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寒山纪【完结】>第189章 繁花

  天色未亮,大雪初歇,城中银装素裹,寒雾沉浮。此时坊门未开,街头未见人的身影,天地间一片静谧。

  洛元秋一脚踏上那老树,震得枝头雪倏倏而落。她先是仰头看了眼院墙,又飞快地回头对身后人道:“你快过来呀!”

  说完发现身后空无一人,洛元秋转头一看,景澜已经站在自己身边,面无表情地盯着那院墙道:“这就是你一大早将我叫醒,说要带我来的好地方?”

  亏她还以为两人还能再温存一番,结果还没等来天亮,就被火急火燎地催着穿衣起床了。不曾想连过家门也来不及回一趟,便与洛元秋一同来到了此地。

  白府。

  景澜眯了眯眼,这笔账自然要算在那姓白的小子身上,倘若他还活着的话。

  洛元秋自然体会不到她这番怨念,仍在犹豫着到底是从正门进去,还是不惊动人从后墙翻入。衡量再三,她决定悄悄潜进,便自顾自道:“还爬墙吧,万一白玢被他们扣住关起来了呢?”

  景澜拢袖站在一旁,匪夷所思地看着那墙:“爬什么墙?我去叫人围了这府,从正门进谁又敢阻拦?”

  “不用这么兴师动众,我们只是来打探消息而已。”洛元秋疑惑道,“你不会是昨夜没睡好,所以精神不济,爬不上去了吧?”

  景澜冷冷看了她一眼,提衣踩砖借力翻身入院,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但衣袖并未沾染到半分墙头的雪,连落地时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洛元秋偷偷一笑,跟着翻墙入院,景澜道:“我昨夜没睡好怪谁?是谁把被子抢了一人霸占着?”

  洛元秋道:“明明有两床被子,你为什么非要和我挤?”

  景澜深吸了口气,按住额头喃喃道:“我昨天晚上就不该对你一时心软……”

  洛元秋已经贴着墙角绕过园子向后院走去,自然没有听见她这句话,景澜见状只得跟在她身后追上。两人毫无擅闯者的自知之明,如入无人之地般大摇大摆走在园子里,洛元秋对那园中布景还时不时点评几句,譬如树不够多,该拔了花草多种些耐寒的草药,景澜闻言嘲道:“不如干脆推平了,像从前在山上那样养只野猪如何?我猜沈誉若是知道了一定高兴。”

  洛元秋赞同地点点头:“再种点竹子养一窝鸡好了,四师弟也会喜欢的。怎么,你看我做什么,我说的难道不对?这园子假山应该加高些才好……”

  她手腕一甩,青光如竹叶离手飞出,只听假山后传来一声闷哼。洛元秋笑道:“你看我说的对吧,那假山这么低一看就藏不住人。”

  景澜道:“那是他自己蠢,连藏都藏不住,还把头露出来。”

  两人走到假山后,只见一人捂着头不住呻|吟,听到脚步声连忙爬了起来:“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擅闯他人府邸?”

  “这一定不是白府的人,”洛元秋认真道,“上次我来时,他们大多都见过我,不可能认不出我。”

  景澜惊讶道:“你如果不说,我还以为你这连人脸和馒头都分不清的病突然好了。”

  洛元秋斜她一眼,心想师姐胸怀宽广,无需和小心眼的师妹一般见识。转身对那人说:“白玢呢,他人现在在哪儿?”

  那人捂着头冷笑道:“呵呵,原来是他请来的帮手!但凭你们也只是……”

  他倏然住口。

  漆黑的剑尖正对他的眉心,景澜冷漠道:“起来带我们去见主事人,再多说一句废话,你就等着冻死在这里,来年开春正好做花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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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叔既死,也该有人来接替他的位置,族中派我来又有何不对?九弟你也未免太小题大做了,这种事何须去信问家中呢,我莫非还会骗你不成?”

  白玢形容憔悴,手脚皆为绳索所缚跪坐在地上,冷笑道:“如果你真是族长所派,又为何要怕我去信询问族中叔伯!现在谁不知道京中正乱,我父亲更是一早便严禁其他人入京,连六叔的丧事也只派了四堂哥与一位叔伯,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什么意思!你想送死也就罢了,可你肆意妄为,为一己私利罔顾族人性命,你真以为自己算无遗策?”

  那男子黑着脸道:“你真是冥顽不灵,这几日还未吃够苦头吗?”

  白玢道:“你不但私截我的书信,还蒙骗六堂哥,差点将他害死……你就算是杀了我,我也不会交出家印!”

  “我早就和你说过,六殿下才是真命天子。”那人寒声道,“待殿下登基后,自然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现在不抓紧时机还想等到什么时候?等殿下身旁的人越来越多,就再也没有我们一族晋身的机会了!”

  白玢讥讽一笑:“机遇如此难得,你又何须要打着白家的名号?我想凭三堂哥的本事,就算不借家族之力,想来也能让六殿下另眼相待才是!不如索性改名换姓,等来日功成名就,荣归族里,让那些瞧不起你的叔伯们开开眼界,难道不是更妙?”

