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寒山纪【完结】>第197章 溯洄

  “我是看过不错,但话本上的事多数是假的,不能当真的。”

  柳缘歌怀抱琵琶走过雪地,反问:“难道沈誉养猪是假的,王宣养鸡也是假的?”

  两人从漫天雷霆下穿过,四周宫殿沐浴在电光之中,积雪反射出道道眩目的白影。法阵屏障在电光下显出蛛网般的裂痕,林宛月抬头看了一眼道:“至多一刻,法阵就要破了。”

  话音方落,法阵灵光亮起,刷然消散,闪电也随之消失,天空中尽是被撕裂成柳絮状的云。

  柳缘歌瞠目道:“你还真是乌鸦嘴啊,说什么来什么。这下要怎么办?”

  林宛月长刀无声出鞘,冷冷道:“乌鸦来了。”

  一只漆黑的鸟停在树梢上,似乎在打量着她们,眼中红光隐隐。片刻后黑鸟展翅飞走,从宫墙另一头传来击鼓声。

  “两位,既有缘相见,何必非要动武呢?”一宫装丽人在墙头现身,语笑嫣然道。

  她手持一面手鼓,柳缘歌眉头轻拧,道:“那也要看是什么人。”

  林宛月先前一步道:“未经宣召不得入宫,王妃怎么会出现在此?”

  六王妃轻轻一笑,扶了扶发钗道:“听闻有术士妖人在宫闱作乱,设下法阵闭锁宫门,以巫术咒杀宫人大臣,令圣上缠绵病榻。若是再不管,那巫蛊之祸就在眼前了。六殿下身为人子,为君父忧心,闻之愤慨不已,当即率部下入宫,驱逐妖人术士,再将那些协助他们作乱之人一同抓捕下狱……眼下法阵已破,两位这时候在宫中行走,是有些不大合时宜了呢。”

  柳缘歌笑道:“王妃说的是,那我们这就离开!”说完拉着林宛月向前走去。

  “慢着。”六王妃不悦道:“你们是不是走反了,出宫的路在那头。”

  柳缘歌故作惊讶道:“出宫?我们又不是犯上作乱的人,为什么要出宫?倒是王妃,不经传召擅入宫闱反倒让人觉得奇怪了,你不会和那些妖人有什么勾结吧?”

  六王妃收了笑容,冰冷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们此时离开也还来得及,若是不想走,那就怪自己命太短吧!”

  她轻拍手鼓四下,宫墙下立刻多了几道人影,向二人疾奔而来。

  柳缘歌抱着琵琶道:“总算有人能练练手了。”

  林宛月警惕道:“是傀,当心!”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人影扑来,林宛月长刀当空一斩,那人却躲也不躲,硬生生抗下了这一刀,身上盔甲顿时四分五裂!

  林宛月看见他脸上密密麻麻的咒纹,心中一惊:“这是……咒尸?”

  柳缘歌双手握住琵琶细端一头弦槽处,从下向上抡起将一人重重击飞!脚下舞步一转,腰身微旋,又用琵琶猛然从一人头顶狠狠砸下,硬是把那人砸进了雪中。

  弦音转如流水,每每击飞一人,便连成一段乐曲。一时间只听见琵琶声叮咚作响,如同玉盘走珠,转眼间就将数人击飞数丈之外。片刻后柳缘歌舞步越转越快,最后腰肢后仰避开一具咒尸,右臂紧旋琵琶,朝着雪地里挣扎爬起的人用力一砸——铛!

  琵琶弦声大震,尾音骤然一收,一曲奏毕,那人身形一闪,眨眼间便已飞过宫墙,落到另一头去了。

  柳缘歌收回手,按住弦问:“你方才说什么?这些都是咒师?”

  眼看一众傀倒的倒躺的躺,林宛月扶额道:“是咒尸不是咒师,尸体的那个尸。”

  只听鼓声再度响起,六王妃冷笑一声,居高临下道:“你们真以为这就结束了?那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柳缘歌目光在那面手鼓上停了一瞬,嗤笑道:“你手中那面破鼓是音器吧?瞧着也不怎么样,小心点拍,可别用力过猛拍出个洞来。”

  周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那些被击倒的傀在鼓声的驱使下又纷纷站了起来。六王妃妩媚一笑,加重了拍鼓的力度,狠声道:“好好一把琵琶在你手里就这么废了,那就看看,到底是我的鼓先破,还是你的人头先落地!”

