,视线就定住了。
四周人潮汹涌,行李箱滚动的声音和招呼声以及问问题的声音混成一片,透过人群,他看到面相很年轻的男生。
那个男生安安静静坐在等候大厅的椅子上,脚边靠着一个银白色行李箱,白衬衫黑色长裤,发梢略长,低头时遮住了眼睛,坐着也能看出双腿修长,肩背笔直。
独自坐在那等了半个多小时,没有半分急躁,没有愤怒,始终云淡风轻一般。
年纪轻轻的,竟然有种山中古寺僧侣般淡泊宁静。和四周喧闹的人流分割开来,形成两个世界。
他走上前去,不确定地问:“请问是林先生吗?”
林涧好似刚刚回过神,眼睫轻微一动,徐徐抬起,浓黑一线下翠色夺目。
两人视线交汇,林涧站起身,细长的手指拉过行李箱,“是我。”
李干逸失神了一瞬,心想这位大少爷长得和将军没一点相似,倒是像足了他母亲,赶忙道: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路上遇到了点事,耽搁了一下,劳烦您等这么久。”
“没事。”
上校去接行李箱:“我来拿吧,车在这边,您……”
林涧避开他的动作,“不用,已经很麻烦您了,我可以拿。”
上校不自在地动了动耳朵。
刚刚还没发现,这位林家少爷的声音还挺好听,干净清透,跟山里的溪流一样。
还真是人如其名。
他又看了林涧一眼。
山涧溪流一样干净清澈的人。
李干逸快速盘算了一下,试探道:“这边到处都乱糟糟的,一时也收拾不出来,给您安排在金陵星,如何?”
金陵星位置相对靠后,星盗一时半刻打不过去,当地治安也好,安全。
经济发展得也不错,肯定比不上首都星,但比起边境其他地方,可就好的太多了,算是边境这边的富人区。
林涧疑惑了一瞬,“不用,这里就好。”
上校为难道:“这边不太平,那群星盗就离这儿不到十万公里,随时可能打过来,而且当地民风彪悍,别的不说,那边——”
他伸手一指。
“离这里不到几百公里,就是这个星球上最大的地下市场,当地人叫黑城,里面什么人都有,什么买卖都敢做,全是亡命之徒,实在是……这些人要是知道您的身份……”
他露出一个苦笑。
他以为他说到这,林涧就该知道好歹。
他在这些人眼里就是块肥肉,一口咬下去满嘴流油那种。
他们不是林家的私军,不可能专门留下来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他。
乖乖到后面去藏好,等着他爹把功劳喂到他嘴里,自然就能平步青云。
这样,对彼此都好。
林涧垂眸思索了片刻,抬起头。
李干逸以为他想通了,担心少爷脸皮薄,主动开口:“那我现在就带您去……”
“爷爷不是送我来帮忙的吗?”
李干逸心里啊了一声,心想这还是个直肠子啊。
谁都知道这只是个说了好听的明目。
老爷子这么说,只是想给林涧做做表面功夫,他竟然真的以为他是来帮忙的吗?
——也亏得林涧点异能的时候点的不是读心术,听不到他的想法,不然的话,林涧可能会翻出他有生以来第一个白眼。
他爷爷给他做面子?
做梦还差不多。
他是五天前知道他要来边境的。
联邦统一综合性高级学院选拔考试的最后一天,林涧交卷走出考场,来不及松口气,一眼看到不远处树荫下——
老爷子背着手,迈着八字步,站得稳稳当当。
管家林叔站在他旁边,手里拖着一个半人高的行李箱,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爷爷只说了一句话。
“你成年了。”
语气深沉,神色凝重,背着手目视远方,充满了长者对晚辈的深切期许。
“所以?”
老爷子一挥手,“雏鹰理该展翅高飞,不应该再躲在安全的巢穴之中,联邦正在遭受入侵,你应该承担起一个成年联邦公民的职责”
林涧冷静道:“您真的不是为了把我赶走然后肆无忌惮拿汤勺在菜里加盐吗?”
