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寒山纪【完结】>第158章 覆水

  “……你原本就是我的人。”

  洛元秋反握着剑柄递给景澜,见她眉梢一扬,到底还是接过了剑,便道:“不管你是我的师妹也好,道侣也罢,说到底都是我的人,这总归是不会错的。”

  景澜嘴角微勾,露出嘲讽的神情,似乎想说什么。洛元秋在她开口之前截住话头,认真道:“你不会真想当我娘吧,这样是不行的。”

  景澜颇为无语地看着她,摇了摇头说:“你……罢了,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找我做什么?”

  洛元秋几步走到她面前,指着自己说:“奇怪,你真不记得我了?”

  景澜漠然道:“我为什么要记得你?”

  洛元秋直接了当道:“那从前在寒山学咒这件事,你总该记得吧。”

  景澜神色骤变,寒光一闪,长剑按在洛元秋肩头,慢慢向脖颈迫近。她眼眸沉沉道:“说罢,是派你来探听此事的!”

  洛元秋侧头看着她手中的剑,忽然道:“要想威胁人,千万别这么拿剑。”

  说完她右肩一斜,迅势出手,两指对着那柄剑重重一弹,景澜手臂一震,虎口微麻,却没有放开剑,反倒借力转身,向前刺去。洛元秋等得就是这招,俯身避开这一剑,她趁此时机缠住景澜手腕,翻手轻一卸力,直接从她手中接过了剑。

  景澜措不及防失了剑,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微怔。洛元秋知道这套剑法是当年玄清子在山上是传授景澜的,她方才夺剑也用的是同一招,景澜不可能看不出来。洛元秋又把剑递给她,笑道:“你看,我说了我是你师姐,现在总该信我的话了吧?”

  她说着朝景澜行了一礼,正是同门相见时所行的。景澜微微避让,沉默片刻之后,到底还是接过了剑:“我离山之前曾立下重誓,不会将山中所见与所学向外人透露一字,况且我也从未拜入寒山派,这声师姐,我是不会叫的。”

  洛元秋才想起在上个梦里,小景澜确实曾发过誓,她与玄清子虽有师徒之实却无师徒之名,要等到她下一次入寒山时,才会真正成为了寒山派的弟子。

  如此说来,这个梦应当是在景澜下山归家之后,再入寒山之前,所以她才认不出自己。洛元秋越想越觉得有道理,随口答道:“迟早都是要叫的,现在叫也一样。”

  景澜扫了她几眼问:“你是哪位道长的徒弟?”

  洛元秋本想答自己师父的道号,又想到那是玄清子临时起意起的,作用是为了让自己在徒弟们面前显得高深莫测些。当时师徒二人捏了几十个纸球,每个纸球里都有一个道号,抓了几天才抓出个满意的来。但眼下景澜还未再次上山拜师,自然不知道此事,于是她道:“姓司徒的那位。”

  “原来如此,难怪你说你是我师姐。”景澜点点头道,“不过可惜,我们没缘分,做不成同门,你以后不要胡乱叫我师妹,免得惹人心疑。”

  洛元秋听到此处,暗道果然又来了,什么事都忘光了却还能记得此事,其实你就是不想做我师妹是吧?她站在景澜面前,抓过她的手想了想说:“算啦,不想做师妹就不做,我们还可以做道侣的。”

  两人靠得近,洛元秋看景澜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你没疯吧或是滚,最后她深吸了口气,试图挣脱开洛元秋,道:“寒山避世而居,不会让弟子随意离山。你此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道长是不是有话让你带给我?”

  洛元秋懒得回答,直接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前,又觉得不够,索性松了松衣襟,让景澜的手隔着薄衣按在自己胸膛上。景澜定定地看着她,神情有些呆滞,洛元秋引着她手来回摸了一会,问:“有感觉吗?”