  刀光行云流水般一闪而过,瞬间击倒一名咒尸。林宛月动作极快,再度回身,刀锋极为巧妙地破开那咒尸脖颈上的护甲,运劲向外一收,黑血登时喷洒而出。同时她翻转手腕,从肋下穿过向身后一挑,刀锋如冰,寒芒凛现,顷刻之间便将一名咒尸斩落于地!

  林宛月双手握刀,收于身前,低声诵念法诀。那薄如雪冰的刀身上溢出些许寒气,化作冰霜从地面铺展开来。咒尸的速度渐渐变慢,到最后就像冰雕一样站在原地,任凭鼓声如何催促都不再动弹。

  柳缘歌道:“有这法术怎么不早点用?”

  林宛月缓缓吐出一口气,归刀入鞘:“刚开始只是想试试能不能像傀一样,从脖上的伤口下手砍死它们。结果显而易见,杀不死,只能先困住了。”

  柳缘歌侧头看去,一具咒尸已经身首分离,但它仍然能在鼓声的驱使下行动自如。那无头的尸首保持着跃起的姿势,仿佛随时都会扑到眼前,柳缘歌被鼓声扰得心烦意乱,怒道:“别敲了,难听死了!”

  她屈膝半坐,抱住琵琶拨弦一挥手,冷冷道:“把你那破鼓扔了吧,让我来教教你什么才是音器。”

  .

  半个时辰之后,沈誉灰头土脸自暗道中走出来,看着又灰了一层的衣袍,忍耐再三,沉着脸道:“胡大人,到了。”

  胡胜警惕地在出口附近看了几眼,又让手下傀兵先出了暗道,见无事发生,这才小心翼翼踏出暗道。不远处便是一堵残破的宫墙,木门朽坏,荒草萋萋。墙内便能见到飞檐斗拱,殿宇楼阁,仿佛已唾手可得。胡胜堆起笑容道:“大人辛苦了,我这就传讯给殿下,让后头的人好都从此处进来。”

  沈誉恹恹道:“那就请胡大人尽快传讯,此事已耽误不得。”

  胡胜从腰包中掏出一张符箓,口中念念有词,符箓上朱砂慢慢消失,瞬间被燃起,化为灰烬洒落。

  亲眼见到符箓烧完,胡胜这才放下心来,转过身道:“沈大人,那我们这就——”

  他眼中露出惊讶,随即化作恐惧。

  那扇腐朽木门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打开了,而原本在他身后沈誉已经不见踪影.。

  地底法阵中枢。

  王宣站在高台上,面朝浩瀚星图,手中阵枢青光绽放,青色龙影环绕他周身,继而一头扎进星图里。

  在阵枢的引导下,繁星如沙粒纷聚而来,幻化出沙盘大小的皇宫缩略图,可以清晰看见许多光点在向四周缓慢移动。

  柳宿揣着手道:“原来大费周折换令牌是为了这个!主意倒是不错,看着一目了然。”

  王宣目光落在一道从宫墙外不断向内移动的光点,道:“沈誉已经脱困,眼下我们只需等六殿下的傀兵进入内城,便可启动星盘,将其围困在宫城内。”

  柳宿道:“只怕没那么容易吧,宫内的傀尚能以法阵困住,那宫外的又当如何?”

  王宣淡然道:“前辈放心,宫外的乱党自会有人处置。”

  他语气十分笃定,柳宿眉梢一动,道:“有时候手握刀剑的将士可比修行之人难以打发多了,历朝历代都难逃兵变之乱,足以为鉴,万不可掉以轻心才是。”

  宴师笑道:“你怎么不想一想,如今陛下和太子都在宫中,那在宫外的还能有谁?”

  .

  雪云之中传来滚滚闷雷声,一道闪电掠过天际,照亮城门前将领身上的银甲,以及身后乌压压静待听命的将士。

  “报——”传信人快马加鞭穿过坊门,从马背上翻身而下,跪地道:“殿下,外城十八门已闭,五城兵马司已带人关闭坊门,分队巡视主道,严禁无关人等外出!”

  踢踏声传来,领头将领向旁边避让,一名戎装女子骑着黑马上到前来,英姿勃发,气度不凡,赫然是皇后。她闻言道:“宫中情形怎么样?”

