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砚清和翟忍冬没有单独在陈雎工作间待太久, 该说的话说完了,该表达的感情表达到了,两人就一起出来。
小助理扭头看到,立刻走过来说:“纪老师, 刚才郑老师来过一趟, 见您在忙就没进去打扰。她说您忙完如果还有时间的话, 腾出几分钟给她聊点事情。”
郑老师, 郑芒, 纪砚清代言的那个服装品牌的负责人。
纪砚清知道郑芒要找她聊什么。
退圈的微博,她到现在都还没有发。
没想好怎么发。
除了郑芒这种和她有利益纠葛的,她不能用草草一段退圈声明, 让她的心血付诸东流,还有陈格。
一想到陈格, 想到背后可能还有很多个靠她“过冬”的翟忍冬, 她那段反反复复编辑过很多遍文字就发不出去。
她把这件事拖得太久了,肯定会对郑芒这边有影响。
纪砚清微微蹙眉, 说:“现在过去?”
小助理:“您方便的话就现在。”
纪砚清:“方便。”
小助理:“您这边请。”
小助理带着两人往楼上走。
到了,纪砚清进去找郑芒, 翟忍冬坐在一玻璃之隔的沙发上等她。
郑芒是个爽快的人,纪砚清也没有含糊其辞, 所以即使两人聊的是“分手”, 氛围也没有丝毫的剑拔弩张。纪砚清不经意转头, 看到翟忍冬又在拍自己, 索性将整个椅子转向她,配合地摆了个姿势。
翟忍冬一顿, 连着捏了三张。
这三张照片肉眼看不出来任何差别,翟忍冬却没有删其中任何一张, 她来回看了两遍,一起存进前几天创建的图集。里面是她拍的纪砚清所有的照片,还有一张纪砚清拍的——阁楼的楼梯上,她吻她的脸。
翟忍冬点开放大,低头看着。纪砚清和郑芒聊了近两个小时出来的时候,她依旧维持着支腿弓身的姿势,完全没有关注到周围的变化。
纪砚清挑了挑眉,和送她出来的郑芒说:“你忙吧,我一会儿自己走。”
郑芒顺着纪砚清的视线看了眼翟忍冬:“有机会一起吃饭。”
纪砚清应下,提步往翟忍冬身边走。
“人还没照片好看?”纪砚清忽然出声。
翟忍冬握着手机的动作一紧,顺势息屏放进口袋里,起身说:“聊完了?”
纪砚清:“再不完,有人就要变成望妻石了。”
纪砚清抱着胳膊,颇有兴致地问:“你最近怎么那么喜欢拍我?家里拍,路上拍,白天拍,晚上拍……”
翟忍冬:“晚上没拍。”
这是重点?
纪砚清:“为什么一直拍我?”
翟忍冬:“你说呢?”
纪砚清笔直地盯了翟忍冬两秒,忽然一勾嘴角:“喜欢我喜欢得不受控制?”
“纪老师。”
旁边有人经过,和纪砚清打了声招呼。
纪砚清客气地回应,话音落下同时,听见翟忍冬说:“嗯,喜欢你喜欢得不受控制。”
声音淡淡的,一点也不像说情话,但猝不及防落进纪砚清耳朵里,她的心跳一顿,慢慢就乱了节奏,跟打鼓似得,一下下跳得很重,紧接着就是失重感带来的强烈慌张,像坐过山车。
奇了怪了,她都没去过游乐场,竟然知道坐过山什么感觉。
纪砚清忽然想笑,她这颗被翟忍冬的小钉锤敲开了冰雕泥塑外壳的心脏似乎越来越不争气了,动不动就为她心动。
感觉还不错。
纪砚清说:“大老板,请继续保持嘴抹蜜的状态,随时随地和我调情。”
————
两人回到市区的时候临近八点,纪砚清有点饿——她不吃晚饭的习惯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刘姐改了。
纪砚清开着车说:“在外面吃吧。”
一是节省时间,二是之前那条银项链对翟忍冬太重要了,她补送只能更加郑重其事,这才在今天出门的时候给翟忍冬也化了妆。
化了就不能浪费她的美貌。
她现在急需一些私密又有情调的空间好好欣赏她。
想到这里,纪砚清没等翟忍冬说行还是不行,就直接看着后视镜变了道,然后在路口拐弯,来了附近的一家观景餐厅。
这家餐厅的装修很有格调,座位都是私密性极强的小包间,最适合情侣约会。
纪砚清点了餐,身体后倾靠着椅背看对面的翟忍冬。
翟忍冬则偏头看着半座城市里闪烁的灯火。
那些光明明科技文明的成果,纪砚清看久了却觉得那是从她眼睛里落下的目光,寂静执着,夜晚熄灭了,她也依旧亮着。
“叩叩。”
服务员进来上菜。
纪砚清被打断,垂眼整了整裙子。
服务员说:“菜已经上齐了,您慢用。”
两人:“谢谢。”
很快,小包厢里又只剩下纪砚清和翟忍冬。
两人吃饭的时候话都不多,今天也没有酒,桌上就显得格外安静。
吃到后面,纪砚清有些无聊地说:“郑芒今天找我是确认我还会不会回去舞团,或者去其他地方继续跳舞。”
翟忍冬:“你怎么说?”