老爷子:“嚯,你管我?”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成年联邦公民林涧,在他高考完当天,连水都没喝上一口,就被自家爷爷打包好了行李,连人带箱子,直接空投到了边境。
林涧想到自己来得突然,十有八九是给人添麻烦了,客气地说:“随便安排就好,我不挑地方。”
他说的是实话,但李干逸却很是为难了一番。
他对着白沙星几个聚居点挑挑拣拣,勉强挑出了一个条件相对较好的,开车带林涧前去。
荒野之中,沙粒裹着石块漫天飞舞。
干枯的野草被拦腰断裂,摇摇晃晃地挂在岩壁上。
鲜血在沙地里一路滴答。
“该死,克莉莎竟然背叛我们,谢哥,你怎么样?”
岩壁和沙土混合而成的巨石夹角间隙里,阿邦恶狠狠地唾骂一声,面上强撑着凶狠的神色,不断颤抖的手却暴露了他的慌张。
他慌里慌张去扒拉身旁人的手,想看看他的伤口。
不等他碰到,一只染血的手按在他手臂上。
强硬地、不容拒绝地推开了他。
“……不用。”
靠在岩壁上的少年不过十四五岁,身高却已经远超同龄人,腹部一团暗红,手掌遮挡不住血肉模糊的伤口。
粘稠滚烫的鲜血泊泊流出,几乎把衣服浸透,沿着后腰不断滴落。
他挡开阿邦伸来的手,低垂的眼帘遮住眼底的晦涩。
剧痛一阵阵袭来,神智模糊近乎溃散。
四周的环境更是糟糕,闷热窒息,到处都是沙土炙烤过后的腥味,岩壁里沙土混合着石子,硌得脊背生疼。
他伸出手:“衣服。”
阿邦混迹街头已久,斗殴经验极为丰富,一看就明白了,毫不犹豫扯起下摆,撕拉——
原本就破破烂烂的衣服顿时成了布条,脏兮兮还染着灰尘。
他把布条递给谢岫白:“哥……”
谢岫白接过来,挑了段相对干净的,尽量减少伤口受刺激,一圈圈缠在腰上。
创口太大不好止血,血迹很快浸透布条。
谢岫白面无表情,看着晕染出来的血迹,手臂肌肉绷紧,用力一拉。
阿邦看得心惊肉跳,过了好一会才找回声音,“我,我们现在……”
“秦勒不会放过我,”谢岫白冷冷道,“我杀了他哥哥,夺了他家的产业,他恨不得生吃了我,现在我受伤了,他们更不会放弃。”
趁他病,要他命。
买通他下属不容易,他也不可能上第二次当。
只要秦勒不傻,一定会趁机斩草除根。
阿邦抖得更厉害了,想到双方以往的恩怨,眼里缓缓染上绝望,“我们是死定了吗?”
谢岫白的眸光暗下来。
其实还没走到绝路。
他还有异能。
神眷者出现的概率低到可以忽略不计,在那些人眼里他只是一个不要命的疯子,不会想到他有异能,如果趁他们放松警惕……
还是不行。
他的异能才刚觉醒,强度不够,根本杀不了人,他的身体也承载不了这样强的负担,强行催动异能,说不定会直接死亡。
不能用异能。
“……你走吧,他们要杀的是我,你现在离开,还有机会跑掉。”谢岫白闭上眼睛。
阿邦呆呆地问:“谢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存了一大笔私房钱吗?别留着娶老婆了,离开这里之后,立刻去找老K,走地下城那边的路子,今晚就离开这颗星球,秦勒再疯狂,也不可能跨星球去抓你。”
谢岫白强撑着说完,眨了下眼,眼睫毛上沉甸甸的冷汗立刻滴下,眼睛一阵刺痛。
“……”阿邦难以置信,“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咱俩从穿开裆裤起就一起了,现在你让我自己走,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他妈能做出这种事情?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贪生怕死的小人?告诉你,不可能!我不走,咱俩死也死在一起!”
说到最后,他眼眶通红,整个人都在发抖。
“……别说这种傻逼编剧才能写出的傻逼台词,”谢岫白深吸口气,“还有,我没穿过开裆裤!”
阿邦还想再说,谢岫白突然抬起眼,眉骨缓缓压低,眼里凶色一闪而过。
阿邦被他突变的神色震住,原本慷慨激昂表忠心的陈词下意识咽了回去,变成了一句结巴的:
“怎、怎么了?”
