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侧的路灯将一路上来的小道照得明亮,人影沿路上来每一道都写着熟悉。
林得缘推门刚在院外站定,眼里燃烧着的愤怒一分两半,还夹杂着股震惊。
要说这场愤怒的来源,还要回到今天下午。
林得缘独自开车回来,他刚谈好了一个大单,没有靠刑秀,一脸的得意,放了司机半天假。
保安看着林得缘心情好,给他殷勤开门的同时也过去搭讪了几句:“林先生,最近心情不错?”
“那是。”林得缘得意点头。
保安见势继续:“您的女儿出落得都这么漂亮,相处的也那样好,我看您现在真可以说是坐享双倍的天伦之乐了。”
谄媚的话说的林得缘心情更好,只是刚才落到他心上,接着就在某个形容词上停住了:“相处?什么相处?”
“当然是您家的两位小姐了。”保安看到林得缘这个表情有些拿不准自己有没有说错话了,有点战战兢兢的,“两位小姐有时候经常结伴回家,先生不知道吗?”
林得缘表情一顿,握着方向盘的手一下就紧了。
他家当然有两个小姐,一个是被他爱屋及乌的顾念因,另一个是被他赶出家门的林惜。
他妈的,这个林惜又在搞什么。
林得缘对林惜想来没什么好脸,心里也骂得不留情。
只是这样的事情她当然不会跟保安讲,依旧表现出一副清楚的样子:“这我当然知道。念念什么事都会跟我说的。”
保安闻言松了口气:“看来先生跟小姐也要好的很啊。”
“当然。”林得缘皮笑肉不笑,说着就把车里的华子丢给了保安,“收着,以后你又看到她们了,再跟我说一声。”
“哎!”保安接住烟,喜笑颜开,目送着林得缘的车离开远了才又走回保安亭,殷勤的不行。
到了家林得缘就调出了他给林惜这几个月按时打款的流水,这小子心虚,想到他在林惜上月成年后就没再给她打她的那份钱,一心觉得她是因为这个在报复他。
“砰——!”
方向盘被砸的一响,林得缘表情狠厉,愤愤骂了句:“狗娘养的。”
他从来就不是个能成大事的人,遇到越是在乎的事情就越容易慌。
过去是有幸有刑秀帮他拿主意,这才成立了这番事业,现在他抛妻弃女,剩下的就只有冲动。
于是在得了保安通风报信后,林得缘愤愤的就从地下车口上来了。
他想要先林惜一步抓她现形,好像这样做了林惜就能计划破裂一样。
可实际上他根本就没深想过,即使他抓到了林惜带顾念因回来这一幕,又能怎样。
难道他要当着顾念因的面,给她上演一幕他们父女俩过去相处的日常,然后跟顾念因证明,他这个叔叔是个很好的人,而且还只爱她?
他甚至都搞不清楚顾念因想要的是什么,一昧的将自己的顾忌按到别人的身上“以己度人”。
林得缘大骂林惜的时候从没想过,这孩子暴躁执拗的劣性是来源于他。
不过林惜也比他好不知道多少倍,起码她的桀骜不驯上还勒着刑秀后天教与她的理性。
昏黄的院前灯光下,父女二人四目相对。
林惜在林得缘的眼睛里看到了怒不可遏,但她却没有任何表情外露,甚至比过去都要平静的注视着这个人。
这是她从顾念因身上学来的。
可表面上的平静,并不能代表心里泰然。
林惜看着面前这个许久未见的男人,脑袋里思绪又开始混沌,她对他下意识的抱着一种敌视戒备的态度,针对久了,她在看到林得缘的第一反应,就是要高傲的昂起头,跟林得缘展示她跟顾念因关系不菲。
就如她当初计划的那样。
“到家了。”林惜选择无视了林得缘的视线,转而淡然的对顾念因道。
“谢谢你送我。”顾念因点点,从车后下来,跟林惜一样无视了林得缘的存在。
那落在林惜腰侧的手直到从车上下来前依旧环在林惜的腰上,平静自若,明晃晃的划过林得缘的视线,刺眼又无法回避。
这人眼里的愤怒蓦地一下消失了,似乎是冷静了下来,他竟开始思辨顾念因知不知道林惜的身份。
他实在是太冲动了,竟没搞清楚林惜到底做到什么程度了,就贸然冲出来。
抓到了林惜送顾念因回来又如何,他这几个月事事讨好顾念因,根本没办法当场发作骂。
一切就跟林惜当初料想的那样,林得缘不敢得罪顾念因,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变得谄媚温和起来。
“念念回来了,怎么不让家里司机接你?”
“可能比起豪车,她更想坐我的车吧。”林惜直直的看向林得缘,替顾念因回答道。
这么说着,林惜对林得缘的眼里就带上了一种挑衅的眼神,明晃晃的,惹得林得缘心中盛怒。
可又能做什么呢?