  一名斥候道:“回禀殿下,暗哨来报,六皇子已经入宫……”

  皇后道:“传令给段武灵,让他悠着点,大军入城清剿时别伤了自己人。至于其他人,缴械免死,暂留一命。若是告诫无用,那就……”

  她笑容淡去,凛然道:“就作乱军处置,格杀勿论!”

  .

  洛元秋本以为涂山越会带着他们翻墙而入,没想到那天光墟中的法阵直接通向宫中,倒是省了不少力气。

  她与华晟二人跟着涂山越进到一座宫殿中,见殿外有人在布置结界,便好奇的打量了几眼。其中一人正侧身对着洛元秋,袍下云气飘飘,与身旁人抱怨道:“就说了符师不够,下次一定要让涂山越多招些符师进来,就算是去深山老林挖也要挖进来!”

  一见那袍上的云纹便知定是云监无误,洛元秋连忙躲到华晟身边,生怕被云监发现了。

  华晟还以为她在担心镜子的事,宽慰道:“你放心,小花一拿到东西就会送过来的,无论是找人还是找东西,它都十分擅长,至今还未有失手的时候。”

  洛元秋压低声音道:“不不不,我是在躲人。”

  华晟看了一眼,疑惑道:“那不是云监,为何要躲着他?”

  洛元秋示意他不要说话,小声道:“他正抓符师呢,小心别被他抓走了。”

  华晟好奇道:“被抓走了会怎么样?”

  洛元秋想了想,说:“你以后就再也没时间写话本了。”

  华晟微微骇然,当即闭上了嘴巴,也学着洛元秋的样子借着涂山越身形挡住自己。幸好涂山越一进门就被属下缠上了,正忙得应接不暇,没功夫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

  “四位官正大人已经到位,只有夏正官不在,缺了个位置,就等着大人来了……”

  涂山越痛心疾首道:“单离真是,早不叛晚不叛,偏偏缺人的时候叛了!现在少了个人,还要我来顶上,我忙得过来吗我!”

  他刚说完又有下属来报,百般无奈的太史令灵机一动,叫来华晟,道:“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帮我做点事怎么样?不是说想写新话本么,瞧瞧,这不就来了?六皇子带着他的傀兵进宫了,还有一大帮难得一见的法师在宫里上蹿下跳,这还不够新鲜吗?”

  华晟到底是年纪轻,被他随便几句话就糊弄住了,跟着一名符师走了。

  接着涂山越转头对着洛元秋和蔼一笑:“小师妹啊,你看我现在这么忙,分|身无暇,没办法带你去找景澜了。不如你帮我把手上事分担分担,等我清闲了,就马上带你去找她如何?”

  洛元秋心想果然如此,看来云监喜欢抓人的爱好并非没有由来,她道:“不用了,我自己就能找到她。”

  涂山越一脸不信,还要劝说,洛元秋忽觉心中一悸,她大步走到门外,下意识望向西北。

  云监恰巧此时入殿,与她打了个照面,惊喜道:“你不是那天的符师?来得正好,现在缺人,你就……”

  洛元秋疑惑道:“奇怪,那是什么?”

  云监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天空阴云再度聚集,看起来仿佛又要下雪,除了云之外一如往常,没有其他异样的地方。

  “什么东西?”

  云监看了半晌回头,却发现身边人已经不见了。

  很快从殿里传出一声嘲笑:“别看了,人早就走了。”

  云监:“……”

  .

  洛元秋没有骗云监,方才她是真的看见了西北方天空上出现了一个虚幻朦胧的影子,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她仍是察觉到了危险。

  沿着宫道向西北奔去,她跃上屋脊,衣角带起一蓬积雪,身姿灵活矫健,便如攀越山岭一般,几步从飞檐一角跳跃到对面的宫殿。途经一座花园时她从冰雪中嗅到了一股腥臭,在墙头四处张望,突然有人喊道:“师姐!”

  洛元秋向下看去,见柳缘歌抱着琵琶站在雪地上朝自己招手,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不少人,她当即跃下,疑惑道:“师妹?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柳缘歌道:“弹曲儿呢,要不要一起来听。”

  洛元秋低头打量躺在雪中的人,蹲下将他翻了个身。那人脸上布满密密麻麻的咒,灰白的眼睛毫无神采,她心头涌起一股厌恶,起身淡淡道:“你们遇上咒尸了?驭尸人在何处?”

  她手中青光剑应声而出,显然是准备大开杀戒,柳缘歌忙道:“用不着你出手,她已经被我赶跑了。”

  洛元秋看着她怀中的琵琶,道:“宛月呢,她一定和你在一起吧?”