  景澜脸上浮起一丝绯红,仿佛见到了生平最不可思议之事:“你说的是什么话?!我如何会有……”

  洛元秋莫名其妙:“我是问你有没有感觉到感应,既然我能知道到你在何处,你也应该对我有所感应才是。”

  景澜:“……”

  说着她把景澜的手向下按了按,凝神静待了一会,又去看景澜的反应:“咦,你脸为何这么红?”

  景澜恶狠狠抽回手,用力瞪了她一眼:“司徒道长传授你道法,难道没教你什么叫授受不亲?!”

  洛元秋说:“教了,可那不是说的男女之间吗?你又不是男人,怕什么。”

  景澜揉了揉眉心,一字一顿道:“女人之间也是一样的!”

  “不一样吧,不然我方才递剑给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景澜道:“这话是谁告诉你的,也是道长?”

  洛元秋摇摇头:“不是他,是别人。”

  景澜精神一振,冷笑道:“对你说这话的人十有八九有所图谋!此地不比山上,多的是心怀不轨之徒,你若是不留心提防些,只怕”

  “可这话是你说的啊。”洛元秋疑惑道:“难道说你也对我有所图谋,心怀不轨?”

  景澜看了她半晌,问:“令师司徒道长如今健在?”

  洛元秋不解其意,仍是答了:“没病没灾,活得挺好。”

  “那真是不容易。”景澜冷冷道,向着门外一指:“出去,你自己走,别逼我动手。”

  洛元秋无谓道:“你不走我也不走,反正你又打不过我。”

  景澜闻言握紧了手中剑,片刻后她转过身去打开窗,潮湿的雾气被风送了进来,她站在窗前说:“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寒山去吧。”

  洛元秋对她这副冰冷冷的样子见怪不怪,平静道:“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景澜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冷笑道:“好,你不走我走!”

  说完她翻身跃下二楼,洛元秋连想也不想就追在她身后一同跳了下去。地面泥土湿软,她无声无息地落地,瞬间便紧跟景澜,随她出了小院,来到一处草木茂密的池边。

  景澜还未发觉她跟在身后,避开几个婢女,又险些撞上搜人的护卫,她不得已闪身躲进树丛,躲过他们后再度前行。

  最后她来到一间院子前,见到有护卫在门外把守,犹豫看向四周。洛元秋坐在墙头屈指吹了声短哨,景澜随即向她看来,她先是一惊,紧接着脸色沉了沉,眉宇间似有几分怒意,压低声音道:“怎么又是你?!”

  洛元秋朝她伸出手说:“上来,这边的墙矮,好翻。”

  景澜左右看了看,到底还是抓住了她的手,洛元秋拉着她攀上墙头,两人坐在隐蔽处打量着院子里的情形。洛元秋望着角落里那些花树,低声道:“这里怎么也种云霄花?”

  景澜见院中无人看守,抿了抿唇道:“那些都是我娘种的,此处是她的院子。”

  洛元秋了然地点点头,又问:“你是来找东西的?”

  景澜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你一路做贼似的行来,见人就躲。”洛元秋凑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一猜就猜到了,你是想找什么?”

  两人紧贴在一起,气息相近,景澜脸微微发红,皱着眉道:“别靠这么近,我听得见……我来这里,是为了找一件我娘的东西。”

  洛元秋道:“知道了,那走吧。”

  她先景澜一步跳下墙头,轻盈地落在地上,伸出双臂仰头说:“下来,我接着你。”

  景澜说了句不用,但跳下时也不知怎么,正巧落进洛元秋的怀抱里。四目相对,洛元秋见她突然盯着自己的脸,试探问:“你记起我了?”

  景澜不自然地避开她的目光,仿佛觉得有些无奈:“不知司徒道长是怎么与你说的,但在今日之前,我从未见过你。”

  洛元秋放开她,安慰道:“没关系,你总能想起来的。之前我也曾一度将你忘了,后来还不是都记起来了?你慢慢想,我不急,一点也不急。”

  景澜后退几步,从她怀中脱身:“你为何如此笃定,我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你难道就不怕是弄错了?”

