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寒山纪【完结】>第169章 覆水

  一团灰雾从高处向主座扑来,吼声震动大殿,支撑的梁柱轰然倒塌。说时迟那时快,景澜手中黑剑划过一道弧光,莹莹蓝光自剑尖迸出,如流星一般疾飞而去!

  灰雾与蓝光甫一相撞,整座宫殿都为之撼动,洛元秋却觉得这光芒份外眼熟,隐隐有亲切之感,不由疑惑道:“这也是咒术?”

  她本是自言自语,以为身边人听不到,谁知景澜朝她看了一眼,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低声说了一句:“是那时……师父教我的。”

  洛元秋当即明了,心道玄清子果然是尽到了做师父的责任,将一生所学倾囊相授,无怪景澜所用咒术让她感觉十分熟悉。

  剧烈震动中她收回青光,抓紧座椅上的龙首稳住身形,却听景澜道:“师父将咒术都传给了我,你不会觉得不公平么,明明你才是他唯一的传人。”

  洛元秋无所谓道:“那有什么关系,我又学不会咒术。再说了,你的便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我们之间难道还要分个清清楚楚?”

  景澜忽而一笑,眉目间添了几分明朗快意:“不错,你说的对,我们之间确实不必分的那么清楚。”

  她连看也不看便将手里黑剑掷出,黑剑在空中旋转数息,最后斜钉进地面,霎时光芒飞旋,蓝光顺着裂缝不断延伸,所到之处震动戛然而止。那断裂下坠的殿柱,倾塌到一半的屋瓦砖石,以及飞扬在半空的尘土,都如同被无形之力暂缓了落势,静悬于空。

  洛元秋鲜少见到这么精妙的咒术,便向四周多打量了几眼。她弹开一片落在自己面前的木片,道:“这咒术倒是有意思,你能维持多久?”

  景澜挥开眼前尘土,俯身从横挡在面前的漆柱下走过,站在大殿中央,仰头看着那团凝固在空中的灰雾,手势微微变换,眼中亮起一轮荧蓝光芒,答道:“半柱香不到的功夫,且用一次就要封剑半月,如果想再施咒,就要等上大半年。”

  洛元秋听了不禁庆幸道:“幸好这是在梦里,做不得数,你想用几次就能用几次。”

  景澜面朝那团灰雾,手指在半空轻轻一划,灰雾仿佛被利剑所割,哀嚎着四分五裂。她闻言微微一笑,对洛元秋道:“想用几次用几次,你未免想太多了。”

  “哪怕是在梦中,也会受平生所想所知约束,就如一直以来,我施咒后需封剑半月……”

  随着景澜话音落下,那柄黑剑上光芒骤减,环绕飞散的灵光渐渐黯淡。

  “于我而言,此咒的效力,也只能维持在半柱香之内,随时间过去,一切自然会恢复原状,就算在梦里,这一点依然不会改变。”

  洛元秋便看见原本静悬在半空的石块木屑开始缓缓下落,顿时明白了她话中的含义,道:“这么说,我们只有半柱香的时间,需将他从此处找出来。”

  景澜摇了摇头:“要快,时间已经过去大半了。”

  洛元秋沿着地面裂缝走了几步,突然转身道:“其实你说的不对。”

  景澜微感讶异,平静道:“为什么?”

  洛元秋边思索边道:“这确实是在梦里,如你所言,梦中之物再如何变化,也不会超过你所知所想……不过,这也不是你一个人的梦。你莫不是忘了,这原本该是我的梦才对,而你是在我的梦里做起了自己的梦,所以不该只凭你的规则来约束梦的变化。”

  她牵起景澜的手,向光芒敛去的黑剑随手一指:“我是符师,并不知晓这咒术有何种束缚,既是如此,在我的梦里,此剑不必施咒即封。”

  黑剑身周光芒再度亮起,远胜先前,此时一道淡蓝色的剑影从剑身上浮起,那气势极为慑人,一轮明如皎月的光轮悬于剑顶,寒芒洒落一地。她又抓着景澜的手当空比划了两下,想了想开口道:“那就让此咒效力延至”

  顿了一顿,她看了眼景澜,小声说道:“在我看来,别说再添半柱香了,就算把这殿里上上下下插满香时间也未必够用。别这么看着我,不是我小瞧你……你就当我想与你在这梦里多呆上一会好了。”

  景澜:“……”

  虚拢五指,她放开景澜的手说道:“那么此咒的效力,就延续到梦境结束为止。”

  刹那间缓慢下坠的一切再一次凝固在半空,继续维持着落下时的样子,洛元秋轻轻吹开浮在鼻尖的尘埃,见果真有用,得意一笑:“你看,果然有用,这下时间总算够了。”

  景澜将她从头到尾端详了一番,道:“正如师父所言,你看似老实,但有时却十分狡猾。”

  洛元秋深感意外,惊喜道:“他竟这么夸过我吗?”

  景澜环顾周遭,笃定道:“你这是作弊。”

  “怎么,你还真想在这梦里呆上一辈子?”洛元秋道:“还是速战速决罢,我猜我未必能支撑到那么久。”

  景澜不紧不慢道:“方才还说想与我在这梦里多呆一会,怎么转眼你就打算变卦了?”

  洛元秋听出她话中的调侃,对着她的额头做了个敲打的姿势,念头一动,收了笑颜诚恳道:“我只是有些不习惯罢了。”

  景澜道:“不习惯什么?”

  洛元秋道:“不习惯低头看你。”

  说着她特地抬手比了比二人的身高差距,不怀好意道:“你若是愿意一直踮着脚与我说话,那我是半点也不在意的。”

  景澜深深看了她一眼,并未作答。洛元秋难得扳回一局,表面不露声色,心中窃喜不已,追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景澜玩味般笑了笑:“我在想要不要给你多购置些鞋垫。”

  明知等着自己的不会是什么好话,洛元秋还是果断上钩了:“给我买这个做什么?”

  “让你垫高些。”景澜笑道,“免得与我说话时总仰着头,太累。”

  她刚一说完就迅速以双手做挡,耳畔掌风惊掠起鬓发,而洛元秋出招的手恰好停留在上方。两人对视片刻,大约未料到彼此竟能默契到这种地步,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洛元秋收回手正色道:“我是怕你受这幻境影响,才不是故意笑你个子矮。你看这分了会儿心以后,是不是也觉得这梦中的怪物不那么可怕了?”

  景澜眨了眨眼,两手轻一拂袖,轻快道:“那我和你不同,我是有意笑话你的。”

  洛元秋一时无语,手臂揽过她的肩膀作势要揍,景澜笑着揉了揉她的耳垂。洛元秋抬手将她的下巴一勾,在她耳边低声道:“你猜他眼下躲在哪?我能感觉到他在看着我们。”

  景澜笑着佯装躲避,轻声道:“他的力量被削弱了许多,只能借幻象躲避,所以到现在为止都不敢轻易露面。”

  洛元秋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鼻尖:“再拖下去不知又会有什么变数,要把他找出来。”

  景澜点点头:“当然。”

  她从衣上撕下一条两指宽的布条将双眼蒙住,洛元秋见状便猜到她要如何行事,会心一笑道:“这主意不错,既然看不透幻象,那还不如不去看,凭心所感而去。”

  虽然目不能视,景澜依然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她的手,认真道:“如果有一天我……”

  洛元秋打断她的话,语重心长道:“那你也一定是最漂亮的瞎子。”

  景澜摩挲着她的掌心,淡红的嘴角微微扬起:“师姐也学会哄人了?”