纪砚清:“照实。”
纪砚清喝了口水,指尖轻点杯子:“郑芒不会告我违约,但要我在这期合同结束后再正式宣布退出。”
翟忍冬:“嗯,避开过年的销售高峰能降低损失。”
纪砚清:“这都知道?”
翟忍冬放下筷子看向纪砚清:“真不再跳了?”
纪砚清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你不是早就知道?”
翟忍冬短暂沉默,说:“以后怎么打算?”
纪砚清:“不会一直坐吃山空,但也的确没想。”
纪砚清说:“我很喜欢现在的状态,不太想变。”
翟忍冬:“后面还有很多年。”
不可能一成不变。
纪砚清当然知道,只是奇怪在藏冬的时候只需要“她开心就好”的人,怎么忽然就关注她的以后了。
纪砚清叠腿靠向椅背,故意说:“听你这话的意思,不想一直跟我谈恋爱?”
翟忍冬:“不想。”
纪砚清:“嗯?”
翟忍冬:“就不会问你‘以后’。”
现实终归是现实,她们这几天的恋爱基础全部来自于纪砚清前面那些年积攒的现实,从来没有摆脱过。
摆脱不了,迟早就要面对。
她不在乎纪砚清最终会怎么选,一直谈,或者有了新目标忙得三天两头见不上都行——感情只是把两个独立的个体联系在一起,从来不会让她们各自放弃一部分,或者谁放弃全部去迎合、同步。
她今天说出来,只是不想下次再有一个人问纪砚清‘以后’的时候,她还是会和在郑芒办公室一样,犹豫到出神。
纪砚清一开始在她的生命里出场,就带着满身的骄傲和自信,这些东西是独属于她的,舞台只是她用来展示骄傲的途径,不是赋予她骄傲的源头,那她的骄傲就不应该随着现实的变化而变化。
纪砚清不知道翟忍冬看见过自己犹豫的样子,但略一思考就懂了她话里的意思。
“以后”是明朗的,她们之间的一切才能稳定且持续地发展。
未知会导致无法预估的意外,意外总让人措手不及。
纪砚清想了想,看着对面一身潇洒精英范儿的翟忍冬说:“如果我最后决定回来这里,你会跟我一起回来吗?”
刘姐说过,翟忍冬二十二三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体面的工作,她是东华路出来的,双一流综合类名牌大学,在校期间拿过很多第一。如果她没有去藏冬,一直留在这里发展,现在的成就应该不比她差。
纪砚清有个瞬间忽然想知道事业有成的翟忍冬会是什么样子,话便脱口而出。
翟忍冬一顿,刚刚装进口袋里的右手紧握。
纪砚清说:“犹豫了。这就对了。”
她可不打算要一个长着恋爱脑的女朋友,或者画饼大师。
再者,翟忍冬会放弃这里去藏冬一定有她的道理。
她都去了那么多年了,多说无益。
刚才那个问题是她还没有习惯翟忍冬化妆的样子,被她的美色迷惑,得意忘形了。
纪砚清握住杯子想喝水。
翟忍冬忽然说:“你想让我来的话,我会试一试,你不想,我不会。”
翟忍冬的补充让纪砚清脑中有片刻放空,很快笑了一声,说:“刚想夸你拎得清,没有恋爱脑到丢掉自己,怎么转头就打脸了?”