顾念因能让林惜送她回家,两人关系就不可能不好,现在揭了她的身份,跟她在这里闹起来,他在顾念因这里的好印象就算是完了。
他为了讨好佘宁,对这个准继女费尽心思,自己还指望她在佘宁面前给自己说好话,怎能前功尽弃。
但凡涉及到自己的利益了,林得缘脑子也好使了,对林惜挂上了从前从未有过的笑:“是这样啊,看来我还有改进的地方。”
“是嘛。”林惜哂笑一声,眼神满是不屑。
她看到林得缘此刻对自己低头谄媚,露出和蔼笑容,比过去骂得他恼羞成怒一万次还要痛快。
只可惜林得缘突然出现,打乱了林惜原本的计划,她要跟顾念因说的话没法说了,更不想多看林得缘一眼,转过身便道:“我妈还在等我,就走了。”
这句话是说给顾念因的,更是说给林得缘。
字字清晰刺耳的提醒着,他还有那么一位故人。
这人站在原地,落在林惜余光里的脸色瞬间不好看了,怕不是在想她们两个到底好到什么程度了。
想吧,越恐惧越好!
以后还会有你受的!
想到这里,林惜心中快意更盛。
她的注意力全都落在那个男人那里,丝毫没看到顾念因的神色。
“路上注意安全。”轻轻的,顾念因握了下林惜的手腕,是明晃晃的亲昵。
“好。”林惜全然无视林得缘,应着就在林得缘的视线里骑上了车。
足以照亮院子的灯光明晃晃的打在林惜的身上,明晃刺眼。
林得缘愈发悔刚才怒气冲冲的杀出来,心虚不已。
万一被顾念因知道了林惜跟他的关系,他该怎么办……
于是有些试探,林得缘笑着看向了顾念因:“念念,她跟你是很好的同学吗?”
“叔叔不认识她吗?”顾念因却是抬头反问。
傍晚里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顾念因的瞳子打着一片喑哑的光。
林得缘心里咯噔一下,像是明白了什么。
他目光羸虚,回避着看着顾念因:“念念,叔叔跟你妈妈……”
林得缘感觉到了危险,下意识的选择了规避风险的否认。
可顾念因却毫不留情,径直打断了他:“妈妈也知道你没处理好的某些事吗?”
少女的眸子平铺着层不屑,似乎对林得缘这个答案,甚至于他这个人都并不满意。
愠色难掩,顾念因看过去的眼神像是要对这不速之客拆吃了。
那清透的瞳色在冷风中慢慢结上的一层冰,她干脆明了牌,将话对林得缘挑明白:“叔叔,我们现在才是一个战线的。”
少女的冷静中充满了压迫感,明明是一声反问,却仿若有千钧压在了林得缘头上。
冷风骤然掀起,林得缘的背后被渗着凉意的黑暗包裹,就像是在接受深渊的凝视。
林得缘心里清楚,也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顾念因不过是个刚成年的孩子,没什么可怕的。
可她表露出来的神情,却是上位者不容置喙的冷漠。
他知道自己握不住佘宁,却以为能摆布顾念因。
男人的自信渺小又可笑,顾念因只用两句话就将他死死拿捏住,根本就挣扎不脱。
这母女两个一个比一个难惹,林得缘不敢惹佘宁不快,他能选择的只有听从顾念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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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傍晚早早的浸入了昏暗,医院大楼静默沉寂。
林惜飞速赶进正要关门的电梯,她的呼吸气喘吁吁中为自己卡点进电梯而感到幸运。
报复了林得缘那个人渣,她实在是心情大好。
虽然后面免不了林得缘肯定会来找她麻烦,但谁管他呢,他今天就没站的了上风,还能拿她怎样?