  洛元秋以目光反复描绘过她双眼的轮廓,觉得景澜这副样子不说话时真是可怜可爱,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唏嘘道:“哄你一个都要耗尽耐性,再没有别的人了。”

  景澜闻言倍觉满意,唯有一点小小遗憾,就是其他同门都不在场,不能亲眼见证。她仿佛初尝饴糖的孩童,为所得欢喜之时,又唯恐突然失去,恨不得逼着洛元秋再多说几句。

  洛元秋无端沉默起来,久到景澜差点想扯下蒙眼的布条,看看她到底在做些什么时,她却忽然开口说话了:“若真有那么一日,你看不见了……”

  景澜感觉到她的手从自己眼上轻轻划过,便听她语气极为郑重:“那我们就去一个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以后你就当我是你的眼睛,这么一来,你便不必再担心了。”

  景澜呼吸一窒,心跳都乱了几拍,只觉得这句话比千万句甜言蜜语更令人心荡神驰。但她见过旁人情浓时是如何难舍难分,也见过情变时怨侣刀剑相向,当轮到自己时,她明知不可全然当真,却失魂落魄地等着下一句。

  洛元秋未发觉她的异样,只当她还在为眼疾一事所忧心,便在她后背拍了几下,安慰道:“别怕,不是还有师姐在吗?”

  景澜怔仲半晌,突然将脸埋进她的颈窝,紧紧抱住她,喃喃道:“是了,还有师姐在。”

  洛元秋让她抱了会,抚摸着她的后背,感觉师姐威严大增,不禁有些飘飘然,忍了又忍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景澜安静地靠了一会儿,仿佛察觉到洛元秋心中所想,一把将她推开,洛元秋笑意犹在,清咳两声以作掩饰。景澜双眼微眯,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她的肩上,眼中闪过一丝促狭,慢条斯理道:“只可惜,我已经叛出师门,看来你在我面前,是做不成这个师姐了。”

  洛元秋被她戳破心事,恼羞成怒道:“那你还叫我师姐做什么?!以后都不准叫了!”

  景澜绕过地面裂缝,头也不回地朝一个方向走去,答道:“我想什么就叫什么,你不也叫我师妹?什么时候你不叫师妹,改叫我的名字了,我就不再叫你师姐。”

  言毕她似笑非笑道:“说起来,我好像从未听你叫过我的名字。”

  洛元秋越过一地碎石,几步追上她,闻言不自在地转过脸去:“是吗,这你倒是记得清楚。”

  她还想说些什么,景澜放慢脚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就在这附近。”

  洛元秋拦住她,迟疑道:“可你的剑还未取回来。”

  “取回来咒法便失效了,”景澜答道:“无剑亦能画符写咒,我自有办法。”

  洛元秋点点头,又想起景澜现在看不见,便在她手背上碰了碰,以示自己知道了。

  景澜轻声道:“我不能视物,需得你为我守住后背,以防他偷袭……我能信你的,是不是,师姐?”

  洛元秋无声一笑,心想这可真是有事师姐,心中微痒,挠了挠她的掌心。

  “别出剑,敛神守心,他似乎很忌惮你。”

  景澜交代完便不再开口,向西走了几步,又折回来,两指于空中轻画数下之后,静待片刻,转而向东。如此走走停停,时而凭空虚画,不知不觉两人来到了大殿后,此处尚未倾塌,黑色的帷幕静静垂落,将其与大殿相隔开来。洛元秋观察帷幕之后的桌台与摆设,以及神龛,猜测这是用来供奉的。她转头看去,发现靠北的那面墙上绘满了画,大约颜料中混入了金粉,昏光中依然熠熠生辉。

  景澜快她一步走上前去,洛元秋站在她身后仰头细看,发现那是一副神仙接引图。仙宫被画在高处一角,藏于云深处只显轮廓。前来接引的是位衣袂飘飘、云气环绕的仙君,他手持拂尘,站在祥光彩云之中,身旁伴着几只飞舞的仙鹤。

  此画倒无什么异样,洛元秋正要收回视线,蓦然一怔,抬头再看,却发现这位仙君的双眼已被挖去,留下两个深深的黑窟窿,并有血泪流下。

  景澜也感觉到了什么,道:“找一样趁手的东西给我。”

  洛元秋闻言就近从架子上拿了个装贡果的盘子塞到她手里,见她拿的不稳,还贴心地用手拖着。

  景澜摸了摸那盘子,疑惑道:“这是什么?”她反应过来,发觉手中之物竟是个盘子,哭笑不得道:“一个盘子!你要我怎么用,这又能打得过谁?”

  洛元秋有点不服气,但仍记得不能开口说话,便从她手中夺过盘子,对着那画中仙君脸上用力一砸

  不闻碎裂之声,盘子如入泥地,顷刻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随即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壁画上的云雾漫溢而起,霞光流转,明灿生辉;悠长的鹤鸣传来,仙景仿佛近在眼前,触手可及。

  画中人衣袂随风轻动,怀里的拂尘亦柔柔一荡,似要离画而出。突然他眼中涌出一股黑气,平静温和的面容顿时变得狰狞起来:“你们这些小贼,岂敢放肆!”

  立时狂风大作,云雾将仙宫遮去,雷电交加,自遥远天穹向二人劈来,洛元秋眼疾手快揽住景澜腰身就地一滚,踹倒一张供案暂且作挡,将她护在自己怀中,低声道:“糟了,那画居然活了。”

  景澜听见声响嘴角抽了抽:“你把盘子丢到哪里去了?”

  她正要揭下蒙眼的布条,被洛元秋一把按住手:“先别急,告诉我你方才感应到了什么?”

  景澜道:“一团雾气,他就藏在里面,定不会错。”

  洛元秋几句话将那壁画的事说了,又道:“你的感觉没错,他应当正附在那画中的神仙身上。”

  景澜冷冷道:“那更不会错了,他做梦都想当个呼风唤雨的神仙。”

  洛元秋欣然接道:“他也算是得偿所愿了,为何还不赶快瞑目,何须我们这般费心费力呢?”

  景澜想了想,果断道:“我们得去那壁画里。”

  洛元秋警惕地听了会周围动静,倚着桌案小声道:“为什么,你觉得他还藏在画中?”

  “无形之物需借有形之体,画最为合适。一旦他回到壁画上再度躲藏起来,想要找到他就更难了。”景澜压低声音说道:“既然你都能把盘子丢进去,我们自然也能进去。”

  洛元秋笑道:“真聪明,那我们快走吧!”