纪砚清的笑淡下去,郑重其事地看着翟忍冬说:“我不想,至少目前是。你送金珠回家那天,我就觉得你天生该立于那种可以天地为场,快马扬鞭的地方,至于我,我喜欢你就该放任你,而不是把你叫回来这个没有马,也没有辽阔天地的钢筋世界里困着。”
不过,“以后”还是得想。
纪砚清偏头看了眼灯笼模糊之后形成的一团团红,说:“我们先过年,年后我会好好想一想,给你一个绝对满意的‘以后’。翟忍冬,你配我把你作为主要前提考虑一切,这是你为我付出那么多应得的,所以请你务必记住,我是想看一看那个从东华路出来的,事业有成的你,而且是潜意识想知道,但我更喜欢我亲自遇到的,这个满身黄土,不知道‘低头’两个字怎么写的你,没有第二。以后再敢说什么我想不想,你试不试,你等着。”
纪砚清话落,包厢里换了音乐。
翟忍冬握着的手动了一下才发现攥得太紧,关节已经开始发酸了,她依旧握着,说:“知道了。”
纪砚清在桌下踢她:“我那么一大段话就换你一句‘知道了’?”
翟忍冬:“还应该有什么?”
纪砚清:“自己想。”
翟忍冬想了很久,说:“我很爱你。”
像春雷炸在麦田里,一瞬间就将墨绿烧成了赤红。
纪砚清心跳剧烈,灼灼的目光里燃起无形的火光:“翟老板,你最近什么情况啊,嘴一天比一天甜。”
翟忍冬重新拿起筷子,淡定地说:“没什么情况,哑巴开口,正常发挥而已。”
纪砚清:“再发挥两句。”
翟忍冬:“多了腻。”
“我又不嫌你。”
“我嫌。”
“……”
两人吃完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九点半,纪砚清去卫生间补妆,翟忍冬在能看到夜景的玻璃墙边等她。
这面墙是来去卫生间的必经之路。
翟忍冬站了一会儿,忽然听到有人谈及纪砚清的名字。
“刚才补妆的那个人是纪砚清吧?”
“嗤,不是她还能是谁,和小时候一样装。”
“听说她以后不跳舞了?”
“跳不跳关我们屁事。”
“不关我的事对,关你吧。”
“我怎么了?”
“还在舞蹈教室那会儿,你想考个第一名让你爷爷高兴,结果纪砚清没让你,你就拉着我们把她堵后门口的事儿忘了?”
文嫚欣赏新做美甲的动作一顿,嗤笑道:“还真忘了。”
伍嫱推开包厢的门,说:“你那一巴掌够狠的,我看她的脸当时就肿了。”
文嫚:“你们后来扯她头发,掐她身上没比我好哪儿去吧。”
伍嫱的笑声消失在门里。
翟忍冬风平浪静地偏头看着外面。
半晌,翟忍冬拿出口罩挂在耳朵上,直起身体往不远处的包厢走。
手刚碰到门把,被人握住。
翟忍冬转头看到了纪砚清。
门里,文嫚的声音很清楚:“你看看她刚从镜子里看我们那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属癞蛤蟆,眼睛都快长头顶了。她就一烂跳舞的,再牛逼不也是扭着身子供人赏玩的,有什么了不起。早知道当时就该多扇……”
纪砚清红唇轻勾,推开门往里走。
文嫚话到一半看见有人闯进来,张口就想骂。
没等看清楚,“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巴掌扇了过来,她半个头都好像在嗡嗡。
纪砚清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神情呆滞的文嫚,说:“刚才没准备好,重来一次。”
话落,又是一声“啪”。
终于反应过来的文嫚失声尖叫:“纪砚清,你是不是有病?!”
转头对上已经惊呆了的伍嫱,文嫚疯了一样大喊:“还不去叫他们餐厅的经理!”
伍嫱连忙起身。
几乎同时,门口传来一声“咔”。
翟忍冬锁了门,转身靠在门板上,两手插兜。
翟忍冬的口罩还戴着。
纪砚清刚刚进门的时候在她鼻梁上捏了一下,提醒她:“戴好了,垃圾不配看到的你脸。”
所以这会儿她只露着一双眼睛,深黑冷寂,杀伤力不要太大。
伍嫱定住。
身后传来纪砚清的声音:“你躲什么?本来刚才那个打完就没事了,你这一躲,我又得重来。”
“神经病!”
文嫚大骂着站起来,想还手。
翟忍冬身形微动,还没离开门板,就看到纪砚清一个侧身,巴掌紧跟上去,扇得文嫚撞着桌子跌坐在地上,完全陷入怔愣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