  那人重重揍了白玢一拳,将他打得口鼻流血,又一脚踹倒在地,咬牙切齿道:“你当真以为我怕了那些人不成!一群胆小无能之徒,个个都鼠目寸光!欲成大事就该冒险,自来如此!”

  白玢只觉得一阵晕眩,讥笑道:“阖族尽是碌碌无为之人,怎能与堂兄这种大英雄相提并论?”

  那人拖起他,扼住他的喉咙阴狠道:“就算你是族长之子又能怎样?等来日我跟随六殿下身后立了大功,看那老匹夫还有甚话要说!你既然不愿配合我,那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白玢脸色涨红,断断续续道:“你有本事就杀了我……用不了多久……咱们还是会在九泉之下相见……”

  这时候突然有人叩了叩门,彬彬有礼道:“请问有人吗?”

  那人松开掐住白玢喉咙的手,转而捂住他的嘴。叩门之人没得到回答,便说:“好像没人。完了,你们小命难保了。”

  凌乱的脚步声响起,仿佛有数人站在门外,不一会儿一人连声道:“法师饶命!就是此处没错,小人们哪里有胆量敢欺骗法师!”

  “白玢身为掣令官未向司务处告假,却数日不到太史局报道,太史令及诸位大人听闻此事痛心疾首,特地命我来此一探究竟,再将白玢捉拿送回!你们如果敢包庇,那就是妨碍公务,论罪应……嗯?怎么,你为什么笑,我说的哪里不对吗?”

  紧接着便是几声惨叫,白玢听那女声熟悉,眼中顿时一亮。

  居然是洛元秋!她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风流公子,有几位红颜知己愿意为你出头。”耳边阴恻恻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可惜了,这屋中设有一道楚风大师所画的符,只要有人敢闯入便会立刻毙命。九弟,你难道就忍心看她们为你而死,现在交出印章,我便饶她们一命——”

  白玢心中一紧,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木门四分五裂倒下,一人踏入屋中,随意道:“这符师符画的不行,火候不到,还得勤加练习。”

  来人正是洛元秋,白玢顿时放下心来,紧接着她身后又进来一人,雪肤玉容,玄衣广袖。只见她神色冷淡,手中却握一把黑剑。

  白玢心头那点喜悦立马被冷水浇熄了,霎时眼前一黑,感觉抄家灭族已经近在眼前了。

  洛元秋一转身就看到了白玢,微笑道:“原来你真在这里呀,看来那群人确实没有说谎。”

  白玢不敢看她身后那人,苦笑道:“洛姑娘,多谢你来救我。”

  四人目光交汇,那男子未料到自己的符竟然会被人破了,慌忙拔出匕首抵在白玢脖子上,威胁道:“你们若敢过来,我现在就杀了他!”

  景澜与洛元秋意外地对视一眼,这两人一个向来以势压人,从不惧胁迫,能威胁她的人寥寥无几;另一个一贯主张以武止武,先动手后讲理,根本不知道威胁为何物。

  “这就动手罢,”景澜漠然道,“我保证你能活着进司天台的死牢。”

  那男子大笑起来,嗤之以鼻道:“司天台?要是换个人来我还能信上一二分,你以为你是什么人!”

  洛元秋奇道:“他为什么突然笑?”

  景澜道:“因为他有病。”

  若不是情形不对,白玢真想笑出来。他刚一动弹,便觉得脖上一痛,那男子恶狠狠道:“九弟,你还想不想活命了?”

  白玢木然道:“我不想,你马上动手好了。”又对景澜道:“台阁大人见谅,这是我三堂哥,他脑子不好学人造反,与白家半点干系都没有。如果不是叔伯们不忍心,他早就该被逐出族去了,还望大人明察。”

  男子万分错愕,看看景澜与洛元秋又看了看白玢:“你们谁是台阁?”

  洛元秋笑道:“你看我像不像?”

  不等那人再开口,景澜握剑的手微微一动,一道红光瞬间飞向那男子将他击飞撞在墙上,洛元秋上前解了白玢身上的绳索,伸手去扶他。白玢刚要握住她的手,突然后背一寒,只见景澜幽幽地朝自己瞥了一眼,他想也不想便道:“洛姑娘多谢你了,我已无什么大碍,我自己能起来!”

  洛元秋看他模样狼狈,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鼻血还没擦干,连身上似乎还有不少伤,疑惑道:“你这伤……真没事?”

  白玢哪里敢说自己有事,硬是忍着伤痛坐在椅上,若无其事道:“都是小伤,无妨无妨。”

  “好吧。”洛元秋只得点头。

  白玢问:“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洛元秋道:“太史局要重换掣令令牌了,命大家把旧牌交还,才能再领新牌。你好几天没来太史局,大人命人到你家中找你换牌,没想到你家人却说你已经不在此地了,那人无奈之下只好先回去了。”

  白玢嘴角抽动:“原来如此,那时候府上都是三堂兄的人,所以才……你们进来的时候没碰到那群修士吗?”