  谨慎为先,她探头看了几眼,见不远处的那张供桌上的烛盏叠做塔形,便拾起一片碎瓷击向最底下靠边的那盏,只听哗啦一声,烛盏纷纷落下,碎裂声清脆如雨,顿时惊动了画中人。

  洛元秋眼见一道人影直奔供桌而去,当机立断,抓着景澜的手从躲藏处来到画前,想也不想便朝着墙壁撞去,不过片刻,两人一同扑倒在团团云雾里。

  洛元秋连忙爬起来,环顾四周,那云光似锦,雾海茫茫,远处飞檐一角衬着云霞,仙宫若隐若现。若不是天空阴沉晦暗电闪雷鸣,倒真如传说中的仙境一般。

  景澜不等她拉便自行站起,指着一个方向道:“向着此处走。”

  二人所来之处浮现出一道裂缝,隐隐冒着黑气,洛元秋回头看了眼,嘴角一抽,心道来的当真是快,瞬间拉起景澜的手朝她所指的地方狂奔而去。

  景澜不明就里,被猛然一扯险些绊倒,却也猜到一二:“他追上来了?”

  洛元秋拂开眼前的雾气,卷着袖子道:“怎么又是宫殿?!”

  景澜喘了口气,紧握着她的手缓缓道:“就在此处,先进去找个地方躲起来再说!”

  这仙宫不像在远处看到的那般圣洁,飘浮着的云雾都是灰蒙蒙的,四处弥漫着衰败的死气。洛元秋低头踢开一块翻起的地砖,扶着景澜走上台阶,低声道:“这宫殿到处都破破烂烂的。”

  两人从那脱漆的殿柱旁走过,抬首便能看见残破瓦檐下垂悬的蛛网,洛元秋站在殿门外问:“要进去吗?”

  景澜不假思索道:“走,进去,把你看到的都告诉我。”

  洛元秋小心推开门,看到殿里空荡荡的,当即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没人在,似乎也没什么东西。”

  景澜静了静,而后指着一处问道:“那是什么?”

  洛元秋顺着她所指方向看去,墙壁高处凸出一阶,上面居然放着一张金龙椅,在陈旧腐朽的宫殿中显得格格不入。她不由奇道:“怎么有张金椅?难不成他还会回到这画中来,如从前一样,继续坐在这张椅子上?”

  刚一说完四面窗户被风猛然吹开,雷声响彻天空,景澜闻声扯下蒙眼的布条,叹为观止道:“师姐你去做符师太屈才了,我看你应该去学一学相术,卜卦占算之类的。尤其问事凶吉,只要与你所说相违,那必然是大吉无误了。”

  洛元秋:“……”

  景澜见殿中空无一物,便拉着洛元秋躲到放着金龙椅的墙壁后。

  洛元秋转身把离二人最近的那扇窗合上,却发现边框朽烂的不成样子,稍一用力就化为碎木,只好虚虚掩上,回头问道:“你不用蒙着眼睛了?”

  景澜捂住她的嘴,示意她看向殿门,一道黑气随风翻涌入内,凝结成人形,踉踉跄跄向着金龙椅走去。果真如洛元秋所言,他费力跃上墙壁,坐在椅子上不动了。

  随着他在椅上坐定,窗外原本阴云密布的天空陡然放晴,一时云光隐动,流霞漫天,有仙鹤从云端下降,将这破败的宫殿衬得仿若仙宫。

  洛元秋指了指高处,意思是要不要动手。景澜目光微顿,手正按在她的肩上,忽觉微风轻拂而过,将身旁那扇木窗推开半扇,两人同时看去,一道鹤影飞快从窗边掠过,紧接着传来一声尖利的鹤鸣!

  大殿轰然一震,那些飞翔的仙鹤疾冲入殿内,拍动的双翅带起阵阵黑雾。洛元秋反手将景澜往身后一带,道:“让开!”

  她召出青光凌空一斩,仙鹤哀鸣四散,散发着黑气的鹤羽纷落在地,却如同受人召唤一般悬空浮起,向着高处聚集而去。

  原本坐在椅上的人闭目沉睡,那鹤羽一与盘旋在他身周的黑气相触,便凝为一团闪烁的电光。他倏然睁开眼睛,伸手从电光中缓缓拔出一柄血色长剑!

  景澜见状当即微抬右手,一道极细的银线从两指之间展开,她以虎口做弓,屈指轻拉银线,抬手一放,那一箭如同流星般照亮了大殿,瞬间向男人手中的血剑击去!

  一间正中目标,景澜道:“师姐,这下可要看你的了。”

  洛元秋无奈道:“下次动手前能不能先商量一下……”

  强光掀起的狂风席卷而来,洛元秋反应极快,手中青光一展,以剑尖朝地面狠狠一撞,刹那间剑身碎裂,无数碎片飞散开来,张开一道青色的屏障,硬生生挡住了这道冲击。

  洛元秋旋即将剑收回,低头一看,发现青光剑只剩下半截。

  “……”

  景澜瞥了眼安慰道:“别生气,我把我自己赔给你。”

  洛元秋没好气道:“你就是我的,还用得着赔吗!”她举剑看了又看,心痛之意溢于言表,沉着脸说:“……这剑暂时是不能用了。”

  高处的人影下降到地面,右手握着的血剑因被景澜那一箭击中,仅余短短一段。洛元秋见状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剑,稍微觉得好受了些,问景澜:“我的剑是不是比他的长许多?”

  景澜本想说剑都断了,不是应该差不多吗,对上洛元秋期待的目光,及时改口道:“对,说不定你的剑断了,威力也比他的强。”

  那男人手提血剑,眼下血泪犹在,正是那壁画上所绘的接引仙君。他眼中黑光凝聚,诡异一笑:“你们竟敢闯入此地……那就永远别想再离开了!”

  随即他抬手一挥,断剑裂口处的红光一闪,顿时向二人飞来。洛元秋与景澜默契地分开,向两旁避去,只见地面留下了一道极深的剑痕,堪堪到两人先前所在处,不再向前。

  洛元秋狼狈一滚,那红光急追而来,她以剑做挡,却忘了剑身已经断,红光擦着她的额角险险飞过,她向后一仰,躲避不及,头发被削去一缕。

  罢了罢了……她心想既然剑用不了,那就不用,索性两指微并,在空中迅速画了几笔,又在下一束红光追来之前潇洒收手,朝另一头的景澜道:“你那箭呢,再射他一次!”

  景澜不知用了什么咒术,轻轻松松便将那些红光定在半空,答道:“想什么呢,那招只能用一次。”

  洛元秋问:“你们咒师的法术,是不是都只能用上一回?”

  景澜道:“威力越大消耗越多,能用一次已经不错了。”

  她甩了甩手,红光尽数向窗外飞去,顿听窗外惊雷声炸响,大殿震动不已,那黑云密布的天空中却突然落下了一道明光,驱散了四周弥漫的死气。

  “那是什么?”洛元秋奇怪地看了一眼,顿然醒悟:“是画破了吗?”

