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忍冬用的疑问句, 语气和神态却完全不是那回事,她笃定得像是看进了纪砚清心里才会得出这个结论,但这个结论对还被悬吊在高空的纪砚清来说无疑是根闷棍,猛一下子抡过来, 她觉得自己的头骨都要裂了, 剧痛让她愤怒, 紧接着就是说出那句“你就那么喜欢她”时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嗡, 它去而复返, 势不可挡。
纪砚清盯着站在台阶上的人,那个没来得及思考,后来不想思考的, 影影绰绰的极端像遇见了太阳的云雾,一点点变淡, 消失。
她早就应该想到了……
她在意翟忍冬。
在意了, 才会嫉妒黎婧“遇到她”,才会羡慕阿旺“有个她”, 才会在那个醉酒的晚上主动靠近她。
这么多年,她难得处处被谁护着, 处处受她的好。
她抗拒过,甚至因此打她, 但其实就想她反思的, 翟忍冬的好细致入微, 根本让人防不胜防, 她的潜意识可能早就已经开始偏向翟忍冬了,只是这方面的经验匮乏, 无法对号入座,更因为有辛明萱在前面死死挡着, 她过不去,就没办法往深处想,直到现在,翟忍冬的一句话让她豁然开朗。
吃醋。
对了,如果她只是单纯站在朋友的角度贪翟忍冬的好,翟忍冬现在用到的词会是嫉妒、羡慕,而不是吃醋。
她就是在意了。
只是可惜,她在意了的这个人心里有别人。
为她,她急得命都不要才会站在这里。
意识到这点,在纪砚清心里反复出现过的酸、疼、异样一股全脑涌过来,想要将她淹没。
她怎么会允许。
昨晚,翟忍冬那声“有种,你永远都不要承认”已经扒过一次她的骄傲,她不能再把做人最起码的道德也输在她手里——在意有女朋友的朋友,这个人对她很好。
纪砚清抱着双臂,下巴微抬,冷声说:“翟忍冬,你是不是把我说过的话全都忘干净了?”
翟忍冬垂视的眼里有喜悦的光微微闪动:“什么话?”
纪砚清走近一步,自下而上看着翟忍冬的时候也丝毫不影响她的高傲:“果然是忘了,那我就再提醒你一次,我是同性恋,但不是是个女人,我就会想和她发生点什么。”
纪砚清仰着头,被头顶刺亮的光一照,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睛也有点问题:疼。
但是还好,她这辈子最擅长忍受的就是疼。
于是一如往常的轻笑在楼梯间响起,又被从楼下快速逼近的脚步声骤然打乱。
来人看到翟忍冬猛地一愣,快步过来扶她:“你的情况我都听说了,好好回去休息,明萱那儿有我。”
翟忍冬脸上没什么血色,喜悦散去后的深黑目光紧随着带了一身傲气从自己旁边经过的纪砚清。
半晌,纪砚清的脚步声消失在楼上,她的提醒还言犹在耳。
翟忍冬扶住楼梯扶手的手握紧,对来人说:“我没事。”
来人是杂货铺的任姐。
因着翟忍冬带辛明萱去任姐店里买过几次东西,任姐认得她,后来无意知道她的故事,对她心疼又佩服,经常在进货的时候买些好东西给她。
这样一来二去的,两人就熟了起来。
今早任姐去县城赶集,在路上遇到受伤的辛明萱,赶紧把她送来医院,之后按照她交代的,去报警,接郭大姐。等她再回来医院,辛明萱已经做完手术醒了过来,身体各项指标合格,情绪稳定,越是这样任姐越担心——来的路上,任姐亲眼看过她失控发狂的样子。
所以任姐给藏冬打了个电话,想着翟忍冬说话能说到点上,请她过来照看辛明萱再合适不过,结果小丁告诉她翟忍冬住院了。
任姐看了眼翟忍冬额角的虚汗,轻斥:“没事什么没事,赶紧回去躺着。”
任姐要扶翟忍冬上楼。
翟忍冬抬了一下手拒绝:“不看一眼辛姐,我不放心。”
任姐皱眉,迟疑了几秒,说:“那就快去快回。”
任姐扶着翟忍冬下楼,虚浮的脚步一声声全进了站在墙边没有走远的纪砚清耳朵里。
她动了一下,肩往后抵,靠着冷冰冰的墙壁。
在意一个人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人心都是肉做的,天天被温水浇灌,怎么都要开出一两多野花,拔掉就好了。
