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寒山纪【完结】>第159章 覆水

  影子面容渐渐融化,身躯也如烂泥一般滑落于地,她以手按着胸口的青光,突然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轻声道:“……如此,我便拭目以待了。”

  洛元秋推开她,同时手一扬,将青光收回。影子消散的瞬间,屋中的一切又恢复如初,忽有人在她身后道:“方才那是什么?”

  洛元秋转过身去:“你不是都看到了。”

  景澜惊疑不定,指着之前那影子所在处道:“那到底是谁,她怎么和我长的一样!”

  洛元秋俯身捡起那柄长剑,交到景澜手中,道:“你恨他吗?”

  她微微侧头,目光落在勉强起身的男人身上,那男人晃了晃头,待缓过神来指着她怒道:“你竟敢对我”

  洛元秋指尖一动,淡淡道:“我让你说话了么?”

  那男人闷哼一声,又重重跪倒在地。洛元秋收了手,对景澜说:“你不是恨他,想找他报仇吗?喏,剑给你了。”

  景澜低头看了看手中剑,低声道:“你是要我……杀了他?”

  洛元秋走到她面前,一手覆在她握剑的手背上,一手捏住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刚才那个与你一样的人,其实是你的心魔,而你眼前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两人气息交缠,景澜喃喃道:“你说这些,都是我的梦?”

  “我可以帮你扫除心魔,却不能替你斩断过往的执念。”洛元秋道,“倘若你心中仍对往事耿耿于怀,只会越陷越深,沉沦幻境,再难醒来。”

  用力按住景澜的手,洛元秋认真说道:“或许这一次我能帮你,但想要突破桎梏,让心境更上一层,还是要你自己来。剑已在你手中了。”

  景澜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待看到手中剑时又镇定了些。她偏过头去,眼睫微动,思量片刻之后,提着剑走到男人身边,看着洛元秋道:“你说这些都是我的梦,于我而言,这不是梦。我所受之辱,所蒙之冤,都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你将它以一梦概之,未免说的……太轻了。”

  那剑身映照出她的双眼,如一场迷离的晨雾:“如果它真是梦,那我为何这般痛苦也不愿醒来,难道梦醒之后烦恼更甚于此,还不如就在梦里煎熬下去吗?”

  洛元秋答道:“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是梦也好,梦醒也罢,我们都会在一起。”

  景澜闻言朝她一笑:“真奇怪,你我从相见到现在,连半日的功夫都不到,可你说的话,我却从未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她深吸一口气,将手中剑狠狠扔在地上,眼眶发红道:“你所作所为枉为人父,我从未当你是父亲……你与我之间虽有账要算,却不是现在。有朝一日,我无需他人相助,自会凭己之力,向你一一讨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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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霄花如云似雾,灿烂地铺满了两岸河道,洛元秋临水照影,捧了雪般的花瓣撒进水中,看河水缓缓将其冲散,好似初春时节冰雪消融的景象。

  梦中的花林一望无际,仿佛是一场经久未散的雪,洛元秋从未见过如此多的云霄花树,索性把自己埋进花瓣堆里,仰面看着头顶纷落而下的花雨。

  景澜坐在她身边,捻了一朵花在指尖,若有所思道:“你说的心魔到底是什么?”

  “起先只是一个执念,不过随着修行越深,执念便越重。”洛元秋懒洋洋道:“从这一念中而生出的东西,自然就是心魔了。”

  景澜道:“仅凭一个执念,就能生出这样可怖之物吗?”

  洛元秋起身抖落花瓣,将景澜双腿做枕,答道:“一个执念?当然不是了。所求得偿,又恐一日失去;所求不得,却要固执追寻;所求不能,明知如此,但心如所失。诸如此类,由是生出忧惧哀怖。你是否曾为一人一事动摇,又是否曾为一念而苦求不得?如果有,这般过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随着修行精进,修为愈高,某日当你在水边行走时,必然会看清那个在幻梦中深藏已久的影子。”

  见景澜眉头微微拧着,似有疑惑,洛元秋便解释道:“明心见性这一步,是许多修行之人终生难越的樊篱,若无法直面本心,便难逃欲念幻象丛生。心魔不过是你隐藏起的另一面,用不着去躲避它,哪怕明心见性之后,心魔依然会在。除非……”

  景澜问:“除非什么。”

  洛元秋短暂一笑,打了个哈欠说道:“除非有一天,你无牵挂执念,它自然会散去。无生死之忧,无俗世之恼,无爱恨之怖……可人一旦到了这种境界,也就不能再称作是人了。”

  景澜见她侧着头躲光,便微微俯身为她遮挡。洛元秋漫不经心地躺着,发间落了一片花瓣,景澜拨开发丝捻住,洛元秋咦了一声,两人目光对上,景澜把那瓣花捏在手中,避开她的视线,道:“不是人还能是什么?”