谢岫白轻不可闻地说,“他们追过来了。”
敌人的动静还未传递过来,死亡的阴影却先行一步,笼罩了这方天地。
狂风席卷沙地,黄沙遮天蔽日。
阿邦原地打了个寒战。
谢岫白二话不说,一撑地面站起身。
不等站稳,他脑海中神经一跳,仓促间伸手猛地一拉身旁的人,毫不犹豫朝地面扑倒——
下一瞬,恐怖的刺耳声携带着恐怖的热量从远处急射而来。
轰!一声惊天动地巨响,岩壁瞬间碎裂。
撞击发出的冲击波扇形横扫,剎那间地动山摇,沙土石块暴雨般坠落。
他们藏身的巨石也被震得裂开一条缝隙,险而又险地支撑住了。
阿邦完全没反应过来,被谢岫白死死按着头压在地上,猝不及防吃了一嘴的土。
改装的乱七八糟的沙地越野车咆哮声由远及近,轰——轰——
谢岫白脸色青白,刚刚的动作扯到了伤口,衣服撕成的破烂布条磨得生疼。
他忍住阵阵剧痛,透过碎土块间的间隙朝外看去。
一辆辆改装得狰狞恐怖的越野车出现在地平在线,仿佛沙地里的蝎子,迅速逼近。
车子完全露天,几个男人跨坐在车顶,黑背心土褐色长裤,一身彪肉,从脖子到手臂全是乱七八糟是纹身图案。
中间一辆巨无霸上,一架造型诡异的火炮炮口抬起,还徐徐冒着白烟,硝烟味四散。
一个男人教材在车顶护栏上,一手抬着一个望远镜,比了个手势,朝着远处一挥手。
——轰!
火炮再次发射,将百米外一座岩壁轰成废墟,漫天碎石崩落,车上的男人玩命一样欢呼起来,“哦哦哦哦哦——”
谢岫白的视线落在打头那辆车上坐着的女人身上。
金发碧眼雪肤红唇,绝对的美人,这会儿一手托腮,百无聊赖地看着前方。
克莉莎。
五年前,他在一个老鸨手里救下了泪眼婆娑的克莉莎,五年后,克莉莎巧笑嫣然,一刀捅在了他身上。
……啧。
一道毒蛇般阴冷的视线突然转移过来。
克莉莎旁边的男人坐直身,打了个手势,锐利的鹰眼缓缓咪起,盯着两人藏身的空地,鼻子动了动——
百米之外,谢岫白心下一沉。
那人说的是:“那边有血腥味。”
他们发现了。
越野车队同时急剎,车轮和地面剧烈摩擦,声响刺的人头皮发麻。
发动机还未熄火,车身起伏咆哮,像一头急于捕猎的野兽,粗重喘息让人头皮发麻。
车上的人接连跳下来,落地时宛如实心铁球砸地,砰一声溅起无数沙子。
鹰眼男人缓缓扫视四周,声音沙哑,“就是这里。”
克莉莎走上前来,单手搭着男人肩膀,望着满地碎石妩媚一笑。
“谢岫白,自己出来吧,不然把你打成肉酱,别怪我不念旧情。”
阿邦大怒:“这个贱……”
谢岫白一把捂住他的嘴。
阿邦瞪着眼睛,委屈不解。
他们都要死了,还怕被发现吗?不趁着还能说话赶紧骂两句,下辈子就骂不到了。
“他们不知道你在这里。”谢岫白盯着远处的人,嗓音平静,“我出去引开他们,你趁机跑。”
阿邦还要说话,谢岫白低喝道:“没时间给你说废话了。”
阿邦不再挣扎,哀哀地看着他。
谢岫白拍拍他肩膀:“跑你的,不用管我,我死不了。”
阿邦喉咙剧烈抽动,终于,他哽咽着点点头。
谢岫白放开了他,转头去打量那几个人,眉尖无意识地蹙紧。
都是熟面孔。
另一边,克莉莎又喊了几句,逐渐失去耐心,眼神阴沉下来。
她无趣地转过身,想去招呼那个发射火炮的男人,嘴里嘟囔,“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我还以为多……”
“畜生也配和我喝酒?”
克莉莎猛地转身,脸颊抽动了一下,美艳面孔扭曲,咬着牙笑道:“哟,舍得出来啦,我还以为你不敢呢?”
“为什么不敢?”