  “当然看到了,”洛元秋答道,“他们被我师妹下了咒,现在都在门外呢,你要出去看看吗?”

  白玢忙说不用,心中思索再三,鼓起勇气朝着景澜一拜:“大人,这逆谋之事确确是三堂兄一人所为,与族人无关,还请大人能网开一面,莫因一人之过累及无辜之人。”

  景澜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眼底仿佛有几分嘲弄:“早知如此,当初又为何要首鼠两端呢?”

  白玢神色一变,刚要开口就被景澜打断了:“你的这位堂兄能在此时入京,想来暗中定然有人协助他,他能这般迅速控制住偌大一个府邸,难道背后会毫无依仗?你若想说族人对此事全然无知,那外头的人是什么?”

  白玢急切道:“可我父亲对此一概不……”

  “白公子,你也是个聪明人,这种话就不必再多说了。”景澜冷冷道,“你们聪明人向来不做赔本生意,举棋不定时当然要两头各压一子,如此一来,无论两方之间谁赢谁输,最后你们都会从中获益。”

  白玢怎能听不出她话中的讥讽之意,一时哑口无言。

  景澜道:“白公子与其向我求情,不如去信问问令尊。是打算再继续这么作壁上观下去,输光最后一子,等到那时进退维谷,义宁可不止一个白家……”

  她微微一笑,却没有把话再说下去。

  白玢冷汗涔涔,如何不明白她话中之意,狼狈地拱手一礼,低声道:“大人的话我定会转告,只是我的这位三堂兄……不知大人又打算如何处置他呢?”

  “我若是带走他,今天又有许多人该坐立难安了。”景澜神色淡然转过身去,意味深长道,“我不曾到过此地,什么也没有看见。”

  白玢得此回复心中一突,暗叹真是好手段。她分明是把这烫手山芋又抛给了白家,但白家受制于人,只能将苦果吞下,简直是平白将把柄送到了她的手中,当真是骑虎难下。如果白家此时再不表态,只怕事后要遭至清算。

  思及此处,白玢只得道:“那就多谢大人了,我回头便去信父亲,可否请大人赐印?”

  景澜道:“未带公印,我画一道咒给你,回信时再将咒一同寄回即可。”说着自然而然朝洛元秋道:“给我一张符纸,我清早看见你衣袖里藏了一叠。”

  洛元秋先前听他二人说话,只觉得云里雾里的,便懒得再听,坐在一旁专心研究许君菡的那道水符。忽闻此言,当即挑眉道:“你不是咒师吗,怎么还问我借符纸画咒?就不怕画出来的咒失灵了?”

  景澜从善如流道:“我早就觉得符与咒本是发自一脉,师出同源,也无需分什么彼此。”

  洛元秋当即从袖中摸出一张符纸,笑道:“师妹真是高人有高见,请。”

  白玢疑惑地看了看洛元秋,又看了看景澜,心头一片雪亮。不过他既不敢说也不敢问,只能暗自焦心。

  他伸手接过那道写在符纸上的咒,便听景澜道:“新正将至,时间不等人,还望令尊尽快做出抉择。”

  白玢低头道:“大人请放心,在下一定会将大人的话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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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从刚才看到现在,这道符难不成就这么好看?”

  洛元秋靠着车壁聚精会神道:“不然呢?要我听你们说话?诶,你到底和白玢说了什么,我看他可被你吓得不轻。”

  景澜拉过她的手把玩,随口道:“一些小事。”

  洛元秋夹着符道:“你方才的样子让我想起师伯了,他从前说话也是这般,总是话里藏着话。”

  景澜莞尔:“我猜他对你就不会这样。”

  “哦?”洛元秋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这你都知道?”

  景澜道:“因为你从来都听不出旁人的言外之意,也不会观颜察色,说再多都等于白费功夫,还不如有话直说更为省心。”

  洛元秋琢磨了一会儿,狐疑道:“我怎么觉得你仿佛是在骂我?”

  景澜噗哧一笑:“今天倒是聪明起来了……好好好,是我错了,你一直都聪明着呢。”

  要不是车中多有不便,洛元秋真想教训她一顿,教教她做师妹的本分。两指在景澜肩头威胁般轻点了点,她又将目光转向那符,略有些沮丧道:“许君菡的这道水符我已经看懂了,但我画不出来。”

  景澜道:“为什么?”

  洛元秋把符小心收好放进袖里,语重心长道:“因为我不会画画,得其精髓却无其形也是没用的。要知道这道符重中之重便在于符与画相融,二者缺一不可。”

  谁知景澜说:“那我就不奇怪了。常言道书画相通,你连自己的名字都写的勉强,更别说画什么画了。”

  洛元秋:“……”

  她匪夷所思地想,还是别等了,下车就手动吧。

  景澜悠哉道:“也不用那么费劲,那本书上的东西我都能记住,有什么想知道的大可来问我。”

  洛元秋嘴角一撇:“不问,又不是非看不可。”

  “你就一点也不好奇?”