  洛元秋想了想说:“像九天之上的风,来无影去无踪。卷云成雨,聚雷召电,有通天晓地之能。我始终以为,他们最后都归于大道,成为天地法则中的一部分。”

  景澜静默片刻,问:“你也像这样了吗?”

  洛元秋不知想起什么,噗嗤一笑:“差得远了,我心中执念太深,达不到此种境界。何况这有什么意思,难道无牵无挂、舍弃一切就是什么好事了?我倒觉得心中有个牵挂的人,与她在一起,周游天下也好,在山中隐居也罢,这些就已经足够了,何必要去追寻什么长生不死?”

  “千百年以来,凡人梦寐以求的不外乎如此。”景澜说道:“你说你心中有个牵挂的人,让你放弃了这一切,那是谁?”

  洛元秋轻快道:“是你呀。”

  景澜脸微红,不悦道:“又来?别胡乱开这种玩笑!”

  洛元秋奇道:“你之前还说,虽然你我相识不久,可我说的话,你从未有过怀疑。那你为何不信,这个人就是你呢?”

  景澜因她的话顿了顿,目光少见的有几分迷惘,道:“那是因为,我总觉得你是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洛元秋思索片刻,说:“你比我年长几岁,我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换了一副样貌。五岁以前的事我都记不得了,没有认出你来,你也从未提起过。”

  眼前花瓣坠如雨落,景澜拂去肩头落花,蓦然一怔:“什么五岁以前?”

  洛元秋抬手勾住她的脖子,让她低下头来,手指在她眉心一点,道:“我是元秋啊,难道你忘了吗?”

  景澜气息微乱,仿佛难以置信:“你怎么会是元秋?她不是应该在山上……不对,元秋比我小,可你看起来年纪与我相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所以说,这一切不过都是梦罢了。”洛元秋放开她,换个了让自己更舒服的姿势,目光落在高处盛放的云霄花上,出神道:“如果不是这场梦,我也不会知道,我们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已经见过面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后来上山,见到我之后,为何不告诉我?”

  景澜垂首看她,哭笑不得道:“我不知道,那是将来的事,我怎能猜到以后自己的心思?”

  洛元秋点头:“有道理,这好像是有些难办到。”

  四下安静非常,只听到细微的流水声,景澜望着那条河失了会神,又低下头道:“你和我说说以后的事吧。”

  洛元秋欣然应了,说起二人相逢时她从自己手中夺过的那枝云霄花,又提起入山之后,整日捣乱的两位师弟,以及各做各事的两位师妹。景澜不时点头,面上偶现讶异,视线却长久地停留在身边那沉沉垂落的花枝上。

  她低声道:“这些事听起来,都很好。”

  “……所以,那时候你为什么要抢我的花?”

  洛元秋问完,就见景澜毫不犹豫地折下一枝花放在她的胸前:“还你。”

  她惊讶地拿起花,又气又好笑:“这又算什么?”

  “谁抢的你花,你找谁去讨要。”景澜如此说道。

  洛元秋问:“有差别吗?”

  景澜飞快瞥了她一眼,道:“有,这是我给你的。”

  洛元秋把花放在自己脸上,摇了摇头说:“反正我是不懂,就不能把话说的直白些么。”

  景澜叹了口气,仿佛十分无奈:“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话吗?”

  洛元秋回忆了一会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几乎不怎么说话。”

  景澜疑惑道:“那我们都在做什么?”

  “你看你的书,我在一旁睡觉,不是躺着就是靠着。”洛元秋示意她看自己,随意道:“就像这样,话说的虽少,但我想什么,你总是能猜到。”

  她自嘲般笑了笑,把花放到一边,对眼前人说:“这算是心意相通吗,可我时常猜错你的心思,我只知道你在看书,但你在想什么,我却怎么也猜不出来。”

  景澜没有开口,洛元秋自言自语道:“就算这样,在这梦中,我始终能认出你,因为你在我心里,与他们始终是不同的,不论是过去还是将来……”

  景澜沉思一会,忽然说:“我可以告诉你,那时候我在想些什么。”

  洛元秋朝她看去,意外道:“真的吗?”

  说完她便觉得双眼被人蒙住,一个柔软而温暖的东西轻轻碰了碰她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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