  柳缘歌听出她言外之意,不悦道:“在那头呢,她说听了我的琵琶之后心很乱,需要静一静。真是可笑!若是没有这把琵琶,我们用什么赶走六王妃?就凭她手里那把刀吗?”

  洛元秋道:“你用琵琶弹了什么曲子?”

  柳缘歌立刻恢复了笑容:“想听吗,来,我给你简单的弹一首。”

  说着她抱着琵琶拨弦轻拢,墙那头很快传来敲击声,林宛月气息奄奄道:“别弹了,再弹下去我的心魔都要起来了……师姐,你快走,别留在这里了……”

  柳缘歌不去理她,只顾自己弹着,曲终后她一脸期待地看着洛元秋。

  林宛月的声音传来:“师姐,你没事吧?”

  洛元秋认真道:“弹的明明很好,这首曲子是不是在山上的时候也弹过,我有点印象。”

  墙那头仿佛有什么东西重重摔倒,柳缘歌欣喜过望,道:“你竟然还记得,就是那首曲子!它叫……”

  “相见欢,”洛元秋道:“好像是这个名字。”

  柳缘歌感动的眼含热泪,若不是怀中有琵琶,她就要扑上去抱着洛元秋了:“师姐!果然,我就知道只有你才是我的知音!以后你想听什么我都弹给你听,只要你开口,我一定——”

  突然脚下大地剧烈一震,洛元秋一把扶住柳缘歌,两人同时低头看向地面。

  林宛月从墙外翻了过来,道:“出什么事了?”

  柳缘歌抬起头,困惑道:“那是什么东西?”

  天空的西北角上一个模糊的黑影从云后出现,向着四周无声伸展开来,仿佛有只巨兽凭空出现,投下的阴影霎时将皇宫笼罩在其中。

  紧接着几道光束贯穿云层,那黑影被迫收拢身影,化作一团漆黑的云敛入云层之中。那几道光追击未果,云后电光疾闪,不多时便朝地面回落,如流星一般拖着长长的光尾,在半空旋转着向某处聚集而去。

  洛元秋脸色骤变,抓住柳缘歌朝身后一推:“当心!”

  那几道光束归于一线,黯淡瞬息之后,随即如莲花般层层绽放,瞬间爆发出极为强烈的气劲,朝着四面八方荡漾开来!

  柳缘歌还来不及说话,仿佛被人用力一撞,在这股冲击之下猛然栽进了雪里。洛元秋手中青光展开,化作一道屏障挡在两人面前,这才勉强抵挡住了这番冲势。

  此时已经看不见林宛月的人影了,洛元秋眼中倒映出一抹光亮,立刻在身前画了道符,大声道:“还没完,先别起来!”

  下一轮冲击在她话音落下时席卷而至,大有山崩地坼之势。一时间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洛元秋眼前灰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勉强在雪地里摸索了一番,终于摸到了一个人,忙问:“怎么样了,师妹你还好吗?”

  她身后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声,柳缘歌虚弱道:“师姐……那是个死人,我在这呢。”

  洛元秋赶紧来到她身边,连刨带挖把她从雪里救了出来。柳缘歌咳了几声,转身去挖雪里的琵琶,洛元秋道:“宛月呢?”

  柳缘歌顿时抛下还在埋在雪里的琵琶,提起裙子喊道:“林宛月!林宛月!人呢?!”

  脚下传来幽幽的声音:“别找了,你踩到我的手了。”

  柳缘歌连忙把她从雪里拉起来,惊讶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都没注意到?”GgDown8

  林宛月一手紧握着刀,脸色有些不大好看,答道:“就在师姐叫的时候,我怕你出什么事。给你,你的琵琶被我捡着了。”

  她另一只手拖出一把琵琶,显然是用自己半边身上护住了它,才不小心让雪给埋了。柳缘歌见状心痛道:“还管什么琵琶不琵琶的,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以后还能弹的了?留着它在眼前添堵吗!”

  林宛月眼中一亮,道:“真的吗,你以后不弹琵琶了?”