  洛元秋自然而然道:“方才不是说了,我是凭感应找到你的,一定不会错的。”

  雾气渐浓,从墙头慢慢涌来,在两人身旁浮动飘荡,洛元秋看着这些浓雾,感受到梦境似乎开始发生变化。景澜抬手挥开雾气,头也不回道:“走,不然来不及了。”

  她对这院子十分熟悉,很快就找到一道隐蔽的侧门进到屋里,穿过长廊后又进了几扇门,终于来到了院子深处。洛元秋见那花堆如雪铺满庭前,好像许久未有人来过。庭前小池里卵石累累,水下沉着雪白花瓣,其上红鱼游动,见人来也不躲,只是摇了摇尾巴,搅得池水轻晃。

  景澜推门而入,洛元秋随她进去,见这屋里布置得简洁非常,既无金银做饰,也无珠玉点缀,怎么看也不像是位公主住的地方。看那些竹床竹柜,悬在墙上的四时图,叠放在架上的竹简与古籍,此间主人更像是位持静清修的修士。

  但此处人心诡诈,言如捕风,真能弃外物,绝凡心吗?

  洛元秋对他人过往并没有太多好奇,也不去碰那些桌上的书画,只安静地跟在景澜身后。倒是景澜见她不言不语,主动道:“我娘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住过了,这院中没有其他人在,你想说什么大可直说,不必担心有人偷听。”

  洛元秋看了看近处的一副手抄道经,问:“你娘是咒师吗?”

  景澜道:“她不是玄门中人,也从未拜过师,不过是对道法略有兴趣,自己照着古书学了些东西,后来有幸得到高人前辈指点,才算是入了修行的门。”

  洛元秋颔首,停下脚步回身看向门外莹白如雪的花,景澜看着她的侧颜,忽道:“你是咒师?”

  洛元秋漫不经心道:“符师,我学不进咒术,只能当个符师了。”

  “你怎么会是符师?”景澜惊愕道:“你师父不是司徒道长吗?”

  洛元秋奇道:“谁说咒师就不会符术了?我师父的师父,也就是前任掌山,我的师祖,她便是一位符咒皆通的大师……”

  她倏然住口,环顾四周,见没有可躲藏的地方,便拉起景澜的手向里屋走去。

  不等景澜发问,洛元秋便说:“有人来了。”

  见屋中放着一架屏风,她牵着景澜的手躲了进去,两人紧挨在一起。没过多久就听见有人踏进屋里,说:“怪了,门怎么是开着的?”

  那女子声音柔媚,笑着说:“这院子平常有护卫照看,婢女下人也进不来,想是门未关严,被风吹开了……”

  “夫人,去送饭的丫鬟说大小姐今日不在楼里,会不会是来了此处?”

  那女子声音陡然一变,训斥道:“胡说什么,侯爷命她在屋中思过,她岂会违逆?必是那些去伺候的丫鬟不知轻重,做了什么不顺心的事。”

  “哼,这府里的人,哪一个能让她们母女顺心过了?”一个男人说道:“让她在楼中闭门思过,她竟然敢私自逃出来,还打伤了下人,当真是无法无天了!”

  那女子声音低柔地劝道:“许是有什么误会,那些伺候的婆子和丫鬟有的不长眼,这才冒犯了她,下次我一定悉心挑选,捡着好的送过去。”

  又道:“她年纪还小,在外头呆惯了,不知公爵之家的礼数也是没什么,好好教总能学会的。侯爷莫要动怒,这父女之间,难道还会有什么仇怨不成?”

  男人冷冷道:“她几时把我当过父亲?”

  那女子又说了些什么,话听着像是劝说,但句句都如绵里藏针,偏向人痛处刺去。男人怒意更炽,高声道:“叫人都进来,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给我扔了!”

  洛元秋无动于衷地听完这场戏,小声问景澜:“说话的这人是你爹?”

  景澜看起来很不愿回答,勉强点了点头,洛元秋想起那皇宫里飞来飞去只会怒吼和喷火的头颅,安慰道:“没事,这个爹要是不行,就换个爹吧。”

  景澜望着她的脸,没来由笑了笑:“你一向都是这么说话的?”