谢岫白翻身从藏身的巨石后跃出,落在地上,身形瘦高挺拔,常年累月不停息的战斗让他身形精悍到了极点,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少年人应有的柔软,全是刀削斧凿出来的悍利线条。
少年嗓音沙哑讥诮,穿透狂风黄沙,仿佛刀子般锋利。
他冷冷嗤笑:“一群阴沟里的耗子而已。”
众人霎时色变,怒火中烧。
克莉莎也沉下脸,瞥见他腰间粗糙处理过的伤口,昂起下巴,轻蔑道:“你也只能打打嘴炮了。”
她美目流转,“你那忠狗呢?怎么没跟你一起?”
谢岫白没说话,只是神色更冷了。
——黑城里从没有忠诚和友情一说,为别人赴死更是天方夜谭,永恒不变的唯有实力和利益。
克莉莎自己就选择了另一条路,见到他神情,眼光微微一闪,微妙道:“该不会是也跑了吧?”
谢岫白淡淡道:“克莉莎,你真让我恶心,救你是我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
他没有正面回答,克莉莎更肯定自己猜到了真相,大笑起来。
她抹了把眼角,把笑出来的眼泪擦干,“别这样嘛,谢哥,现在这种情况,放狠话只会让你更难堪。”
“我还是不太明白,”谢岫白目光扫过几人身上的武器,快速评估着,继续拖延时间,“为什么?”
克莉莎抬起眼,描绘精致的眼睛眼尾挑起,妩媚多姿,让人恍如看见一条艳丽的毒蛇。
“你挡了别人的财路,别人背叛你,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你管贩卖幼女叫做财路?”
克莉莎不屑:“我又没碍着你,你管什么闲事?这里是黑城,不是联邦首都星,联邦法律在这里不管用,只要有钱赚,卖什么不是卖?”
“你以为你有实力不要命就能坐稳黑城城主的位置?别做梦了。你只是个愣头青,就算没有这件事,你阻了那么多人的财路,被推翻是迟早的事,我为什么要跟着你一起死?”
谢岫白:“蠢得无可救药。”
克莉莎贪财不是一天两天,要是以往也就算了,联邦鞭长莫及,管不到一颗边缘行星上发生的事。
但现在不一样了,星盗入侵,联邦军队正式驻扎在白沙星,短期内不会离开。
哪怕为了后方稳定,也不会留着黑城这么个毒瘤。
再不收敛,只能等死。
克莉莎撩开长发,鲜红甲油划过红唇:“骂吧,你也只能骂骂人了,当初你断我财路,还当着其他人的面羞辱我,说我忘……”
不等她说完,她身旁的alpha爆喝一声,一把推开她。
“让开!”
克莉莎毫无防备,横飞出去几米,重重摔在沙地里,膝盖大腿一阵剧痛。
来不及检查伤口,她猛地回头。
就在男人推开她的下一秒,谢岫白出现在她原本站立的地方,男人推开了她,自己却来不及躲避了,谢岫白毫不犹豫旋身侧踢,男人架起胳膊想要抵挡。
谢岫白一脚踹上去,活像踢中了肉弹,男人变挡为抓,一把抓住他脚腕,目露得意:“你这娘……”
谢岫白踏地转身,整个人几乎凌空飞起,狠狠一膝盖磕在男人后脑勺上。
男人闷哼一声,整个人剧烈摇晃了一下,再抓不住谢岫白,谢岫白膝盖压在他肩膀上,没有丝毫停顿,对准他后颈,狠狠一击——
喀嚓!
颈部骨骼断裂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那人再站不住,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脑袋软软垂下,双眼爆出,浑浊的眼球上布满血丝,正对着克莉莎。
克莉莎胸口剧烈欺负。
——从男人推开她,到那人气绝身亡,前后不过几秒钟。
她再也忍不住,尖叫出声。
其他人同样震悚,但他们和克莉莎这种只敢拐卖幼女的畜生不一样,他们是真正的、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
此时,亲眼见到同伴死亡,极度的恐惧惊怒之下,他们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被激起了心底的凶狠。
脏话一连串爆出,往后退的同时枪口抬起,手指疯狂扣下扳机——
突突突突突突!