  “不好奇。”

  “一点也不想知道?”

  “不想。”

  景澜将人欺负够本了,眼看洛元秋恨不得扑过来咬自己一口,这才觉得今早的气消了大半,笑吟吟道:“不过你怎么不问我们要去哪儿?”

  洛元秋决心已定,心想无论去哪儿你都免不了这顿打,百无聊赖道:“还能去哪儿,肯定是回家。”

  “错。”景澜道,“我们这是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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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时辰后,皇宫中。

  服侍的宫人退避至殿外,景澜拉着洛元秋的手郑重道:“这是舅舅与舅母,这是表弟。”

  洛元秋:“……”

  三人围着圆桌坐着,分别是皇帝,皇后,太子。

  皇后道:“老二老三老四今年藩地事务繁忙,许是回不来了,就剩咱们几人吃顿饭。”

  景澜问:“舅母,表妹呢?”

  “小五昨夜和女官们打了一夜叶子牌,现在爬都爬不起来,睡得正死呢。”

  景澜点头:“这是元秋,先前舅舅和舅母已经见过了,这就不再多说了。记起今日是小年,舅母照例在宫中设家宴,这便领着她来见一见人。”

  皇帝沉着脸道:“朕不记得何时召她入宫……”

  还未说完便被皇后打断:“还有完没完了?你当的是皇帝,又不是月老,真以为你那诏书就是姻缘薄,想为谁牵线就为谁牵线?管这么多做什么?”

  皇帝不敢反驳,嘴角顿时一垮。一旁的太子连忙出来救场:“不过是吃顿便饭,寻常人家小年也需这般聚一聚。”他对着洛元秋友善一笑,温言道:“这就是阿姐说的那位师姐么,今日也听娘说了许久,请入座罢。”

  洛元秋坐在景澜身边,突然发现皇后坐在正位,俨然是一家之主的位置。

  只听皇后训道:“你外甥女难得带个上心的人来,这么多年你催了又催,现在人来了,你又要百般挑剔。做长辈的不肯好好撮合也就罢了,为何总想着挑刺拆散人家?”

  皇帝瞄了洛元秋一眼,咳了声道:“朕只是觉得她们这般很不像样,也没有总想着拆散她们。”

  “要说不像样,头一个要说的便是你那位好儿子!”皇后红唇一撇,面无表情道,“老六在自己府里披麻戴孝了这么多日,不知道的还以为国丧了呢!”

  提起此事皇帝不免心虚,皇后道:“要是你看不顺眼在后头自己吃,不然就去寻你那宝贝女儿,做什么上桌来碍事……”见太子似在忍笑,拿筷子敲了敲他的头道:“你也是,若和你爹想的一样,那就一道做个伴下桌去。这要是在你外祖家,我们女人在桌上说话的时候,还轮不到男人来插嘴。”

  昔日在王府时父子二人便不敢对王妃的决定置喙,而今王妃成了皇后,威势更是有增无减,皇帝与太子俱不敢多语,老老实实缩在一旁低头看着碗碟。

  景澜早已是见怪不怪,镇定自若地在一旁坐着。洛元秋还未回过神,不太明白怎么突然就和皇帝一家坐到一起用饭了。

  皇后唤来宫人上前布菜,看了景澜一眼,道:“还不快放手,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

  景澜这才在桌下放开洛元秋的手,挽起袖子为她夹菜。洛元秋对此习以为常,她夹什么便吃什么。如此将满桌菜都试了回去,过了会儿她旁若无人地往景澜碗中送菜,道:“这个味道不错,你试试。”

  没过一会儿就听对面传来一声轻笑,她抬头一看,只见皇后笑微微看着自己,皇帝盯着自己碗中的菜,神色间似乎难以置信。

  洛元秋看了看碗又看了看皇帝,试探道:“你也要这个?”

  皇后与太子皆笑了起来,皇帝顿时泄了气,皱着眉头望向景澜。

  景澜淡定道:“舅父有宫人试菜,也轮不着我来服侍。”

  皇帝熟练地与她过招,冷笑道:“那这又怎么说?”

  景澜道:“元秋头一次来做客,少不得要好好招待她。”

  “适才你不是说这是家宴?”皇帝哼了声道,“那又何须这般客气!”

  此言一出他便觉得不对,正要改口,景澜却微笑道:“没想到舅父如此体贴,已将元秋视作一家人了。那元秋这就跟我改口了,一并叫舅父舅母。”

  洛元秋左看看右看看,似乎有点明白了景澜带自己来的意思。她轻轻握住景澜的手,察觉她以指尖在自己掌心不断画圈,瞬间就笑了,道:“陛下不用担心,我不会把她抢走的。”

  因先前之事皇帝对她倒有几分好感,百般挑剔也不过是做做样子,想敲打她一番,让她能好好待外甥女。听她这般说话,嘴角一翘又立刻压平,佯怒道:“她都要跟着你归隐山林了,朕能不担心吗?!”