野花而已,根不深,拔起来轻而易举。
只是她注定要辜负翟忍冬的那些好了,没人会跟一个因为私自动心就对自己做出那种事的人做朋友,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不管她拔掉那些野花之后的内心会有多贫瘠。
那是她生来就带着的命,该她受着。
就是,怎么做,才能让翟忍冬忘了那些私心带过去的伤害。
她人真挺好的,就算一次两次扒过她的骄傲,她也还是希望她往后好好的。
纪砚清盯着对面的墙看了很久,最后视野里只剩大片的白,透着几个刺眼的光圈。她闭上眼睛,抬起一只手压了很长时间,然后把掌根的水痕抹进口袋,转身下楼,离开了医院。
————
翟忍冬走得慢,和任姐过来的监护室的时候,护士刚给辛明萱推完针从里面出来。
看到两人,护士不高兴地说:“病人刚才突然情绪激动,差点扯裂伤口,要不是我们及时发现,后果不堪设想。你们作为家属,既然来陪护了就上点心。”
任姐急声问:“现在怎么样?”
护士:“打完针睡着了。”
护士提了一下口罩,看向穿着病号服的翟忍冬:“你是几楼的?”
翟忍冬:“四楼。”
护士:“先回去吧,她今天晚上不会再醒了。”
翟忍冬说了声“谢谢”,透过玻璃窗看向病床上的辛明萱。
“辛姐怎么弄成这样的?”翟忍冬问。
任姐叹了口气:“一开始是找那个郭大姐的女儿,找到了,但她养父母很警觉,连夜带着她跑路。他们是本地人,知道哪儿好躲难走,故意带着明萱绕圈,但好在最后追到了,孩子也愿意见郭大姐,和她谈谈后面的事。”
任姐说到这里,抬手捏了一下翟忍冬的肩膀说:“虽然只是其中一个孩子,但足够郭大姐打起精神继续生活。忍冬,你又做了件好事。”
翟忍冬说:“人是辛姐找到的,跟我没什么关系。”
任姐看翟忍冬一眼,继续往下说:“出问题是在回来的路上,明萱说她遇到那伙人了。”
翟忍冬目光一顿,转头看向任姐:“拐辛姐妹妹那伙人?”
任姐:“嗯。”
辛明萱的事翟忍冬很清楚,她有一个妹,比她小两个月,一开始是她高中学校的同班同学,后来她爸离婚再结,后妈把她同学带过来成了她妹。
辛明萱爱自己母亲,恨只会喝酒打牌的爸,连带的对那个后妈和没什么错的妹也看不顺眼,没少在家里学校跟她过不去。
但对方是个寡言面冷却心好的人,会给晚回去的辛明萱留灯留门,给偏科的她总结考试重点,给罚站的她手里塞巧克力,给体育课上得满头大汗的她一瓶冰水,给生了病缩在床上哭的她一整夜的陪伴。辛明萱被爷爷拒绝一起生活崩溃大哭的时候,对方在旁边陪着,说“我妈跑了,我没亲人了,你愿意的话,我可以一直陪着你”;辛明萱看到她爸为了打牌卖她妈陪嫁和他大打出手的时候,对方拉开她,一板凳把她爸打进了医院。
那一板凳,她爸后来只要喝了酒就会加倍还回去。
她哥表白不成,跟在后面有样学样。
这些都是辛明萱有一天突然接到邻居的电话,说她爸她哥快把那个人打死的时候才知道的。
辛明萱立刻从学校往回跑,还是只看到了地上的血和一个摔烂了的圣诞礼物。
是那个人攒了半年钱买给辛明萱的。
辛明萱说她就是在那一秒忽然意识到自己喜欢那个人的,但不论她是疯了一样掐着她哥的脖子,还是拿刀砍他爸都只得到了一个答案:那个人跑了。
跑去哪里辛明萱不知道,她在那座城里兜兜转转一整年,高考都结束了,还是没有打听到任何消息。
那个人好像从人间蒸发了。
几年后,辛明萱大学毕业,去了世界五百强企业工作,因为表现出色,工资和职位一升再升,可她却在第三年毅然辞职。
翟忍冬问过原因,她说从一个人贩子嘴里听到了那个人的消息。
之后,辛明萱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打拐上,从一个人孤军奋战到现在十五人的团队,她们分散在全国各地,让很多家庭重聚,包括即将和女儿见面的郭大姐,但辛明萱真正想找的那个人始终没有消息。
翟忍冬知道那种盼了一件事很久,终于要得偿所愿时失控疯狂的心情,就像她突然遇见纪砚清,她们的行为、理智全都会大打折扣,失去该有的冷静。
翟忍冬看着辛明萱说:“辛姐太着急了?”