枪口火焰吞吐,子弹泼水般倾泄,沙地被打出一个又一个坑,尘土漫天飞溅。
谢岫白一把拉过克莉莎挡在身前,任凭克莉莎嘶声惨叫挣扎,伸手一抹就夺过了她别再腰后的抢,迎着枪林弹雨,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一颗子弹和无数子弹擦身而过。
两声惨叫同时响彻云霄:“啊啊啊啊啊——!”
谢岫白心里计算着这帮人手里武器的弹夹容量,在弹夹打空的剎那,他毫不犹豫,把克莉莎随手一扔,身形鬼魅般消失。
下一秒,又出现在另一个人身后。
那人毫无防备,只听一声贴着头皮响起的:砰!
漫天血花爆开。
他浑身一震,摇晃两下,倒在了地上,后脑几乎被轰成了一个窟窿。
弥留之际,他瞳孔扩散失焦,倒映出一道修罗般的身影。
谢岫白冷冷道:“第二个。”
空气死寂近乎凝结。
谢岫白随意一扫,看向了最近的那个人。
那人头皮瞬间炸开,脑中一片空白,无意识端起枪疯狂横扫,“不要过来!滚,滚开!啊啊啊啊啊——!”
噗!噗噗!
子弹没入肉里的声音极为细微,听在他耳里却宛如天籁之音。
他勉强从癫狂里挣扎出来,定睛一看——
他的同伴全部倒在地上,不断打滚惨嚎,机枪掉落一地,鲜血浸透了沙地。
谢岫白呢?
念头刚起,他浑身猝然一僵,一寸一寸低下头,脖子僵硬如同木偶。
枪托缠满了脏兮兮的纱布,他的食指死死扣着扳机……身后伸出一只手,轻轻按在乌黑哑光的枪身上,骨节清瘦修长。
——刚才是谢岫白站在他身后,按着他的手,带动他去射杀其他人。
不等他反应,后脑顶上一个硬物,下一秒。
砰!
谢岫白松开手,那人立刻倒了下去。
克莉莎还没死绝,几把机枪同时攒射,把她生生打成了一摊烂肉,她仰躺在地上,白皙美艳的面孔沾满了血,瞳孔扩散到极致。
谢岫白漠然抬起手——
砰!
克莉莎剧烈睁大眼,死不瞑目。
谢岫白剧烈喘息,汗水流成了小溪,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却一下失力,单膝跪倒在沙地里,一张脸已经完全没有血色了。
他伸手一摸,一片濡湿。
伤口彻底裂了。
不过还好,这些人有车,他可以让阿邦开他们的车回去……
“啪、啪、啪!”
鼓掌声一下一下传来。
谢岫白浑身一僵,抬起头。
最中间那辆越野车车门打开,身形高大的alpha探出身来,单腿踩在地上,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秦勒。”谢岫白眼神阴冷。
“久仰大名了,谢岫白,今天终于见到,可真是不容易啊,”秦勒居高临下俯视着他,戏谑地一勾嘴角,“怎么样,看见我开心吗?”
“开心,”谢岫白咬着牙,眼里泛出阴狠的笑,“果然是老鼠头子,什么时候都只敢躲在别人后面,偷偷摸摸。”
“这话可不对,本人只是惜命而已,”秦勒摊开手,末了一挑眉,“你刚才跟克莉莎放狠话还好说,现在就不必了吧?”
想起谢岫白刚才杀人时的狠厉,他心中也一阵悸怕,还好他出于谨慎,没有急着下车……
秦勒越发得意,话语里带出几分轻蔑:“你以为你还有余力做什么吗?”
“所以啊……”秦勒忽然停住,猛地转头,目光沉沉地看着远处。
谢岫白若有所感,也跟着转头看去。
一辆印着联邦军部标志的车驶出岩壁,车轮碾过滚滚黄沙,从道路尽头疾驰而来。
秦勒瞥见一地的尸体,眼角阴沉下垂,只要对方不是瞎子,不可能看不见,这样的话……
他骂了一声。
枪声太大了,他跳下车,想把谢岫白彻底处理掉,然后驾车逃离这里。
谢岫白抬起头,目光冰冷地看着他,充满了挑衅,用口型说:“来啊。”
他这么说,秦勒反而迟疑起来。
谢岫白是个真正的疯子,断手断脚都没用,只要他还没断气,就随时可能爆起,哪怕用牙,也要咬断别人的喉咙。
军车转过最后一道弯,驶向两人的反向。
——最近的路距离他们只有几十米!