  柳缘歌:“……我说说而已,你也不必这么快就当真。”

  在一旁听着的洛元秋默默将头偏过去,主动离她们远了些。

  寒风中硝烟散去,露出满地狼藉,园中的山石树木皆已东倒西歪,中央那座亭子连盖顶都被掀飞了,只留下光秃秃的四根支柱。细雪迎风轻轻飘落,残留的碎光悄然散开,没入风雪之中。

  洛元秋任由雪花在指缝间融化,安静站了片刻,慢慢闭上了眼。

  柳缘歌问:“这是什么法术,谁施展的?不是说宫中禁魔的阵法吗?”

  林宛月道:“御守结界已破,恐怕法阵也失去作用了。”

  “这不是法术,”洛元秋忽道:“这是一道咒术。”

  柳缘歌看了眼西北方的天空,道:“什么咒术能有这么大的威力?”

  洛元秋张开手,一片碎光静静躺在掌心上,她轻声说道:“明咒。”

  .

  一刻之前。

  剑锋交错,灵光一掠而过,眨眼间便掀起海啸般的气浪,轰然一声荡净周遭积雪!

  景澜持剑下落,爆起的剑光轻易便将反抗者镇压在下,剑上红光微闪,锋芒逼近,咒师被迫后退,手中长剑瞬间断成数段,飞旋着从后向景澜袭去!

  景澜冷冷道:“还不束手就擒吗?”

  她两指微并,身影骤然消失,下一瞬出现在咒师身旁,赤色剑影当空斩下,轰然爆发出雷霆般的剑气!

  强压之下,咒师早已无力支撑,嘴角不断溢出鲜血,握剑强撑,狞笑道:“别高兴的太早,我还没到认输的时候……今日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你!”

  景澜旋身一跃,落在石堆高处看了他一眼,道:“那你就等死吧。”

  她手成剑式,光芒环绕,几柄小剑幻化而出,朝着咒师疾飞而去!

  咒师反握住剑柄,默念咒语,准备要做最后一搏,动作忽然一滞——

  漫天飘雪蓦然回荡,仿若一席薄帘被撩起,一声轻微的响声过后,咒师的眉心如同被利器贯穿,一道鲜血缓缓流了下来。

  他面上仍带着几分茫然不解,直到鲜血顺着眼睑淌下,眼前被血色蒙住,再也无法握住手中剑,他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为时已晚,在他胸前一道突然多了道剑伤,鲜血汹涌而出。他颤抖着捂着伤口跪倒在地,余光看见一柄小剑落在自己身后的影子上,难以置信道:“不……这不可能,你怎么会影术!”

  景澜手指微勾,那插在咒师影子上的小剑没的更深。她在咒师哀嚎声中将手轻按在半空,一根几近于透明的丝线出现在面前,接着数不清的丝线在身侧亮起,构成了一个如茧般光芒闪烁的外壳,将她层层环绕住。

  “你以为我看不见吗?”她眼底微微露出嘲弄之色,淡淡道:“只凭这些手段你还不配做我的对手,下辈子再重新来过吧。”

  她只手巧妙避开丝线,以一个扭曲的姿势精准无误找到其中最重要的一根,指尖一挑一折,困在她身周的丝线顿时松散落下,茧不复存在。

  她走到那咒师面前,一脚踢开他的咒剑,咒师望着她,眼含怨毒,咬紧牙关道:“教中必定有内鬼,否则你怎么可能学会影术?!我不信……我的咒术天下无双,绝不可能被人识破!我要将此事告诉教主,找出内鬼,然后把他做成咒尸……”

  景澜道:“别计较这些了,输了就是输了。”她慢慢走出废墟,两指一抬,随着最后一柄小剑收回手中,身后咒师再无声音。

  “给我……”

  冰冷的气息如寒雾般涌来,眨眼间覆盖了整片废墟,那声音也由远及近,仿佛惊雷在耳边炸响:

  “把东西给我!”

  景澜倒提长剑,身姿轻盈跃上高处,头也不回向前奔去。那气息阴冷潮湿,如一线潮水在她身后追逐,所到之处皆被蒙上了一层灰败的死气。

  景澜攀上殿顶,回剑划出一道弧光,四方宝顶上光芒闪动,似与之呼应,一道金光屏障立刻拔地而起,黑雾撞上瞬间霎时向后退去。随着雾气消散,一人出现在景澜面前,竟是方才那已死去的咒师阳镇!

  景澜负剑而立,寒声道:“谁在装神弄鬼?”