  景澜朝大殿中央冷冷一瞥,低声道:“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不等洛元秋再问,数道黑气翻卷袭来,先是化作飞鹤旋回于空,扇翅抖落下的黑羽如同利刃。洛元秋无剑在手,随意捡了一片黑羽夹在指尖,凭此画符,只是一道符还未画完,手中羽毛便消失不见。

  她轻轻咦了一声,见此情形暗自觉得有些不妙。这黑气兵分两路,分明是要把她与景澜彻底分开。洛元秋被逼至殿西南角,刚想分心看看景澜眼下在何处,谁知飞鹤又凝结成黑气,顷刻间再度变化,一只巨大的怪鱼腾空而起,尾巴一甩黑气便化作海浪滚滚而来!

  洛元秋猝不及防被那黑气掀飞在地,怪鱼紧追而来,尾巴在空中又是重重一甩,激起层层气浪,几次将她画符的动作打断。洛元秋退到窗边,窗外便是高空万丈。那怪鱼攻势愈发急切,猛然张大嘴巴,想一口将她吞下。洛元秋进退维谷,无奈之下召出只剩半截的青剑徒作抵挡,却被怪鱼身周骤然翻起的黑浪用力一拍,力微难支,失手让断剑落入怪鱼之口。

  远处景澜被变幻的黑气拖住,见到这一幕心急不已,低念咒语,指缝间溢出暗红细线。她反手在虚空中一握,不顾身后黑气再度聚来,高涨壮大,逐渐幻化成更可怖的怪物,从殿柱旁经过时借力跃起,旋身之时手掌一翻,朝黑气掷去一物,只见半空划过一道弧光,正中黑气中心!

  一声狂吼传来,天中阴云一荡,那黑气在哀嚎声中不甘心地散去,景澜来不及回头,便朝着洛元秋所在喝道:“当心!”

  洛元秋神色从容,两指一捻,仿佛攥住了什么东西,在怪鱼扑来的最后一刻,她指尖微动,流光如织网般穿透怪鱼的身躯,将它定在原地。

  黑气如融雪般被明光吞噬,怪鱼身躯转眼间就消散大半,洛元秋从鱼嘴里取回断剑,飞快道:“物归原主了。”

  她手刚握到剑便猛地向后一仰,断剑一振,其势未收,如有预感般迎上一柄断裂的血剑,金铁声长鸣不绝。那些还未消散的黑气疯狂涌入血剑,洛元秋翻转手腕,毫不犹豫以断剑一斩,血剑剑刃瞬间崩裂!

  男人弃剑疾退,袍袖一扬,双目黑光凝起,紧盯着洛元秋。洛元秋提剑追上,脚步顿了顿,眼中光芒一闪,断剑却无半分阻碍,直接刺向他的胸膛。

  “又是幻象?”洛元秋握住剑柄旋转半圈,看着他眼中黑光慢慢消逝,“你猜不透我心中所想,幻象又怎么能起效呢?”

  言毕她倏然将剑拔出,向男人脖颈斩去,但这一剑却难以下落,她费力向前,依然纹丝不动,如被无形屏障所阻。

  男人古怪一笑,眼中又涌出血泪,胸前剑伤飞速愈合:“你是杀不了我的……”

  洛元秋闻言下意识想寻找景澜,却被他紧抓住握剑的手臂,瞬息之间便被狠狠甩了出去!

  她在半空中看见男人手里多了一张血红长弓,心想自己真是不走运。不过霎时男人拉弓挽箭,目光森然,那一箭光色艳极,仿佛一朵初绽的血花。洛元秋避无可避,在即将绽放的红光袭来前艰难地握紧断剑,电光石火间有什么东西缠上她的手腕,将她向右一拽,在紧要关头及时避开那道箭光。

  两人在地上滚作一团,洛元秋被她牢牢护在怀中,清晰可闻对方剧烈的心跳声。轰然一声巨响,那道红光射中殿柱,击塌了大半墙壁,若是洛元秋方才被射中,后果可想而知。

  那坍塌的殿柱斜撑在地,正好掩住二人身影。景澜灰头土脸推开她,咬牙切齿道:“我叫你当心!你是不想要命了吗?!”

  洛元秋怔怔望着她,见她一身尘土,也不知是如何想的,居然伸手在她脸颊边擦了擦:“……你的脸脏了,这样不好看。”

  景澜定定地看了片刻,又将她紧紧抱住,懊恼地叹了口气,便再也不放手了。洛元秋不明所以,试探地拍了拍她的后背,道:“你是怎么了?”

  “再有下回,你打算以身犯险之前,”景澜将脸埋在她的肩窝处,闷声道:“不如先把我杀了吧。”

  洛元秋心怦怦地跳,一时无言。景澜得不到她的回应,顿生不满,放开手一看,洛元秋正呆呆地看着自己,仿佛做错事的孩童,不知要如何是好,不禁心中一软,在她额头用力弹了弹,低声道:“洛元秋,你可真够混账的。”

  洛元秋捂着额角,小心翼翼看了景澜一眼,红着脸悄声问:“为什么要骂我?”

  景澜不理她,先俯身在地上画了画,念了几声咒语,而后疲倦道:“你说呢?”

  洛元秋朦朦胧胧抓到一点思绪,当即道:“因为我没有……没有等你?”

  景澜知道和她说话不能绕圈子,索性直接了当道:“这几次遇敌交战,你从来都是强攻不退,孤注一掷,当我还看不出吗?劳烦你爱惜性命,不必如此奋不顾身……实在不行,那就多想一想我。”

  洛元秋只觉得莫名其妙:“想你做什么,你又不是打不过。”

  景澜哑口无言,压下心中怒火,决定将怀柔一策贯彻到底,垂下眼帘神情难过道:“我看到你这样,就想到当初,我们不得不分开,我以为永远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眼眶泛红,仿佛强忍着不落泪。洛元秋虽几次嘲笑景澜应该去浇花,但真看到她红着眼时,任是什么念头也没有了,连忙安慰道:“好了好了,你千万别哭,都是我的不是,我保证下次一定先想着你。”

  这话说的份外艰涩,景澜却仍是低着头,洛元秋别无他法,只得起身道:“我走了。”

  景澜蓦然抬头:“去哪里?”

  洛元秋捏了捏眉心,朝后一指:“他的剑断了,所消耗的力量自然要翻倍。之前我就发现,他每一次驱使血剑,身边的黑气便会消散一部分。方才他分散黑气攻击你我,如今剩下的更是不多了,此时不去找他,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她说完犹豫了片刻,俯身拨开散落在景澜肩头的乱发,拇指贴着她的唇角轻轻一按:“我知道你说那些话是担心我,但我的剑只为自己,不为别人。凡战必往,唯有无畏无惧之心,方能所向披靡,这是我得到这柄符剑时所立下的誓言,亦是我心中的信念。”

  景澜抓住她的手,眉头微蹙:“那我呢?”

  洛元秋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蹲下与她平视,想了想说:“你就在这里等我回来,怎么样?”