任姐:“嗯,明萱和人贩子打交道十几年,不会轻易受伤,这次完全是她不够冷静。”
任姐叹了口气:“希望、失望,明天醒来不知道明萱会是什么样子。”
翟忍冬没接话。她大概知道,应该和从纪砚清口中听到“骆绪”后的她一样,发一场疯,然后变本加厉。
两人沉默着看了辛明萱一会儿,任姐扶着翟忍冬上楼。
病房里的其他两个人已经睡了,黎婧正缩在翟忍冬床尾打盹。
纪砚清不在。
翟忍冬在门口顿了一下,让任姐去陪辛明萱,自己走进来上床,躺了一会儿,拿出手机给纪砚清打电话。
能打通,但没人接。
翟忍冬踢了脚已经睡迷糊的黎婧。
黎婧惊醒:“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翟忍冬靠在床头,说:“纪砚清去哪儿了?”
黎婧打了个哈欠,困顿地说:“回藏冬了啊。”
回藏冬有近三个小时的车程,纪砚清现在肯定还在路上,那手机只会车上——在纪砚清包里或者口袋里,离得很近,但没有人接。
被她那句“吃醋”惹恼了?
翟忍冬回忆着楼梯上,她一语挑破那秒,纪砚清脸上的表情——愤怒、微惊、自嘲,然后顺从。
这个反应明明白白就是被她那句话戳中了。
存在,才会被戳中,情绪最后的落脚点才会是顺从。
可几秒后,她再次提醒她,她不是是个女人,就会想和她发生点什么的时候,又看不出来丝毫异样。
她会错意了?
翟忍冬握着手机走神。
黎婧精神一上来,隔着被子拍拍翟忍冬说:“老板,纪老师留了张银行卡给我。”
黎婧拉开口袋上的拉链,拿出卡给翟忍冬看:“纪老师说给你用最好的药,需要什么买什么,让我不用省着花,还说出院了给她打电话,她过来接。”
黎婧忍不住感慨:“纪老师真的好好啊。”
翟忍冬的视线定格在黎婧手中那张卡上,过了几秒,问:“昨天是纪砚清发现我晕倒的?”
“对啊。”黎婧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说:“纪老师直接抱着你下来敲我的门,我都快吓死了。”
翟忍冬:“她呢?”
黎婧:“昂?她什么?”
翟忍冬:“她有没有紧张。”
黎婧想了想:“没注意,过来路上我光顾着哭了。”
翟忍冬不说话,深色的眼珠钉在黎婧身上。
黎婧莫名觉得脖子有点凉。她抬手摸了摸,把拉链拉到最头,说:“应该很紧张,不然也不会坐你床边一整晚都不睡,哦对了!”
黎婧突然往前一趴,手指着翟忍冬的下巴说:“早上我买饭回来,看到纪老师摸你这儿了。”
翟忍冬眼睫轻闪,问:“怎么摸的?”