四周空气寂静如死。
空气里仿佛有一根线无声绷紧。
秦勒悄然抬手,把枪摸了出来,握在手里。
军车越来越近,车头大灯穿过黄沙,照在两人身上。
秦勒屏住了呼吸。
下一瞬,车辆毫无停留,朝着前方开去。
秦勒心一下子落回了肚子里,愣了一瞬,狂喜涌上心头,大笑起来:“你看看你,真不愧是连爹妈都不要的小杂种,人家看见你了都不愿意救你,果然是……”
刺啦——!
秦勒心里咯噔一下,转头看去。
车胎在公路上擦出一道白痕,军车紧急剎车,开上了沙地。
军车漆成黑色的车门打开,一道修长的人影扶着车门略一俯身,下车站直,抬眼朝这边看来,烈日当头,那人被阳光一朝,白的几乎反光。
“黑城?”清透嗓音反复泊泊溪流,瞬间冲散了炎热。
秦勒眯眼打量他两秒,从他干净整洁的衬衣领口到手腕上最新款终端,白白净净,仿佛不知世事的有钱人家少爷,心里有了底。
前座车门砰一声合上,坐在驾驶位上的alpha迅速下车,站在他身前,戒备地看着秦勒。
秦勒忌惮地看了他一眼,收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扬起一个笑,“是,我是黑城秦家……”
“那就不是无辜了。”
秦勒:“?”
四周沙地突然爆起一阵沙雾,漫天黄沙洒落,无数荆棘破土而出,眨眼间,就把他捆得严严实实。
秦勒眼睛猝然睁大,呆呆地低头去看,大脑一片空白。
这是……异能?
李干逸也惊讶地看着他。
林涧挽起袖子,一步步走到秦勒面前。
十八岁的少年足有一米八多,绕是秦勒坐在车上,看他时也得仰起头。
林涧抬起手,狠狠一拳打在秦勒左脸上。
秦勒大脑嗡嗡作响,直接从车上摔了下去,面颊凹陷,嘴角破裂,哇一声吐出了几颗带血的牙齿。
他挣扎着抬起头,领口猝然收紧,少年一只手提着他领子,翠色眸子居高临下看着他。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秦勒怒从心头起,半口牙断裂,满嘴血沫子不断涌出:“你……个……狗日……”
喀嚓。
秦勒眼睛猝然大睁,整个人一突,然后彻底软了下去。
谢岫白还盘算着,想趁他注意力转移的瞬间拼死最后一击,至少也拉他垫背,谁知道……
他被这惊天逆转惊得说不出话来。
异能啊……
他僵硬地转头,不偏不倚,对上少年探究的视线。
谢岫白沉默。
这人刚刚说什么来着?
——黑城的,那就不无辜了?
因为秦勒死亡,又重回黑城城主位置的谢岫白:“……”
不等他思考要怎么狡辩他其实不是黑城的人,不,他压根不认识这些人,少年俯下身来,翠绿眼眸沉静清澈,打量他片刻,眉梢蹙起。
“你几岁了?”
谢岫白这才有闲心去看他的脸。
他瞳孔霎时收缩。
谢岫白掩饰般别开目光:“十四……马上就十五了,还有三年成年,五年到婚龄。”
少年怔了一下,很快回神,“杀过人吗?”
“……杀过。”
“那些人该死吗?”
——当然该死,黑城没有不该死的人,不该死的人在黑城活不下来。
“该。”
谢岫白嗓子干哑。
该死,包括他。
他垂着头等死,心里自我安慰,至少不是死在秦勒手里,而是一个这么……
少年又问:“以后还杀人吗?”
以后?
谢岫白眼睛微微睁大,他还有以后?
他沉默一阵。
“……不知道。”
应该撒谎的。
但是不想。
好奇怪。
说谎不眨眼的恶棍居然也有感到羞耻的一天。
“你受伤了,”少年平静地说,“要跟我走吗?我让人给你处理下伤口。”
阿邦就在后面,秦勒的车近在眼前。
而且……
alpha走过来,不赞同地说:“林先生,他很危险,周围这些人很可能都是……”
“李上校,”少年淡淡道,“只是处理下伤口而已,他有任何异动,我随时可以处理了他。”
大概是他刚刚展露出的神眷者身份震慑住了这位李上校,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之后,退到了后面。
少年又转脸看过来。
阿邦还在等……
“嗯?”