走廊的灯光打在熟悉的病房门上,林惜步伐轻快的推开了门。
“呕……”
只是林惜门刚将门推开,病房里呕吐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刑秀坐在病床上,佝偻着身子正向下拂去。
她瘦削的手紧扣着胸口,整个人面色苍白,憔悴无比。
林惜见状丢下书包就跑了过去,一边轻拍着刑秀的后背,一边道:“妈,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突然……”
刑秀刚要表示自己没事了,反胃的感觉就又控制不住的涌了上来。
她又接着俯下身去,没有消化好的食物被囫囵着呕了出来,干吐了有一会儿,她止住了心口这番突然涌上来的恶心。
林惜动作利落,扶着刑秀在床上重新躺好,就拿过扫帚簸萁给她收拾起了地上的呕吐物。
消化的没消化的东西混在一起,散发着异样的味道。
刑秀看着林惜蹲在床边的背影,上周刚跟她借的小说也被失手掉在地上,泥泞不堪。
刑秀低着头,眼里都是狼狈产生的难堪跟自责。
病痛最会消磨人的意志,她眼神垂落,语气也低落:“小惜,对不起,是妈妈让你受累了。”
“妈,你在乱说什么?”林惜闻言登时厉声阻止。
她收拾的心甘情愿,听不得刑秀这声抱歉。
她想她要不表示的严肃点,刑秀又要胡思乱想了:“这都是我应该的好不好,我小时候也会吐奶啊什么的,不都是你给我收拾?现在轮到我来帮你收拾了,都是一样的,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林惜越是这么说,刑秀就越是心疼。
她怎么会舍得林惜为她做这些事情,看着自己的污秽慢慢被这孩子一点点擦拭干净,她的眼圈也渐渐泛着一轮红。
而林惜替刑秀收拾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倒不是嫌弃难忍,而是她脑袋不受控制的在想,要是有更好的药就好了。
她妈妈本来是可以有更好的治疗的,本来不用被消磨耽误的。
都是因为林得缘。
离婚不仅是夺走了刑秀的财产,还对她造成了不小了精神打击。
林惜越是看到刑秀难受,对林得缘的恨意就越是浓一分,想要报复他的心就越强烈一分。
她恨不得把这个男人千刀万剐,不让他经历同样的痛苦,都不能纾解他心中的恨意。
今天借顾念因的势还不够,她还要……
咚的一声,像是什么悬浮在空中的东西掉了下来。
林惜端举着的手也跟着坠了一下。
她刚刚说什么?
她借了谁的势?
她是不是利用顾念因了……
她不是已经放弃这个计划了吗……
林惜恍若梦中初醒,整个人都顿住了。
她不想利用顾念因的,她本心就是想要跟她纯粹干净的在一起,尽可能的掩饰她跟顾念因之间那份见不得光的羁绊,不让顾念因知道,自己也不要被影响。
可她忘了,她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注定纯粹不了一点。
她一开始接触顾念因接触的就别有目的。
学校里就像是伊甸园,顾念因的情书给林惜织造了一种她真的值得的幻想。
可实际上,她不是什么值得的好人。
她暴戾冲动,桀骜不驯,嘴硬不会说话,没几个人能受得了她,对顾念因也做不了一个坦诚的爱人。
她的掩饰本质上就是一种欺骗。
掩耳盗铃的欺骗。
不是顾念因的需要她。
是她需要顾念因。
顾念因的爱直白又炽热,就好像每一次跟她接吻,她都觉得自己快要被嵌进她的身体一样。
而她甘愿被嵌进去,更想要把顾念因嵌进她的身体里去。
这样就只有她可以抛弃顾念因的分。
顾念因永远也不能丢下她。
就算她之后知道了自己一开始是因为想要报复林得缘而靠近她。
看吧,她就是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的烂人。
她利用她在林得缘面前的势,利用她喜欢自己,连想抢做感情的主导都是为了做那个百分百无法被抛弃的人。
就是这样的她,怎么能和顾念因在一起。
可又有谁知道,林惜在小时候被丢下了多少次。
多到,“可不可以不要丢下我”这句话,她再也不会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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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彻底黑了,冬天的路上没多少人,马路上的车急急忙忙,都在赶着回家。
林惜骑着车子,风从她的头顶掀过,她的脑袋里都是刚刚陶医生给她的解释。
“这是化疗的正常反应,只不过是阿姨的身体反应比较大一些。”
“这已经是目前来说最缓和的药了,还是再试试看看,平时多注意饮食,清淡滋补为主。”
……
林惜在这之前也做多很多查询,明白刑秀这是正常,却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情。
她得多想想办法,让刑秀以后更好受一点才行。
或许可以看看那些做饭视频,给刑秀多做点好吃的东西。
还有一些按摩手法。
至于其他的事情……
就不要想了。
古人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而林惜没有等到第三次,她的所有勇气,在刚刚一瞬间全部被击垮。
现实总是连接着以后,且不要说死路了,林惜站在这里,根本看不到以后。
她走一步是一步的人,还是不要辜负别的好姑娘了。
反正她早就明白了自己这辈子会孤苦伶仃了,不应该再生出那几份侥幸,妄想独占别人的爱。
动心跟在一起,应该是两回事才对。
老路灯的灯光格外刺眼,磋磨得人眼睛不耐。
林惜轻闭了闭眼,明亮的眼神在某一秒彻底黯淡下来。
车子利落的拐进小区,过了几个减速带,林惜停下了车。
冬日的法桐光秃秃的,单元门的楼道里敞着生锈破烂的门,灯也快坏了,忽明忽暗的,没积分照明作用,恐怖效应倒是拉的高高。
林惜不信这些,对着这灯笑了一下。
可接着,她蔑视的笑容就定在了脸上。
老旧的灯光下走出一道长长的人影。
顾念因表情平静,就站在林惜家楼下的单元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