黎婧坐回去,盘着腿抱着胸,老神在在地说:“像你以前坐店门口摸小羊,特随意,特霸气,特阴沉。”
三个“特”后的形容词没什么直接关系。
翟忍冬想象着那一幕,半晌,点开微信。
离医院不远的小卖部,纪砚清付了买烟的,拿着手机往出走。
突然听到微信提示音,她顿了一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不是黎婧。
忍冬:【你早上是不是动我脖子了?】
纪砚清的表情一秒变凉。
她现在对“动”、“碰”这些字眼很敏感,像被道德感绑了扔在火上烤油里煎,再加上“翟忍冬”几个字就更不得了,尤其还是被她点破真实的心思之后。
可翟忍冬到好,主动带着“我的脖子”找上来。
纪砚清打开车门坐上来,靠了两秒,把手机砸进副驾,去口袋里摸打火机。
蓝色火焰亮了又灭。
纪砚清吸了口夹在唇边的烟。
很烈,也很劣。
烟味刚一入喉,纪砚清就被刺激得眉头紧蹙,剧烈咳嗽。她不信邪,继续抽,抽完继续咳,反复多次之后,纪砚清额头抵着方向盘一动不动。
这是她第一次抽烟,和学跳舞一样,带着一身抗拒做到了游刃有余,同样也和跳舞一样,体会到的只有痛苦。
纪砚清睁着眼睛,眼泪一颗接着一颗往腿上砸,不知道是生理不适导致的,还是别的什么。
呵。
这时候了还拽什么绕口令。
她就是心里难受。
第一次,第一次她在意了一个人,就全搞砸了。
她的命到底是有多贱?
别人遇到个有对象的也就是求而不得,难受几天就过了,她直接贴脸开大,弄得两败俱伤,后半辈子全他妈得记着她因为在意一个人,欠了一个人。
要不把她脑子挖了吧?
记不起来最多是她这人没道德,记着……她已经体会到那种被小刀子剌心脏的感觉了,不想一直体会到……
“叮。”
微信又响了一声。
纪砚清搭在方向盘的手跟着抖了一下,烟灰折断一截,掉在她腿上。
纪砚清看了几秒,头没抬,只伸了手去摸手机,点开。
“啪。”
已经成型的眼泪猝不及防砸到屏幕上,显出一圈透明的纹路,里面圈着两个黑色的字:下颌。
忍冬:【还是下颌?】
你早上是不是动我脖子了?
还是下颌?
纪砚清把这两句话连起来读了有半分钟之久之后,怒气窜天而起。
以前给她抹个药都三躲四藏,好像她是什么见个女人就会扑上去的混账玩意。
现在一句问不出来,追问一句。
不愧是杀人不见血的翟老板,她现在内疚得想自裁。
自裁之前,她还想发疯。
纪砚清坐起来,把烟咬在嘴里,两手捧着手机,拇指在屏幕上点的啪啪响。
【摸了又怎么样?你是想我把手剁了,还是干脆把我骨头拆了?!】
几秒后,微信发出。
纪砚清切出来,短信黎婧“有事打柜台电话”,关机,扔手机,下车在雪地里捻灭烟,上车回镇上,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然后一觉睡到天明,小丁上来敲门。
纪砚清拉开门:“什么事?”
小丁说:“老板打不通你手机,就打到了前台,让我给你带句话。”
纪砚清冷着脸问:“什么话?”
小丁的脸一瞬间红透,支吾半天,才蚊子嗡嗡似得说:“你对她有没有意思?”
纪砚清:“……?!”
一刹那的愤怒过去之后,纪砚清陷入死寂,她说不上来自己心里那种感觉,像柠檬酸,缩着,也像滚刀肉,麻木,还像砧板鱼,知道刀迟早会落下来,但猜不到会是什么时间,从哪个部位落下来。
她得承认,这一把,翟大老板完胜,她惨败。
但还是不甘心地想问一句,“她不是活菩萨吗?”
之前无所不能,这会儿怎么不显显灵,放她一条生路?