  “不怎么样。”景澜神情骤冷,道:“洛元秋,你果然是个混账。”

  洛元秋心中添了几分愧疚,伸手将景澜扶起,轻声道:“知道有人在等着我回来,我也会觉得安心。”

  她们对视一眼,各自都明白有些东西是无法改变的。景澜目光在她平静的面容上停留了片刻,淡淡道:“也是,你若是轻易变了,那就不再是洛元秋了。”

  洛元秋微笑道:“在我眼中,你也从未有任何改变。就这点而言,你与我都是一样的。”

  “罢了。”景澜突然握紧她的手,两人十指相缠,掌心贴合,她意味不明道:“今日是我等你,说不定来日就是你等我了。”

  洛元秋总觉得她话中另有所指,但此时不是说事的时候,只得疑惑地看着景澜。景澜若无其事地放开手,下巴一抬,示意她看向尘土飞扬处,道:“你可以走了。”

  两人一时沉默,洛元秋转身刚要离开,大殿另一角又传来几声巨响,她走了几步忽然又想起件要事,忙折回到景澜身边:“不行不行……”

  景澜道:“嗯?”

  洛元秋探头看了眼,思量道:“我突然想起来我的符术好像对他无用,恐怕只有你才能伤得到他。”

  景澜眉梢一动,嘴角微微勾起,不怀好意地看着洛元秋。洛元秋一见她这副神情就知道没什么好事,果然景澜开口,语气凉凉道:“上啊师姐,不是说好了,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洛元秋扶额,无端有些想笑,忍着道:“那我去了?”

  景澜闻言飞快将她拉住:“其实你也不是不明白,我到底在气什么,是不是?”

  洛元秋回头,跪坐在景澜身旁,牵起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道:“这里有一道印记,我猜与你有关,正因为有它在,才令我得以死而复生。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把你忘了。”

  景澜再难压下怒火,没去问那是什么印记,深吸一口气说道:“你还知道自己能活着已是不易?!但凡一想到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你不知怎么又让自己身处险地,我就”

  景澜倏然住口。

  洛元秋无视她的怒意,将手覆在她的手背上,道:“这次感觉到了吗?”

  “这就是你说的印记?”景澜看着指缝间泄出的淡淡光芒,脑海中霎时一片混乱,“它是何时……我不记得……”

  洛元秋慢慢放开她的手,低头道:“你看。”

  景澜掌中光愈发柔和明亮,化为一枝云霄花枝。那枝条上花朵连缀,在她掌心散发出洁白光芒。

  洛元秋轻声道:“我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正一人坐着小船漂浮在漆黑的水上。那时日月无光,天与地时而颠倒,仿佛鸿蒙未开时的景象。四周无人,我忘了自己是谁,为何要到这里来,就这样随波漂着,也不知要去往何处。”

  那明光如春阳般和熙温暖,映亮了两人的面庞,洛元秋平静道:“我从前曾想过人死后会去到哪里,是上天还是入地,死后魂归何处?到达此地时,我以为我早已经死了,却不知道,其实那就是人死后神魂未消之际,会到达的寂灭之地。此地在生与死之间,修行之人将其称为至玄妙境。唯有生死方能磨砺本心,若是在此间勘破生关死劫,守住本心,便会到达另一重境界。”

  景澜一阵晕眩,捧花的手微微颤抖,强自稳住心神,道:“然后呢,你度过这关了吗?”

  洛元秋被她问的一愣,茫然道:“不然呢?没过去的都死了吧?你看我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景澜不想接这话,便摆摆手,催促她继续说。

  洛元秋碰了碰那枝花,极为认真地道:“我就是在那生死关头,突然想起好像在等谁来,于是就见到了这枝云霄花。是它唤起了一点生机,让我由死转生,不知不觉中度过了这一关。”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它,后来无论我怎样尝试,它都再也没有出现过。天衢说这是一道印记,他从未见过,更别说解开。这道印记护住了我的心魂,却也封住了我的记忆。我想知道那个与我有约的人到底是谁,便执意要将它解开。”

  景澜瞬间便把前因后果联系到了一起,喃喃道:“所以你才要去阴山,你是想把那些忘了的事都记起来。”

  洛元秋点了点头,道:“也就是在阴山之行中,我第二次见到了它。那也是在生死关头,我被心魔所控,原以为真要死了,没想到又侥幸逃过一劫。我仍记得心魔说的话,它道我的心并非完全是空的。”

  “加上这回已是第三次了,”景澜冷冷道:“印记再度出现,足以说明你方才的确是生死攸关,命悬一线!你仍觉得这算不得什么大事,还不肯放在心上?!”

  洛元秋迫于她的怒火,情不自禁朝后仰了仰:“等等,我不是这个意思……”

  景澜胸中怒意燃到顶点,却仿佛炉中烧尽的炭火,只留下一地余烬。她思绪纷杂,身心俱冷,怠倦道:“我已经等了你十年,你若是真有什么事,下一个十年,我又要去哪里找你呢?”

  她既觉荒谬,又感到十分可笑:“难道就凭这道印记?”

  这简直是越说越乱,洛元秋干脆直接捂住她的嘴,心想看来今日非得将此事说明白不可,当即说道:“你先别说话了,让我把话说完……我幼时误服了一枚丹药,原本是要化作行尸走肉的,是我爹用秘法将他的血换给了我,让我从此不受咒术侵害,却也无法习咒。这不过是延命之举,因为丹毒终有一日会蔓至心脉,最后还是会化傀,就如同我师伯。他死后师父不忍砍下他的头,直接将他葬至瀑布边。谁能想到有一天,他竟然会从山下爬了上来!”

  她语声又快了几分,仿佛不愿多提此事,三言两语便匆匆略过:“……我后背有一道伤就是他留下的,从那时起我就知道,迟早有一日,我也会和他一样,变成……那副样子。”

  景澜被她捂着嘴,听到此处极慢地抬起眼,无声与洛元秋对望。洛元秋心领神会,嘴角轻轻一动,道:“你是想问,说这些陈年往事有什么用意?想必你也见过傀,它们大多都是普通人,生前被人逼迫服下丹药,死后成为无知无觉的行尸,肉身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如果是修行之人服下丹药喂!你咬我做什么?”

  景澜瞪了她一眼,语气不善道:“你猜错了,我是想说这些事你为何不早点说!另外,我见识过修行之人服下丹药的后果,有不少疯子信了那些长生不老的鬼话,以为自己能够……”

  她话音一顿,难以置信地看着洛元秋。洛元秋却也不避她的目光,答道:“不必如此看我,我又不是疯子。不过长生不老一说,确有其事。修行之人身负法力,若无外力催动,化傀的过程自然要比寻常人慢上许多。就拿我师伯来说,他只是心魂消散,但肉身却不曾真正死去。不妨想一想,如果一个人能守住自己的心魂,肉身不死不灭,那不就是长生不老吗?”

  景澜冷漠道:“我只知得失必然,一切皆会有代价。”

  洛元秋道:“身死魂散,归于天地,万物都是如此。寿数已尽,心魂自然便会消散。想要护住心魂,令其免于消亡,本就是逆天之举,怎么会没有代价?”