  景澜拈了杯酒道:“先谢过这些年来舅父舅母的关照,母亲离世后外祖一家便渐渐疏远,有亲却似无亲,多亏了舅父扶持,令我不至落到孤苦无依的地步。”

  皇帝神情不变,摇了摇头道:“你行事向来稳妥老成,知晓进退,从未有出格之举。朕与皇后都并未行过教导之责,这一切都是你凭己所得,倒不用特地来谢我们。到后来你迫于情势出任台阁一职,对朕已是助益良多,反倒是因你母亲临终前一言,让你不得不困守此城数载。”

  “舅父言重了。”景澜话音一转,道:“然,我是决计不会再和元秋分开的。”

  皇帝注视了她片刻,忽地一笑:“这性子倒是与你娘一模一样……罢了,你且安心,朕不会有意为难你们的。”

  饭后皇帝要处理公务,离开前嘱咐景澜:“与皇后说完话就来议事的地方,朕有话要对你说。”

  他走时太子正想悄悄紧随其后,皇后眼尖一把抓住他道:“好哇,你竟然还想跑?再过几日你就要监国去了,前些日我嘱咐你的话到底记住了没有?”

  皇帝飞快回头看了一眼,幸灾乐祸道:“古有孟母三迁教子,今有你母后三鞭教子。吾儿啊,你就受着罢,为父先走了。”

  皇后只用一手便轻松将太子按住,转过身景澜与洛元秋笑着说:“你好些日子没到我宫里来过了,不如带元秋去坐一坐。我那儿有许多上次她吃过的点心。你放心好了,我是不会吃了她的。”

  景澜道:“想吃元秋,舅母可得有一口好牙才行。”

  见左右宫人上前收拾东西,景澜便知皇后要训斥太子了,当即牵着洛元秋告退。

  两人手拉着手走在长廊下,十指相扣,洛元秋心下好奇:“你带我来就是为了见陛下一面?”

  景澜道:“舅舅舅母平素待我不薄,我总要把人带到他们面前见一见。再说了,往后我不在城中,自然是见一面少一面。”

  洛元秋疑惑道:“不在城中你要去哪里?”

  “不是说了吗,我跟着你啊。”景澜轻快道,“你不是想回寒山?那我们以后就在山上住着,再也不下来了。”

  洛元秋望着长廊外的雪景,看着那些宫人来来回回清扫地上的积雪,晃了晃两人牵着的手说:“你不想留在这儿?”

  “这里没什么好的,”景澜摇头,鼻尖她发间蹭了蹭,“有人的地方便有无穷无尽的算计,恩恩怨怨皆起于利,也终将为其所葬送。世人以为这是人间繁华之处,权势所在之地,但在我看来,这就是一座巨大的坟茔,人如行尸走肉般,我已经不愿留在此地。”

  洛元秋突发奇想:“若是我们没有相逢,你原本打算做什么?”

  景澜闻言有片刻出神,望着远处悠然道:“我想师父不在,我回不了寒山,不如就在山下那座小镇里购置一座院子,就这么守着……那你呢,你又是怎么打算的?”

  洛元秋想了想,将遇见殷雪怀之事简述了一遍,道:“如果这次没遇见你,我大概用阵枢换了玉清宝诰后很快便会离开,若是中途遇见了殷前辈,听了他的这番话,我一定会重新回到阴山去。”

  景澜心中明了,道:“看来人皆有执念,明知所去无路,求而不得,仍是义无反顾。殷雪怀如此,墨凐亦是如此。”

  洛元秋奇道:“墨凐怎么了?”

  景澜重述画境中墨凐与那两位老者的一番对话,洛元秋微微蹙眉:“你是说,她是为了复仇而来,想要摧毁这座城?”

  不等景澜再解释前因后果,她随即自答道:“为一念执着于此倒也不奇怪,听起来像是她会做的事。但如今的这座城已非千年前的那座,我不信她会不清楚这其中的区别,那她到底为何要这么做?”

  景澜道:“不管怎样,她绝不会得手。”

  洛元秋听她话中之意,显是已有布置,便不再多问,只道:“她一定会先取回灯。”

  景澜略一思索,道:“那灯有两盏?”

  想到那老者与他身上的三个影子,洛元秋道:“一盏她已经寻回,一盏还在冥绝道那位教主手中。”她微微皱眉:“一盏已经难对付了,两盏都到她手里就更麻烦了。”

  景澜勾了勾她的小指道:“用不着担心,她手里的那盏已经在画境里裂了。”

  洛元秋闻言惊喜非常:“做的好!她那灯很是古怪,上回打架时我就被她拎着灯揍了一顿来着!还有那老头儿也奇怪,原先我以为他身后跟着的是三个影子,没想到那竟然是他的魂魄……”

  景澜冷冷道:“谁也跑不掉。”

  洛元秋啧了声道:“怪了,到最后这些事居然串在了一起,明明之前还各不相干的。”

  景澜想起宴师有关寻人故友之类的猜测,不由心中一动:“我记得你说过,你和墨凐初次相遇是在阴山外,她有对你说过些什么话吗?”