  阳镇胸口上的剑伤还在向外不断渗血,他双目无神,向前走了几步倒在地上。一名中年男人站在他身后,高冠博带,着古时儒士衣裳,眉宇间充满戾气,他执扇遥指站在高处的景澜,道:“交出来。”

  那声音回荡不休,金光屏障发出当的一声震响,一道裂痕从中心向着周围飞快延伸,屏障瞬间崩解碎裂,化为齑粉!

  几道黑雾有如生命一般聚起袭向景澜,景澜以剑抵御,疑惑道:“你是谁?”

  “我是谁?”那人重复了几遍,神情逐渐变得狰狞起来,“我是谁?我是谁?!”

  他手一挥将几道黑雾收回袖中,一脚踩在尸首上,望着天空道:“我就是我,是这天地间唯一的……神。”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道黑影覆盖了天空,仿佛一只吞天食地的凶兽,带着令人颤栗的恐怖气息在云端显现。

  那儒士微笑着伸出手,道:“把镜心交出来。”

  从他袖内迸发出浓重的黑气,瞬息间再度朝景澜袭去!景澜一剑挥退,尚未抽剑回身,却被黑气化作锁链紧缠在剑上。那黑气如有实质,慢慢渗进剑身,剑锋以目力可见出现腐蚀的痕迹,中间一线红光也随之黯淡下来。

  景澜反手将剑朝着儒士掷去,黑气立刻从剑上散开,只听铿然一声,眼看剑就要刺中儒士,却硬生生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废铜烂铁,也配称作剑!”

  他一手握住剑尖向身旁扔去,剑上咒光亮起,数柄小剑环绕飞起,周身绽放光华,化作一张密网朝着儒士裹去!

  景澜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你只是个影子,怪不得模样这般奇怪。可惜你找错人了,镜心不在我身上。”

  儒士阴冷一笑:“我是影子?不……”

  他身周死气缭绕,挥手一扇扇出,那数柄小剑顿时在空中炸裂开,密网也不复存在。他一手指天,云中一片漆黑,鲜红血光从云层缝隙间透出,将周围映得如同修罗血狱。不过多时一片阴影落下,雷声轰然大作,一片阴云袭来,从云中降下一只巨大的爪子,朝着景澜重重踩下!

  景澜见势不妙,快步从檐角跃下,纵跃间滚入假山后攀墙而出,跃上一座宫殿险险避开。她刚一落地,便觉脚下一震,见方才自己所在的那座宫殿已在兽爪下夷为平地。那兽爪紧追而来,阴影当头罩住了周围殿宇,剧烈的震动令地砖破碎楼阁崩塌,片刻后地面迅速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贯穿南北,熊熊燃烧的黑火刹那间从地底呼啸而出,一眨眼火焰便已将宫殿包围!

  那儒士放肆大笑:“世人皆死,唯我独存!”

  轰!

  那兽爪又接连从空中落下,景澜皱眉闪躲,却不防被黑火燎到衣袖,那火苗一沾身便难以灭去,她不得已出手截断,同时手中一道清光划过,融雪般落入黑火中,火焰霎时被清空殆尽,不断向周围扩张的裂缝也逐渐停止。

  她手腕一转,一面圆镜出现在手中,清光正是从镜中射出,在半空凝结成一柄华光璀璨的长剑。

  下一刻景澜将剑掷向半空,剑光消失,她默念咒语,两指交错紧握,数道明光从镜中涌出,向着天穹血云直追而去!

  强光一瞬间穿透云中黑影,一时间狂风卷地而来,血光黯顿时淡了几分。一声惊天动地的兽吼响彻云霄,那巨大兽爪摇摇晃晃,仿佛也失去了原有的力气,随着黑影越缩越小,那兽爪也在风暴中淡去。

  ——就在这时,一块漆黑的铜牌从空中落下。

  景澜剑指由上到下一斩,那铜牌从中裂开,朱砂光芒被抹去,一道虚影挣脱束缚,发出悦耳的长鸣声,就此消失在风里。

  数道明光如流焰从云端下坠,景澜手腕一抖,身法如箭朝那儒士攻去。镜上流萤四溢,光芒随镜而动,被引至儒士面前,下落的瞬间旋转着毕集一线归于镜中——

  咒术已成!

  镜面绽放出层层华光,风雷狂涌而至,青蓝色的光风席卷战场,以摧枯拉朽之势向四方冲击开来!

  景澜手握银镜,萤火化做一道结界将她与风暴隔绝开来。她看着儒士的身影在光风中消失不见,却慢慢握紧了咒剑。

  铛!