  景澜不置可否,低声道:“再如何高强的法术,都会随着时间流逝渐渐削弱,我不信有什么办法能将心魂护到天荒地老。”

  “所以人还是会死的,”洛元秋轻描淡写道,“区别不过是死了全部与死了部分罢了。”

  不等景澜再问,她捧起那花枝,两手轻轻一合,花枝砰然散做无数光点。两人周身一暗,如置身于浩瀚夜空中,唯有洛元秋手中这点光明照亮彼此。

  把手中这团光芒分成两份,洛元秋继续说道:“我所知不多,但阴山原本不是什么试炼之地。古时修士开采阴山腹地中所生的石料,制成法镜用以分魂。他们将心魂一分为二,在大限到来时,让镜中所分之魂替自己死去,这就是我说的死了部分。”

  她右手一握,掌心光芒散去,左手的光还亮着,却已经黯淡了许多:“剩下的一半心魂还能继续用这个方法再分,但这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到的。水中影、相中色、镜中象、空中音,生死间心障丛生,每一步都不能走错。能到达这个境界的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之所以要将心魂一分再分,肉身不朽,是为了……”

  洛元秋手朝胸前一拢,左手光芒翩然散于夜空,化为璀璨繁星。她指了指头顶星河对景澜说:“天道,他们想要触碰天道,在长久的光阴中参悟天地间的法则,追寻一种尘世之外,足以与天地抗衡的力量。”

  景澜道:“说了这么多,那代价呢?”

  “代价因人而异,只有一点。”洛元秋随意道:“把自己当成朽木枯石,不动心即可。”

  景澜眼中冰冷一片,无来由笑了笑,轻柔道:“我记得你味觉渐失,之前也是如此么?”

  洛元秋掌心微微发光,夜空繁星褪去,两人依然在倒塌的殿柱后。景澜方才在地上所绘的咒纹已模糊大半,见她转身回望,洛元秋笑吟吟道:“之前还未到这种地步,直到见到你以后才开始的,你说是为什么呢?”

  景澜没有回头,耳垂却有点发红。洛元秋去牵她的手,被甩开后也不恼,坚持几次之后,景澜任她握着,静默不语。

  洛元秋把脸贴在她背后,出神道:“你明明知道没有别的人,我只对你动过心,从前现在都是一样的。”

  景澜转过身,眼眶通红,压住她狠狠吻了上去。洛元秋几乎是纵容地抱住她,纠缠间吃痛地发出一声闷哼。

  景澜到底是不忍心,齿关稍松,没用力咬下去。她把洛元秋放开,手背粗鲁地擦了擦她的唇角,最后仿佛卸了全身力气,肩膀骤然一落,将头抵在她肩上说:“这些年里我见过许多人,她们中有些与你有几分相似,但我知道,她们都不会是你。这十年间,日日夜夜,我从未忘记过。我知道,这世上只有一个洛元秋。”

  “巧了,”洛元秋抱着她道:“世上也只有一个镜知。”hTtPs://m.

  不闻怀中人回答,洛元秋耐心等了一会,琢磨着也差不多了,便摇了摇景澜的肩膀问:“消气了没有?消气了就赶紧起来,正事还没做呢!”

  景澜被她摇得愁绪全无,抬头将她打量了一番,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怎么,你方才说的那些话都是哄人的?”

  洛元秋好险就要点头,幸好及时止住,忙道:“当然是真的!”

  景澜似乎还要问什么,临了却改了主意,无奈地在她眉心落下一吻。洛元秋听见她的心跳,感受到了她未宣之于口的话。察觉那温软的唇慢慢向下,她蓦然面红耳赤,手脚发软。正当景澜捏着她的下巴低头亲吻时,突然一道鹤影近窗飞来,发出凄厉的鸣叫。

  洛元秋陡然回过神,两指并做剑指点在景澜额头,将她推开些许,侧头看向窗外:“等等,他是不是发现我们了?”

  说完她也发觉两人之间是何等的暧昧,下意识捏了捏衣领,偷偷看了景澜一眼。景澜眸色比寻常要深几分,仿佛还陷在某种情绪中尚未出来,深吸了几口气后侧过身去道:“我去解决他。”

  洛元秋头一次见到她如此杀气腾腾的模样,心中微奇:“你想怎么做?要我的剑借你吗?”

  景澜摇头:“不用,他的弱点便是肉身,只要能近身,便能将他杀死。”

  支撑大殿的柱子已经倒了几根,剩下的也不过是强弩之末,说不定什么时候整座宫殿就会倒塌。殿梁不堪负重,顶部已经陷落出一个缺口,能看见天空阴云密布的一角与盘旋的鹤影。洛元秋小心绕过这一地碎瓦残砖,反手握住青光向高处看去,只见黑气缭绕,在空中汇聚成球,不断有鹤形的黑影飞出飞进,在殿内殿外盘旋搜寻。

  黑气之下便是那张金龙椅,椅上的人似乎又陷入了沉眠中。

  “他还坐在那张椅子上?”洛元秋困惑不已,不明白那张椅子到底有什么好。

  景澜道:“我说过,有些人宁愿死在上面,也不会离开半步的。”

  洛元秋注视着黑球道:“黑气果然剩下不多,不知道以他所剩的法力,能再驱使血剑几次。”

  “需得速战速决。”景澜说道:“那些鹤影在为他修补黑气,等到他力量恢复就更不好办了。”

  洛元秋转了转手中断剑,低声道:“不如赌一把,我去引开那些鹤。”

  景澜瞥她一眼,随口道:“然后再等着我去救你?”

  洛元秋心中一跳,就猜到她又要提起此事:“就那么一次,你记得这么牢做什么?

  “不记得牢不行,”景澜道:“你我之间总要有个人将这些事都记住,因为你向来不长记性。”

  洛元秋听了这话只觉得匪夷所思,疑惑道:“记住又能如何,难道你还想教训我?”

  景澜一眼就看透她心中所想,淡淡道:“你做惯了大师姐,一向不把我说的话放心上。不过没关系,我自有办法让你记住。”

  洛元秋心思全留在前半句上,反而不曾留意后半句,忍不住道:“果然如此,你不过就是不想做我的师妹。”

  她心存疑惑,很想就此问个明白。景澜伸手在她额头敲了两下,认真道:“你还是别知道的好。”

  洛元秋道:“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

  “就算我说了,你也未必会懂。”景澜说道:“这不是学符画咒,没人能教你,你要自己去学。”

  洛元秋想这不是说了和没说一样?来不及与景澜斗嘴,她余光瞥见那黑气似乎涨大了一轮,当即道:“动手!我先去引开那些鹤影,等解决了它们,咱们再一起想办法对付中间那个。”

  她不等景澜反应,便翻转手腕,青光迅如光影飞出。眼看飞至半空就要碰到黑气时,洛元秋双手合十,低念一声,随即喝道:“破!”

  青光瞬间在空中显出断剑的形态,剑身爆发出明亮的光芒,对着黑气悍然一斩!

  黑气散作漫天鹤影,在殿中飞来撞去,洛元秋两指一划,默念几声,继而道:“应我所召,暂借此间灵风!”