  洛元秋思索片刻道:“记不清了。但我觉得,她当时像是在等什么人来。”

  景澜握着她的手一路前行,两人掌心温暖一片,令她莫名想起昨日画境里的遭遇,明知那不过是一道幻象,却依旧能如现在这般,轻易牵动她的心弦。

  她沉默了会儿问:“为何要跟着殷雪怀再度前往阴山,而不是去北冥?”

  “我已经去过北冥,可还是没有见到你。墨凐虽然能占会算,但也不是事事都能算准的。”洛元秋微笑道,“如果阴山中的幻境真能让人回到过去,就算是沉湎于其中,永堕于无间,只要这场梦永无结束的一日,就能一直见到你,这样一想也是很好的。”

  景澜看着她的侧脸半晌,手握紧又松开,拉着她向前走去:“不好,那又不是真的。我现在人就在你眼前,既然抢了我去,为何不待我好一些?”

  洛元秋不防她三言两语竟能扯到此处来,顿时目瞪口呆:“我对你还……不好?”

  景澜道:“还不够,不如你再想想看?”

  洛元秋一见她那笑便什么都明白了,两人默契地同时放开手各自后退,洛元秋冷笑连连,当即从地上抓起一捧雪砸在景澜脸上。景澜也毫不相让,捏了几个雪球搂在怀里,对着洛元秋一扔一个准,同时朗声道:“宫中禁用法术,师姐你不会连丢个雪球也要用到符术罢?”

  “……”

  洛元秋深吸一口气,把刚刚塞进雪球里的符扯了出来。

  一柱香之后,两人衣裳凌乱,顶着一头雪来到了皇后宫前。

  洛元秋看着宫外站着两排威风凛凛的带刀侍卫,以她的眼力自然不难看到藏在暗处的暗哨。眼下分明是白天,竟然还有甲士在宫外巡视,手中刀斧森然,一派肃然之象,她不禁感叹道:“这地方看起来怎么像是军营呢?”

  景澜道:“舅母是将门之女,自小失恃,便随荣国公驻守边疆,被当作男儿一般扶养长大。后来她拜徐将军为师学兵法,行军布兵无不精通。后来老国公年迈眼花,都是舅母坐镇军中调兵遣将,运筹帷幄。”

  说到此处宫外已有人发现她们了,一名女官上得前来,细辨一番后笑道:“原来是景大人,如何这般狼狈?外头的侍卫险些把你当作刺客了。”

  “我给舅母送人来了。”景澜仔仔细细为洛元秋拂去身上的雪,道,“人先放在你们这儿,回头我来领。”

  女官将她这番举动看在眼中,微笑道:“大人请放心。”她知道两人有话要说,便退到宫门前,在阶下静候。

  景澜拢了拢洛元秋的头发,发觉洛元秋正看着自己。两人就这么怔怔地互看了一会儿,洛元秋道:“你要走了?”

  “是。”景澜道:“我去见陛下。”

  洛元秋摸了摸她的脸道:“我刚才把一块冰塞进你袖子里了,你不觉得冷吗?”

  景澜抖了抖衣袖,果然掉出来一大块冰,惊讶道:“还真是……倒是没什么感觉,只顾着拉你的手去了。”

  洛元秋忍不住笑了起来,学着方才景澜的举动为她拂去满身雪粉,道:“去吧,和你舅舅告状去,就说我又欺负你了。”

  虽这般说,但她却笑得十分灿烂,景澜注视了片刻,倏然低下头在她脸上一吻,道:“好,我这就去。”

  说完干脆利落地抽身而去,在洛元秋反应过来前跑得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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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议事厅。

  皇帝将手中奏章一合,眯着眼打量着面前人道:“总算是舍得来了,还当今日你要留在皇后那儿了。看来这宫也不甚太平,你这路上还碰着打劫的了?”

  景澜不甚在意道:“世道不容易,没几日就要过年了,我猜约莫是出来赚些年货钱。”

  皇帝几乎要气笑了,转念一想,旋即一叹道:“世道确实是艰难,朕这皇帝都当得不容易,更别提寻常百姓了。眼看着太子就要监国了,暂且能将重担放上一放,陪你舅母赏花看月,吟诗作对,未曾想你却要走了。”

  “舅母只会磨剑看兵书,闲来无事到北郊去跑马狩猎。”景澜神色自若道。

  皇帝一噎,不死心道:“你这么一走,司天台是一定要换人了,苦心经营这么多年,你也放得下?”