  屋里那二人又说了些什么,洛元秋索性捂住景澜耳朵,无声道了句别听,等那一男一女说完话打算离开了,她才松开手道:“你还难过么?”

  景澜微一摇头,声音极轻地说了声多谢。洛元秋正要开口,却听那男人道:“……你想要就拿去,不过是一副画罢了,还能贵重到哪里去?

  话音未落,就见景澜脸色发寒,下意识去摸手边的剑。洛元秋眼疾手快抢了过来,伸手在她额头轻轻一拍,笑道:“这种事让我来。”

  她不等景澜回答便快步走出屏风,持剑站在屋中,面无表情道:“喂,打劫。”

  果不其然,站在屋里那几人脸上皆蒙着白纸,仿佛戏本里说的化人形不成的精怪,各自顶着一张诡异的纸面,齐齐向洛元秋看来。

  洛元秋被这么多纸面人看着,也略有些不适。众人先是一愣,待看到她手中的剑时,才如唱大戏那般惊慌叫嚷起来,为首那身着赤色衣袍,身形高大的男人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在我靖海侯府撒野!”

  他那张纸面与其他人不一样,双眼用朱砂画得赤红,鼻口方方正正,真与先前那个喷火的头颅有几分相似。而偎依在他身旁的那名女子,纸面上双眼斜挑,眼下各点着两点黑色,唇如涂血,娇声道:“侯爷,妾身好怕,这院子里怎么会藏着刺客?”

  洛元秋心底一阵恶寒,几乎想一剑将她捅到外头去:“我是来打劫的,又不是来做客的,自然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那男人闻言勃然大怒,脚下黑气聚集,身形无端暴涨数尺,衣袍崩裂,像个怪物般发出一声怒吼,推开怀里女子向洛元秋扑来。

  洛元秋没料到他居然会变成这副样子,差点没及时躲开,颇为狼狈地滚到一旁,在那怪物身后刺出一剑。但这剑刺中怪物身躯时却如同无物,洛元秋一怔,却听耳畔传来声冷笑,那女子倚门而立,裙下黑气翻腾,她柔若无骨的双手缠绕着细长红线,那线正依附在怪物身上。

  洛元秋反手将剑抛出,指尖微亮,召出一道青光。眼见那怪物来势汹汹,五指尖如利刃,她也不躲不避,持剑而上,旋身便是一剑,那怪物一触碰到剑光,全身黑气便如烈日融雪般消融,又恢复到原来男人的模样跪倒在地。

  “我险些忘了,这梦里还有心魔在窥伺。”洛元秋两指微并,轻拂过剑身道:“或许,应该称你为影子。”

  那女人被黑气缓缓笼罩住,门外花瓣漫天纷飞,由白转黑,四周景象如旧画般微微泛黄。片刻后黑气散开,显出一个与景澜一模一样的少女,她眼眸漆黑,微笑道:“她越是痛苦挣扎,我就越强大,终有一日,我会取代她到你身边去。”

  洛元秋收了剑道:“难怪她深陷幻梦之中,沉沦于往事不愿醒来。这些都是她所历之事,也是她的心结,心结易成难解,若要强行破除,只会加重执念。”

  那影子饶有兴趣地绕着洛元秋走了几步,那神情与景澜如出一辙,见洛元秋注视着自己,她便凑上前去,轻轻碰了碰洛元秋的脸:“师姐,我好想你。”

  洛元秋眉尖微动,她如同抓到什么破绽,笑意渐深,充满蛊惑地道:“师姐,让我留在你身边,好不好?”

  说着她倾身向前,看见洛元秋的眼底全是自己的倒影,鲜红的嘴角微微一勾,像是要靠近去亲吻她。

  就在她快要触碰到洛元秋时,忽然动作一顿,一道若有若无的青光从她胸前透出,她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洛元秋。

  洛元秋眼眸幽深,手搭在她的后背,在她耳边轻声道:“假的就是假的,永远也替代不了真的,你说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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