  在她面前现出一轮金色,旋转数息之后,仿佛绸带般缠绕在手腕上。洛元秋甩了甩手,捏住那金带的两头掰弯了些,充作一张短弓,倒也勉强能用上一用。

  她把短弓握在手中,却发现无箭可用,稍一思量,试着用青光搓成箭的长短,挽弓对着殿中鹤影一射,但闻几声凄厉的鸣叫,鹤影一碰到青光便如烈阳融雪般消散于空。

  一动念青光便会重新回来,洛元秋没想到符剑还能当箭用,一时新奇万分。她从倒塌的殿柱上跃过,一路连射,瞬发不落,所到之处鹤影散作黑羽洒落。

  待空中鹤影只剩寥寥数只,她才隐约觉得不对,转身向大殿中央看去,发现景澜与那高座上的人都已经消失了。

  .

  一刻之前。

  黑气被洛元秋一剑斩下的刹那便令大殿震动,惊动了高处沉睡的人。景澜走到大殿中央,抬起头与他对视。

  男人睁开眼,紧握的手缓缓松开,一根漆黑的羽毛自他掌心飞出,四周顿时被暗夜所覆,入坠虚空。那根黑羽飘然落在景澜脚边,漾开淡淡水纹。

  “你终于来了,”他道:“等你许久了。”

  他化为一道黑影从高处降下,出现在漆黑的水面上,朝景澜伸出手道:“到我身边来,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景澜目光落在脚边那根黑羽上,嘲道:“我想要的不必等别人给,我自然会去取。”

  男人五指微张,水面忽地转动起来,在两人脚下形成了一个漩涡。他眼中黑光流转,喃喃道:“你心中所想,我全都看得清清楚楚。只要你愿意臣服于我,我便能让它们成真……”

  景澜俯身捡起黑羽:“你的力量果真被削弱了,所以先不动手,改成说教了吗?”

  她将黑羽轻轻一握,再松开手时,羽毛已经化为齑粉散去。水面为之一震,漩涡如被一股力量扭转了方向,化作水流朝四方流散而去。

  男人仿佛大受震动,疑惑地看着她:“这不对,不该是这样……你为何突然变了?”

  “因为这是我的梦,”景澜答道:“容你在梦里放肆这么久,莫非忘了,你不过是执念所生出的心魔罢了,真把自己当作是这梦境的主人了吗?”

  景澜向前走了几步,水面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不断有涟漪荡起,如同下起了看不见的雨。无数水纹回荡在水面,水纹扩散开时,她看见那些藏匿已久、不可为人所知的心思,以及种种不甘与怨怼,疯狂而残忍的念头……岁月如一条大河,在往昔与现在之间平静流淌,一念牵动起千千万万浪花,她仿佛看见另一个自己,在光阴的那一端隔空望来。

  她低声道:“别回头。”

  话音散落在水面,幻象丛生。不过是数十步的距离,却好像已经将前半生度尽。回忆如泥沼般牵绊住她的脚步,过往的一幕幕在兴灭的水纹间好似浮光掠影闪瞬即过,景澜心有所感,低头凝视着其中一圈细小的涟漪,抬手接住了一点雨滴。

  深夏草木葳蕤,落日余晖遍洒大地,与云霞辉光相映,形成一股奇异绚烂的光色,将群山笼罩在其中。景澜坐在石阶上,乌发如缎,雪白的面容上一抹淡红晕染。她浅色的眼眸映着天光云影,犹如两枚浸润过溪水的琥珀。

  发辫解了一半散在肩头,她垂首折了一根草叶,无意间发现绿叶中藏着朵细小的紫花。

  手指夹着花,她沉默地看了良久,忽闻脚步声传来,头也不回道:“娘,你来了。”

  女人在她身旁坐下,随意道:“在看什么?”

  景澜把花扔了:“没什么。”

  “想回寒山去了?”女人说道:“还未问过你,与那些同门之间相处的如何?”

  景澜眼中带着少许茫然:“他们……我记不清了,应当还不错罢。”

  女人温柔道:“不喜欢就不用再去了,就留在娘身边,好不好?就我们母女二人,在这山上相依为命,像往常一样。”

  景澜眼睫一动,看着自己掌心纹路道:“你不是说,要我跟着司徒道长学咒术吗?”

  女人握着她的手说:“娘不该逼着你的,是我强求了。”

  景澜不说话,女人等了一会,又开口道:“你不愿留在娘身边?还是想回寒山学咒术?”

  景澜嗯了声道:“有人在等着我回去,我与她曾有过约定。”

  女人静了一静,笑道:“怎么,在你心里,她比娘还重要?”

  景澜看着她,微微摇了摇头:“在我心中,你们都是一样的。”

  女人耐心道:“要你留下来是为了你好,人人都有私心,就连寒山也未必像你所想的那般,还记得你在侯府见到的那些人吗?”

  景澜道:“我记得。”

  “这就对了,你要分得清谁是真心,谁另有心思。”女人说道:“谨言慎行,他们之中说不定就有人奉命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你要时刻留心,千万不要轻信于人。”

  景澜俯身折了一片青草,夹在指间把玩,点点头道:“是这样,你说的对。”

  女人道:“将真心交托于一人,是件极危险的事,不要去尝试,因为你必然会后悔……”

  景澜动作一顿,青草从指间滑落。她望着掌心,隐约想起有人曾问过自己:“所以你是……你是打算反悔了吗?”

  好像是在寒风中接过那人的一滴眼泪,手指猛然蜷缩起来,她怔愣了许久,耳畔传来一句清晰的回答:“不,我从未有过这种念头。”

  女人柔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听娘的话,留下吧。”

  她的手轻覆在景澜手上,景澜极为认真地端详了她一番,微微一笑,目光中有几分感伤,轻声说道:“其实她从未叫我留下,她对我说过最多的话,不过是依你所想的去做,不要留有遗憾。但人这一生中,就算事事依心愿所为,又怎么会没有一两件憾事呢?”

  女人眼瞳紧缩,张着嘴发不出声音。

  景澜笑意渐淡,轻轻放开手,只见女人喉头插着一柄短刃,源源不绝的黑气从伤口溢出!

  女人捂着脖子缓缓倒下,幻象破灭,她的面容不断扭曲,最后变成一张男人的脸。四周景象迅速褪去,他们依然没有离开那漆黑的水面,那男人倒在水中,试图将插在喉上的短剑拔出,双手却好像碰不到剑。他只得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景澜,断断续续道:“这、这是什么东西,它为什么能……”

  景澜将短剑用力一按,轻声道:“你以为我的剑留在之前的地方,就再也拿你没办法了吗?”