  景澜道:“不是还有沈誉吗,他算不上忠心耿耿,只消陛下莫动他的一亩三分地便可。”

  “哦?那靖海侯一衔便再也无人继承了,你那宅子可是要被收回的。”

  景澜无谓一笑:“那宅子经年无人打理,尽是些杂花杂草,木头也朽了许多,推倒了重建都不可惜,舅父看着赏给哪位有能之臣吧。”

  皇帝点点头,沉声道:“家都不要了,看来你确实是一心想走。”

  “就算没见到师姐,我也还是会走的。”景澜认真答道,“我并非庙堂之人,也不喜那些勾心斗角的事。这些年在司天台劳心劳力,也只是为了不负舅父所托,将司天台整顿一番后交给后头的人罢了。如今事已成半,我心愿已了,再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

  皇帝沉默片刻,道:“朕看了你这么多年,你突然就要走了,当真有些舍不得。你老实说,你跟着你那师姐这一走,是不是就不打算回来了?”

  景澜笑道:“怎么会!舅父要是想我了,只需遣人送封信即可,我看到一定会回来的。”

  皇帝嘲道:“唬人的罢?你出了这笼子还会惦记着回来?朕连半个字都不信!也不指望你常回来,喏,这牌子与你留着。”

  景澜接过一看,是面平平无奇的铜牌:“这是什么?”

  皇帝一脸高深莫测:“莫要告诉皇后,这可是朕在王府多年背着她攒下的私房钱,原本是要给你添嫁妆的。拿去罢!有钱能使鬼推磨,你们这些修道之人向来不理俗事,两袖清风,不到山穷水尽,怎知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这个道理?”

  景澜顺手塞进半湿的袖子里,躬身道:“多谢舅父了。”

  皇帝哂道:“谢什么?你又不是你师姐的对手,还是留点银钱傍身罢,若有一日……”

  景澜轻声道:“不,她待我很好,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皇帝看了她一会儿,颔首道:“如此便好。”高声道:“章则端,去召人来议事。”

  景澜闻言道:“待太子监国的消息放出去,世族定会遣人上京观礼,陛下打算事后如何处置他们?”

  皇帝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他们既然这么喜欢当墙头草,那以后也就这么看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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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秋宫中,皇后大马金刀坐在桌前,左右女官一字排开,英姿飒爽,腰间佩刀,容色端肃。墙上挂着一幅山河地势图,并有一沙盘置于其下。

  殿中气氛一派肃杀,洛元秋老老实实地坐在皇后对面,如同被审问的犯人一般。

  皇后神情凝重,时不时看她一眼,眉头紧锁,自言自语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

  随即她甩出一张牌,左右相顾:“如何?你们跟不跟?”

  一旁的寿康公主斜倚着身子看了眼洛元秋手中的牌,忙道:“……出这张,你听我的准没错!”

  洛元秋唔了一声,目光落在手中几张叶子牌上,很是迷茫地看着上头的图案。

  “哪张?”

  寿康公主拔下金钗点了点其中一张牌,洛元秋依言扔出牌,换来了周围女官们的一片唏嘘。

  皇后抬眼警告一瞥:“小五一边去,没听过观棋不语吗?”

  寿康公主捏着牌道:“母后这话可说的不对,元秋第一次玩,我指点她一局怎么了?……你就出这张,对,就是这张。”

  在寿康公主的指点下,皇后很快丢了庄家的位置,下了牌桌,与寿康公主换位。寿康公主提裙上座,笑眯眯地道:“早就说了母后不是我的对手,这宫中只有阿澜姐姐才能和我一战了。”

  皇后坐到洛元秋身旁,摸牌之际顺带看一眼她的,漫不经心道:“这就你阿姐心尖上的人,碰也碰不得一丝半毫的。咱们且瞧着吧,到时候可别说为娘没提点过你。”

  如是又是数轮牌局,寿康公主稳坐庄家再也没下来过。等洛元秋额头上被贴了数张纸条后,她才渐渐弄明白了叶子牌的规则。

  大压大小压小,原来是这样!

  她抓着一把牌重燃斗志,决定一洗前耻,定要好好的赢上几局!

  寿康公主道:“阿澜姐姐呢,她怎么还不过来?”

  皇后心不在焉道:“被你父皇叫去训话了,没两个时辰出不来。”

  寿康公主好奇道:“她犯事儿了?”

  皇后唏嘘道:“他一向喜欢乱操心,要我说,各人都有各人的缘法,好聚好散不就行了?情之一字有深有淡,也不是谁一定非谁不可,真要是遇见负心人被辜负了一片真心,哭哭啼啼是没有用的,干脆利落些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寿康公主嘴唇动了动,到底不敢反驳母亲所言,眼睛一转坏笑着问洛元秋:“元秋姐姐,要是阿澜姐姐辜负了你,你待如何?”

  洛元秋正全神贯注打牌,闻言不假思索道:“挂在树上多揍几顿。”

  寿康公主有些不信:“就这样?”

  洛元秋慎重地抽出一张牌打了出去,想了又想,迷茫道:“不过她为什么要辜负我?”