谢岫白手指无意识收紧,扣住身侧一块石头,良久,他低声说:“谢……谢谢,麻烦了。”
少年对他伸出手:“林涧。”
“我叫谢岫白。”
少年想了想,“白云升远岫,摇曳入晴空?”
谢岫白仰望着他,把沾着血污的手蹭了蹭,才放进他手里,“不,是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课本上的诗句,白是随便凑的。”
林涧莞尔:“好吧。”
他手一用力,把谢岫白从地上拉了起来。
谢岫白闷哼一声,摇晃了一下才站稳。
林涧停下脚步:“你能自己走吗?”
谢岫白脸不易察觉的红,尽管他都不知道自己脸为什么会红,受伤了让人扶一把不是很正常的吗?
“嗯?”林涧久久等不到回答,转头看了他一眼,疑惑地发出一个鼻音。
谢岫白闷不吭声,往他身上一靠,身体力行地表达出——他走不动。
他低下去的脸越发的红。
林涧不习惯和人亲近,被他这一靠,略微有点吃惊,看到谢岫白脸色,眼底闪过一抹细微的笑意,转回头去,没说什么。
十四岁。
还是个小孩子啊。
习惯被人当疯狗的谢岫白浑然不知自己在林涧眼里成了孩子,就这样哼哼唧唧,一路赖着林涧上了车。
刚坐下,他又假装伤口疼没力气,扣不上安全带。
林涧从身前探身过去,把安全带扣好,眸光清澈,揉了揉他头发,语带笑意:“还有什么要我帮忙吗?”
谢岫白:“……”
到了住处,林涧把谢岫白带到了客厅。
李干逸十二万个不放心,不敢留林涧和这个浑身是血,眼神跟野兽一样的小崽子单独相处。
见打扫房间的人还没走,他随手拉住一个,让对方去叫医生过来。
谢岫白坐在新收拾出来的沙发上,好奇地打量四周:“林……哥哥,这是你家吗?”
好新,像是没住过人。
林涧:“算吧。”
谢岫白:“嗯?”
林涧简略地解释:“刚搬来,以后大概就住在这里了。”
“原来是这样。”谢岫白恍然大悟。
医生很快到来,剪开谢岫白自己胡乱包扎的伤口,立刻皱起眉,拿出干净的纱布和药,仔细地处理起来。
酒精消毒和割肉差不多,谢岫白常年跟人打架,受伤是家常便饭,真被割肉也不是没有过。
不过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别说喊疼,他眼都不眨一下。
然而这会儿,他坐在林涧家里,新房里空气清新剂的味道还没散去,窗外是白沙星上和水源一样珍贵的树木。
在林涧专注的注视下,他忽然觉得这伤口大概是真被阿邦的脏衣感染了,比他想象中要痛。
林涧想回屋拿被子倒杯水,衣摆忽然被人拉住。
他回过头,发现他刚捡回来的小朋友正仰头看着他,一手提着自己的衣服下摆让医生处理,一边拽着他。
洗干净后的脸白皙俊秀,嘴唇抿紧,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得仿佛含着泪光。
“怎么了?”
谢岫白小声说:“……痛。”
林涧失笑:“没办法,都这样,忍着一点。”
“哥哥,你能不能陪我一下,”谢岫白声音更小,“你在就没那么痛了。”
林涧:“?”
一旁的的李干逸:“???”
这小子果然不是好东西,小小年纪,哄人的技能就炉火纯青,长大还得了!!
李干逸重重地哼了一声。
谢岫白握着林涧衣角的手猛地一颤,委屈又小心地看了他一眼,对上他喷火的目光,猛地瑟缩了一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松开,转而抓住床边,隐忍地别过眼去。
李干逸:“?!?!?!”
林涧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转头道:“李上校。”
李干逸立刻站起身。
把这小子赶出去是吧,他懂,他立刻动手!
“时间不早了,麻烦您去准备一下晚饭,”林涧想了想,补充,“尽量清淡一点。”
李干逸:“……”
谢岫白嘴角悄然弯起。
不等他高兴,林涧又转向他,说:“等吃完饭你就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