  男人身上的道袍逐渐消失,随着他不断挣扎,原本画中仙君的模样渐渐衰老,恢复成景澜最初所见那龙袍老者的样子。他眼中黑光散去,只剩一片灰白,一身力量似乎都被喉上短剑汲取而去。

  老者喉中发出几声咯响,怨憎地盯着景澜:“你……迟早也会……”

  景澜唇色苍白,握着短剑的手微微颤抖,五指指缝间溢出暗红细线:“这柄心血凝成的咒剑,是我早就为你所准备的,这次你再也逃不掉了。”

  老者再难说出一词半句,几番挣扎之后,手终是无力地垂于身畔,身躯缓缓沉入水中。

  黑水无声翻涌,从四方聚来,水流旋转再度形成漩涡,景澜静静看着老者被水淹没,最后一刻才将短剑放开。

  手一离开剑,她便觉心骤然一紧,痛楚蔓过四肢百骸,令她不得不暂且伏跪在地。而手足皆如失力般,丝毫不听使唤,她呼吸微滞,额头冷汗涔涔,眼前阵阵眩晕,竟是动也不能动,越是心急,越觉痛楚难忍。

  她知道此地不是久留之处,应该尽快离开,便强撑着走了几步,想快些离开这漩涡中心。而激流中一根黑羽载浮载沉,在景澜转过身去的刹那疾飞而起,尾根毫芒一闪,正中她的背心。

  瞬间水浪高涨,景澜只觉一股阴冷的气息从后背袭来,周身如坠寒窟,连指尖都仿佛覆上了一层薄霜。勉力前行数步,再难为继,没入水流前她心中唯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万万不能让师姐知道此事……

  .

  洛元秋面无表情道:“我已经知道了。”

  景澜迷茫地睁开眼,落入漩涡的激荡感尚未褪去,仍觉恍惚,闻言下意识说道:“知道什么?”

  洛元秋磨了磨牙,一想到方才惊心动魄的那一幕便恨不得将她揍上一顿,冷笑道:“你前脚刚教训完我,说什么不可孤身犯险,然后连话也不留一声,转头就一个人走了!”

  她忍无可忍,上前在景澜肩头重重一点,怒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幻境中都做了些什么?到底是谁大意轻敌,让自己身处险境的?是谁?!”

  景澜嘶了一声,手捂着被戳痛的肩膀向后躲了躲,突然感觉之前的痛楚都已经消失了。她望向周遭,只见天中一轮皎月,夜色中山林茫茫,几步之外便是一条溪流。流水在月光下闪烁着银光,犹如千万个梦境。

  “我不是在……”

  见洛元秋脸色不好,她果断一转:“这是在什么地方,我们还在那壁画中吗?”

  洛元秋正在生气,根本不想和她说话。景澜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说道:“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师姐,梦里有你,有我娘,有许多人,他们都还在。”

  她回过头,眼中仿佛有泪光一闪过,掩饰般低下头道:“应该只是梦罢了。”

  洛元秋心中一软,一时竟忘了自己生气的缘由,挨着景澜坐下说道:“都已经过去了,你就别再伤心难过了。”

  计已售出,景澜暗自松了口气,沉重地点了点头。她无意中看见洛元秋左手伤痕累累,右手也是如此,顾不得再佯装哀伤,立刻道:“你的手怎么了?”

  洛元秋平息的怒火再次涌起,一副“你竟然还敢来问”的愤怒神情,大声说道:“你消失之后不久,那座宫殿就、塌、了、一、半!知道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吗?我在土里挖了半天转头瓦片,才在一个角落找到了你!”

  景澜惊讶道:“你用手去挖?”

  洛元秋懊恼地瞪了她一眼,只恨说出口的话不能收回,窝火道:“不然呢!”

  当时兴许是哪根殿柱支撑不住,导致半座宫殿轰然倒塌,屋瓦飞速落下,哗啦啦地覆盖了中央以及那把金龙椅所在的地方。洛元秋想到景澜还不知所踪,或许仍在那中央,顿时被吓的魂飞魄散,不顾头顶随时都有可能倾塌的屋脊殿梁,先扑到那堆瓦片上,手脚并用地挖了起来

  一想到此处她便觉得那时候定然是脑子进水了,居然硬靠双手去刨,幸而没多久便找到了景澜,否则后果难料,也不知是她这双手先废,还是那残存的半座宫殿先塌。

  洛元秋越想越觉后怕,仍忘不了方才的惊心之感,简直连命都被吓去了半条。事后又忙着反复确认景澜没事,一颗心几乎是悬在半空,从未有过如此焦急难耐的时候,等到景澜有醒来的征兆时才觉好受了些。

  明知这一切不过是场梦,她依然担忧万分。先是后悔不该如此仓促便将景澜引入梦中,又懊悔自己没看住景澜,放任她单独离开。总之在景澜还未彻底醒来前,洛元秋心绪起伏,反反复复没完没了,觉得自己好像一把干柴,只消再急上几分,脑门便会冒起一股青烟。

  她自觉不能再这么想下去了,在溪畔静坐了片刻,心绪照旧乱成一团。想了想又回到罪魁祸首身边呆着,反倒安定了些。

  景澜托着她的手看了又看,比自己受伤了还觉心痛。她抬眼见洛元秋怔怔地望着自己,眉目间是掩不住的担忧,心中忽然难过起来。

  却听洛元秋问:“你是有意这么做的吧?”

  景澜微愣:“啊?”

  洛元秋犹豫了一小会,还是觉得不吐不快:“因为我之前没和你商量一句就擅自行动,你觉得我不够爱惜自己,总是孤身一人,从没想过留下你以后,你又要怎么办……所以你说要给我的教训,就是这个吗?”

  她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带着几分沙哑:“我那时候……还有些想不通。可后来,一想到你可能被埋在废墟下,就好像明白你的意思了……”

  景澜却道:“你用手去挖那些砖头,亏你想的出来,你难道忘了自己是个修士,这双手是用来画符施法的?”

  洛元秋猛然抬起头,眼中泪水犹在,怒道:“没错,我就是忘了!你……”

  景澜小心托着她受伤的手,好像托着一片叶、一朵花,只怕惊动了她。闻言打断了她的话,道:“你不过是关心则乱,所以什么都顾不上了。”

  “元秋,你若不把我当师妹看待,也不用时刻提醒着自己,要担起什么师姐的责任。”景澜道:“你是为了我才去做这些事,不是为了师妹,也不是为了同门。只是为我,就如同我愿意为你去做一切。承认这件事很难吗?”

  洛元秋从未细想过这一层,听完她这一番话,如同被人戳中了心事,羞怒交加,狠狠弹了弹景澜的额头道:“很好,你不过是仗着我”

  她顿了顿,再也说不下去了。景澜接过她的话道:“是,我不过是仗着你喜欢我,所以别气了,大家都一样的。”

  洛元秋偏过头道:“什么都一样?谁和你一样了?”

  景澜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溪水居然不知不觉涨到了岸上。她们脚下水流慢慢升高,犹如月色淌进了水中,到处都是闪烁的银光。

  洛元秋见她一脸疑惑的神情,便道:“放心,不会淹死人的。”

  她牵起景澜的手向流水深处走去,察觉景澜连迟疑都没有,便跟着她向前走,她心中的温情就像这月色里的溪流,不由轻轻一荡。

  月下群山静默,溪流无声流淌。景澜明白过来,道:“我们是要醒来了?”

  洛元秋回头看了她一眼:“你刚才想说什么?”

  两人走在发光的溪水中,衣袍破烂不堪,形容狼狈。景澜注视着她道:“我会记得这场梦。”

  洛元秋诚恳道:“我也会记住你在这梦里的模样,比我矮了一个头。”

  景澜:“……”

  洛元秋见状心情大好,拉着她走进水中,笑道:“好了,有什么没说完的话,等醒来以后再说个够。出了这个梦我们还有几十年呢,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