  寿康公主拉长了声音,一脸坏笑道:“这人嘛,总是会变的。”

  洛元秋短暂回忆了番自两人相逢以来的一系列遭遇,道:“虽说我们十年未见,我却没觉得她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还是和从前一个模样。”

  皇后眼带笑意看着二人,寿康公主对这番话十分不满,嗔道:“哪有人十年不变的?我不信,元秋姐姐分明是敷衍我,不想说与我听罢了。”

  ……

  等景澜议完事到长秋宫接人,看到的便是贴了满头纸条的洛元秋。

  她把遮眼碍事的纸条撩起来压在发间,神情专注投入,显然一腔心思都用在这牌桌上,甚至没有注意到景澜走到了自己身后。

  正纠结着该出哪张,忽然一只修长的手从肩头穿过,在其中一张牌上轻轻一点:“出。”

  洛元秋盯着那张牌头也不回地说:“听说你打叶子牌很厉害。”

  景澜俯身撩起她额上垂下的纸条,道:“是很厉害。”

  话毕就看见洛元秋的耳垂微微泛红,她起身对着寿康公主道:“小五这就不厚道了。”

  皇后一副看热闹的神情,朝公主笑道:“你看,帮手来了。”

  这桌上原本有四人打,景澜一来那便顶了那女官的位置,坐在寿康公主右手边。寿康公主如临大敌,捂住手中牌道:“你想偷看?那可不行。”

  “我不看。”景澜淡淡一笑,展开手中牌道,“我是来算账的。”

  寿康公主神神秘秘道:“你想赢我至少得坐二十局庄家,我今儿手气不错,看来今日你是难为元秋姐姐出头了。”

  景澜与皇后相视而笑,别有深意道:“那可未必。”

  一个时辰之后,景澜携洛元秋一同向皇后告辞,寿康公主顶着满头纸条站在殿前怒道:“怎么撕不下来了!”

  两人走到宫门前,还能听见皇后幸灾乐祸的笑声传来:“……哈哈哈,我适才怎么说的?这下你可怪不了别人了吧……”

  寿康公主追了上来,景澜道:“说好的愿赌服输,你这就要反悔了?”

  “谁说我要反悔了?”寿康公主见周围无人,飞快道:“见了姓华的记得帮我问问,近来有没有新话本可看,让他抓紧时间送进来,磨磨蹭蹭的干什么!……你这么看我做什么?你那什么表情?”

  景澜道:“你这口是心非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

  说这话时她还紧紧握着洛元秋的手,寿康公主看了一眼面上微红,指着自己满头纸条道:“你就不口是心非了?还说什么愿赌服输,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说完她转身跑了,洛元秋忍俊不禁,侧头看了眼景澜:“你在纸上下了咒?”

  景澜道:“小惩罢了,不去在意,过一会自然就会掉落的。”

  洛元秋把皇后那番见解说给她听,认真道:“公主刚才还问我,如果你辜负了我,我要怎么办,我说……”

  景澜打断了她的话,惊讶道:“比起那些个连道侣的脸都认不得,还得靠画符来辨别的人,我应该还算不上负心罢?要是没这道符,恐怕真就要相见不相识了。某日路上碰见了,我猜你也就像看路人似的走了过去,这到底是谁负了谁?”

  洛元秋:“……”

  景澜又是一番长吁短叹,眉宇间仿佛也染上淡淡忧愁,低声问道:“师姐你说,我为何会喜欢上这种人呢?真是想不明白,我还等了她许多年,她要是有天认不出我了,那我这满腔真心岂不是白付了?”

  洛元秋抓起一把雪按在她脸上,涨红了脸道:“放心,你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来!”

  景澜背抵树干,霎时枝头雪震落而下,淋了两人一身。洛元秋刚想收手,一阵微颤传来,她咬牙切齿道:“有什么好笑的……你还笑?!”

  景澜忍着笑从衣袖里摸出一物,递到她面前:“给你。”

  洛元秋接过,居然是朵纸叠的小花:“你不是去见陛下了吗?”

  “背着他们折的,”景澜道,“没人看见。”

  从前在山上修行时,洛元秋隔三差五会在窗边看到一朵花,她只需看一眼花便能知道景澜今日又去了何处。到了冬时万物萧条,窗外便会换上纸折的花。如果是符纸,说明今日景澜被玄清子召去了;如果她去了讲经堂,那花便是草纸折的;若纸花雪白一片,表明她今日闲暇无事,洛元秋就会高高兴兴去寻她,两人一同去后山闲逛。

  如今再见到纸花,心境已然大不相同,但那份自心底生出的喜悦随着记忆的浮现依然清晰如昨。洛元秋把它捏在指间看了几遍,心中那点恼怒顿时烟消云散,她向景澜招了招手,示意她靠近,在她低头时凑上前去在她唇上轻轻一吻。

  景澜先是一怔,待反应过来后想再亲过去,洛元秋却比她更快,将花隔在两人之间,一本正经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化成灰?”

  景澜抱着她,蹭了蹭她的鼻尖,笑道:“等我们埋在一起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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