纪砚清没问,和站在门口不动的小丁说了句“还有什么事吗”,关上门直到去培训中心才下来。
第二天一样。
第三天也是。
……
第五天晚上,医生查完房说:“明天出院。”
黎婧谢天谢地,一送走医生,立马拿出手机给店里打电话。
病床上,盯了手机五天,五天动静全无的翟忍冬说:“开免提。”
黎婧:“这里是病房,有点公德心好吗?”
翟忍冬不语,只给了黎婧一个眼神。
黎婧立刻点开免提,把手机扔在翟忍冬腿上。
“嘟——”
电话响了四声才被接通。
小丁:“你好,藏冬。”
黎婧:“小丁!是我!纪老师在吗?”
小丁:“在呢,在烤火。”
黎婧:“哦,你……”
黎婧话到一半,手机被翟忍冬拿过去,切换成听筒模式放在耳边说:“让她接电话。”
小丁应了句,声音拉远,“纪老师,老板电话。”
听筒里没有出现纪砚清的回应,但几秒后传来了她熟悉的脚步。
“喂。”
翟忍冬朝手机方向看了眼,说:“我明天出院。”
纪砚清:“我十点到。”
短得不能再短的对话结束,听筒里陷入沉默。
纪砚清握了一下电话,说:“翟忍冬,明天聊聊。”
翟忍冬:“聊什么?”
纪砚清说:“那天晚上。”
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拖不过去就趁早。
翟忍冬静了一秒,说:“嗯。”
次日七点,纪砚清开车从藏冬出发,九点三十就到了医院,病房里却不见翟忍冬的人。
纪砚清问办完出院手续上来的黎婧:“你老板呢?”
黎婧挠头:“不知道啊,刚还在呢。我给她打电话,她这几天手机不离身。”
黎婧麻利地掏出手机拨号。
三秒后,手机铃声在床头柜里响起。
黎婧听到自己脸上传来可清楚的“啪”。
纪砚清站了一会儿,把车钥匙给黎婧,说:“你先把东西往车上拿,我去找她。”
黎婧:“你知道去哪儿找吗?”
纪砚清:“不能再清楚。”
纪砚清顺着楼梯下来三楼,去护士站问了辛明萱的病房号,顺着往里找。
到了。
纪砚清的步子朝门前一拐,又倏地顿住。
“辛姐,你已经找了她13年,确定还要找?”翟忍冬的声音从病房里传出来。
辛明萱:“为什么不找?”
翟忍冬:“她和你同龄,38,这个年纪的人没有几个还是单身。”
辛明萱:“那又怎么样了?”
翟忍冬:“她不是单身,你们怎么在一起?”
辛明萱笑了声:“那是我活该,但凡我的脾气小点,早点发现她的心意,也不可能弄到现在这种地步。”
翟忍冬停顿了很久:“你好好休息,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辛明萱:“我这就是个小伤,你管好自己就行。”
病房里传来脚步声。
很快,门被拉开,翟忍冬猝不及防和站在墙边的纪砚清撞上视线。
翟忍冬本能往病房里看了眼,拉上门:“你怎么在这儿?”
“当然是接你出院啊。”纪砚清勾了一下唇,目光冰冷,“天不亮起床,饭没吃出门,怎么样翟老板,我这个司机当得还称职吗?”
翟忍冬听出了纪砚清话里的嘲讽,她垂在身侧的手指轻捏:“时间还早。”
纪砚清:“可我迫不及待想和翟大老板聊一聊。”
纪砚清瞳孔里渐渐翻起巨浪,将她的理智掀翻之前,她转过身,往楼梯方向走。
翟忍冬看了纪砚清的背影两秒,提步跟上去,一转弯,就看到她抱着胳膊站在窗边,明显是在等她。
翟忍冬站定:“在这儿聊?”