  磅礴电光从身前划过,映照出她淡漠的眉眼,那本该被明咒击散的儒士仿佛阴魂般出现在她身后,手中折扇转出一轮黑光,他阴冷一笑:“神符明咒也只能用来对付世间的有形之物……对于无形的东西,这二者不但无用,还会反噬自身。”

  话音未落,景澜手中的银镜出现一道裂痕,一道明光从缝隙间亮起,下一刻镜子彻底碎裂。无数碎片飞向空中,光芒相互反射,构成一个狭小的牢笼,将她与那儒士一同困住。

  “多谢赐教,”景澜答道:“不过为你准备的并非是明咒,而是这个……”

  她长袖一翻,一卷画卷随之展开,哗啦一声墨痕从画中泼洒而出,瞬间在两人脚下延伸而出,四周景象骤然一变,山水朦胧,烟波浩渺,小舟未系绳索,倚岸轻晃。

  儒士轻声道:“画境。”

  景澜落在江心石岛上,手持神魂剑道:“境中不分无形有形,你与我都一样。”

  儒士扇面一转,江水激荡而起,化作水箭向景澜飞去。景澜一袖卷过,神魂剑将其斩落,剑锋飞快逼近,儒士收拢折扇,挡住神魂剑。他一手掐诀,似乎想要召唤什么,却被景澜猛烈的攻势打断了。

  “想用影术?”景澜一剑刺下,狠声道:“只可惜我现在没有影子,不能领教阁下的法术了!”

  神魂剑犹如集日光精华,绽放出万丈光芒,刹那间江水朝拍岸,山中落石滚滚而下,整座画境都摇撼起来!

  剑光从头顶落下,儒士仍站在原地,摇着手中折扇道:“你错了,这里还有一个人。”

  景澜神色一变,手中剑瞬间仿佛重逾千斤,未等她细想便觉脚下一沉,一股力量拖着她朝后拽去,将她整个人吊在半空,朝后重重一摔。

  景澜反应极快,一剑掠向脚边,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剑锋所断,她勉强在岸边落下,才免于卷入江水的危险。

  她抬头看去,儒士已经消失不见了,江边那条小舟上竟多了个老者,他一头白发胡乱束起,半坐在小舟一头,手里握一只竹竿,正不紧不慢地朝竿头上绑鱼线。

  他手法熟稔地向江心甩去一竿,波涛沉浮间,一个庞然大物从水下上浮,向鱼线游来。鱼线来回轻晃,那东西安静潜在水下,江水也随之澎湃。

  老者垂着眼,似乎困顿不堪,道:“镜心现在何处,带我去找到它。”

  他的影子朦朦胧胧映在水中,仿佛要矮小许多。景澜道:“想必你就是教主了。”

  老者置若罔闻:“镜心呢,把它给我。”

  景澜随意道:“此物不该在人间久留,已经扔进炼炉中了,现在去看,大约还能见到一炉灰。”

  “你说谎。”老者冰冷道:“镜心无坚不摧,唯有阴山之火与北冥海眼方能将其熔炼,寻常炼炉根本无法摧毁它!”

  他暴起怒喝一声,鱼竿朝上一甩:“把镜心交出来,否则我就杀了你!”

  那潜藏在水下的阴影跃出水面,鳞甲黑亮,四爪尖锐,头生一角,竟是条蛟龙!

  蛟龙一离水便舒展开身体,双目血光亮起,朝景澜威胁地发出一声低吼。

  景澜手指一动,轻描淡写道:“杀了我,你永远也找不到它了。”

  “无妨。”老者说道:“那就杀了你再说,一定还会有别人知道镜心的下落。”

  黑蛟仰天嘶吼,画境震荡不休,连江水也沸腾起来。它飞起朝着四周喷吐出黑火,画境中山峦江河随之燃烧起来!

  景澜握着一只铜铃轻轻一摇,一声鹤鸣传来,白鹤随之落在她面前。景澜翻身骑在鹤背上飞到高处,手持神魂剑朝天一指,剑上日辉闪耀,一道墨色雷火从天而降,正中黑蛟身躯,黑蛟落入水中,带起滔天巨浪!

  但此间山河已经被黑火吞噬,黑蛟在江中翻滚片刻猛然飞起,狂吼着向景澜追去!