纪砚清:“不然呢?坐着喝茶聊?我怕我一不小心手抖,把茶泼翟大老板脸上。”
纪砚清的语气阴沉生硬,竭力压抑着怒气。
翟忍冬看着她:“那天晚上……”
纪砚清:“那天晚上的事不着急。”
同样的话题,又一次在同一个地方被同一个人打断,态度却截然不同。
这次的纪砚清语气里只有随时可能压不住的愤怒,她的眸光很深,盯着翟忍冬,恨不得把嘴里的字一个个咬碎:“你和辛明萱什么关系?”
翟忍冬目光微动,默了片刻,说:“朋友。”
纪砚清:“什么朋友?”
翟忍冬:“我的眼睛瞎过。”
纪砚清:“我知道,我现在问的事你和辛明萱是什么朋友。”
翟忍冬说:“刚出院的时候,我因为看不见被人跟踪,差点出事,是辛姐救了我,一路开车送我回来。”
纪砚清:“之后呢?”
翟忍冬:“她找她的人,我开我的店,偶尔见面。”
纪砚清:“你们睡没睡过?”
翟忍冬眼睫颤了一下,有隐蔽的光在瞳孔深处浮现:“没有。”
纪砚清:“在没在谈?”
翟忍冬:“谈什么?”
纪砚清眼里的愤怒窜出来,直逼翟忍冬:“你说谈什么?”
翟忍冬不语,脑子里只有一声“她没会错意”。
纪砚清就是吃辛明萱的醋了。
辛明萱离开藏冬那天,纪砚清看到过她们靠在车边抽烟,动作应该像接吻。她当时还因为纪砚清除了戏谑、玩味和了然之外,再没有其他的态度产生过心理低潮。后来纪砚清又说她不是是个女人,就会想和她发生点什么。
她的每一个态度都很明确。
她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现在她基本确定——那晚之后,纪砚清迟迟不联系她,对所发生的一切的回避,对她那句“你是不是吃醋了”的否认,应该全和这件事有关。
纪砚清已经对她动了心思,但因为有辛明萱在前面挡着,不敢承认,也不能承认。
翟忍冬眼波轻晃,透出来光:“没在谈。”
纪砚清放下胳膊,向前一步,逼视着翟忍冬:“那你为什么去冰川?”
翟忍冬看着她,说:“生气。”
她已经从纪砚清的表现里触摸到了她想要的“平等”,那就可以让纪砚清知道一点她“想怎么样”。
纪砚清愤怒到极点,话到嘴边脱口而出,“为什么生气?因为我喝醉酒碰了你?我让你恶心?”
翟忍冬说:“不是。”
纪砚清一愣,后知后觉记起翟忍冬对那晚的态度——她只问她反不反感,没有提到恶心。
她当时不解。
现在……
和辛明萱没睡没谈是吧。
纪砚清手重重往下一指,怒得眼睛都红了:“今天,在这儿,把话说清楚!为什么生气?!”
翟忍冬感受到了纪砚清扑面而来的怒火,越是这样她越兴奋。她垂在身侧的手指捏着,目光笔直深黑:“因为我在睡你的时候,你喊的是别人的名字。”
纪砚清狠狠怔住。
什么叫,她睡她?
主动的才会直接用一个“睡”字,被迫应该用被她睡才对啊??
纪砚清被翟忍冬眼里几乎藏不住的光刺痛,有个荒唐的念头迅速在脑子里滋生。她瞳孔里熊熊燃烧的烈火一瞬间熄灭,变成深不见底的黑,“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翟忍冬:“因为我在睡你的时候,你喊的是别人的名字。”
纪砚清:“你睡谁?”
翟忍冬:“你。”
“清醒的?”
“清醒。”
“没有被强迫?”
“没有。”
“啪!”
纪砚清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翟忍冬头偏向一边。
从楼上下来的人看到这一幕,吓得惊呼一声,连忙推着同伴往上走。
楼梯间还是只有她们两个人,但已经交换了情绪,现在是纪砚清深如寒潭,翟忍冬狂如烈风。
翟忍冬咽了一口喉咙,动作缓慢地转过来,深黑双眼紧锁着面前的人,“纪砚清,第一天见面,我就想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