  白鹤载着景澜在这山水之间与黑蛟缠斗,黑蛟张牙舞爪,不断喷出黑火。画境中的山川河流渐渐失去色彩,天空在火焰中一角翘起,画纸般向中间翻卷。载着景澜的白鹤也不复方才那般轻盈,隐约有消散的趋势。

  这时那小舟上的老者站起,两指对着天空一点,一道紫光飞出,道:“去!”

  白鹤发出一声哀鸣,双翼垂落朝江心坠去。景澜还来不及摇晃铜铃,那黑蛟便猖狂地发出一声嘶吼,尾巴一甩,吐出一道黑火,烈焰铺天盖地,霎那间震落了她手中的铜铃!

  景澜耳畔风声呼啸,江水中一只鬼爪从水底探出向空中抓来。眼看避无可避,景澜紧握神魂剑竭尽全力引动雷火,这时一阵狂风吹过,一道青光从她眼前落下,立刻收拢化作一根绳索套住黑蛟!

  黑蛟长啸一声,为挣脱束缚猛然飞起,那人眼带笑意,一手握住青光,同时指腹在景澜脸颊轻轻一蹭,抓住她的手用力向上一抛,借着黑蛟升飞将她拉了上来。

  不等黑蛟再度张嘴咆哮,洛元秋眼疾手快扯了长了青光,绕着它的嘴巴转了几圈,彻底给绑死了。

  洛元秋环住景澜的腰笑道:“我说什么来着,早上还是要好好把饭吃了,你看现在哪里还抽得出空?哎,你的袖子怎么只剩下半截了?”

  “……”

  景澜侧过头,方才那般惊心动魄都不曾撼动心绪,却在看到她的瞬间心漏跳半拍,低声道:“被火烧的。”

  两人坐在黑蛟背上,洛元秋拽着绳打量着这条蛟龙,让它下落到岸边,感叹说:“啊,好大一条啊,这能吃吗,我都快饿死了!”

  她说着还用手去扯黑蛟的鳞片,用力拔了一片下来。黑蛟猛烈挣扎,居然挣脱了青光的束缚,咆哮声顿时震动山河!

  景澜眼疾手快抱着洛元秋从蛟背滚到岸边石滩上,洛元秋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景澜紧紧扣住她的肩头道:“你拔的那片是它的逆鳞。”

  黑蛟痛得发狂,在空中左突右奔,很快就在画境里撞出了一个大洞,从洞中钻了出去。

  “那就是逆鳞?我又不知道,”洛元秋一脸无所谓,拉着她站起来,说:“这就是画境吗?我以前听师父说起过,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呢。”

  景澜眉心微拧,道:“谁带你入宫的?”

  洛元秋道:“涂山大人啊,我让他带我来的。”

  景澜将涂山越在心中记了一笔,等着回去再和他算账,道:“他这时候倒是好说话,居然肯放你进来了。”

  “我说我是进宫找道侣的,”洛元秋笑道:“他还问了我找谁,我说了你的名字。”

  景澜:“……”

  “我想你了,”洛元秋新鲜地到处看了一会儿,随口道:“看到有人在宫里放明咒我就猜到是你,你怎么样了,没伤着吧?”

  景澜心中一暖,正要答话,洛元秋却道:“伤哪儿都行没事,别伤到脸就好。”

  景澜伸手捏住她的嘴道:“伤没伤到脸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认得出来吗?你只认得出来馒头。”

  洛元秋拍开她的手,笑道:“怎么认不出来,你是最好看的那个馒头,白面上一点红,馅儿是豆沙的!”

  小舟上的老者隔江注视着她们,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身形如遭水洗,慢慢淡去,只剩下那竹竿在水面载浮载沉。

  洛元秋回头看了一眼,青光化作长剑,道:“又见面了,前辈别来无恙?”

  老者的声音回荡在江面:“别心急,很快就要轮到你了。”

  “光说没什么意思,”洛元秋道:“前辈何不留下来,咱们比试比试呢?”

  景澜担心她真去追人,拉住她道:“让他走,别管他了。”

  洛元秋反手与她十指相扣,将她拖到自己身后,低声道:“幸好我来找你了,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就是我之前曾说过的古怪老头!他身上有三个影子,仅凭画境是困不住他的。不过奇怪,他怎么找上你了?”

  景澜道:“因为他在找一样东西。”

  画境剥落坍塌,逐渐缩小,露出阴云未散的天空,洛元秋好奇道:“什么东西?”

  景澜无端生出想亲她一下的念头,最后只是在她掌心间轻轻一抚,道:“镜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