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砚清没意识到心脏上的不适, 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十二点十分的一楼人满为患,黎婧看到翟忍冬平安回来,已经恢复了精气神,和小丁两人跑前跑后忙得像陀螺。
黎婧给客人添好水, 提着水壶后退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人, 急得赶紧鞠躬道歉, 连说了两遍“对不起”。抬头看到是纪砚清, 她一愣, 说:“纪老师,你站这儿干嘛呢?”
纪砚清恍然回神,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还在炉边站着, 橡根木头一样,脑子是空的, 眼神也只是望着某处虚空, 没什么实际内容。这种感觉让她莫名的烦躁,隐隐怒火在胸腔里迅速滋生。
纪砚清沉下呼吸, 给黎婧让路,下一秒, 脸色突然变得异常难看。
她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肢体上重复固化的动作,以前练体态, 她可以重复一个姿势两三个小时不带变形的, 可刚才就十分钟, 十分钟!她的四肢竟然已经僵到酸疼发麻了?
纪砚清难以置信的同时眼神降到冰点。
黎婧吓得缩了下脖子, 弱弱地问:“纪老师,你没事吧?”
纪砚清极慢地勾动嘴角, 一笑,温柔极了:“我能有什么事, 我好得很,倒是你老板,何止是半死不活,我看再晚几分钟,她的小命都得丢。”
黎婧觉得纪砚清这话说得有点狠,但她非常认同,于是疯狂点头:“她就是活该!”
纪砚清:“……”
黎婧和翟忍冬的这份劳资关系是不是亲的?
显然不是。
纪砚清提步要走。
黎婧说:“纪老师,你还没吃饭呢!”
小丁路过,也说了句:“纪老师,你早饭就没吃,午饭再不吃,哪儿来的体力教阿旺。”
纪砚清后知后觉记起阿旺,心口憋了一下,有种火发到半路突然被堵墙怼回去的郁抑。她的目光扫过眼尾方向的楼梯,沉着脸说:“还是我平常吃的那几样。”
黎婧忙不迭点头:“好!小丁,你给纪老师找个地方坐!”
小丁应一声,给纪砚清找了地方,倒好热水,就去忙自己的了。
纪砚清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一抬头就是楼梯——小邱来回跑了两趟,一趟是去厨房给翟忍冬拿吃的,另一趟出去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再回来手里攥着一袋子药。
纪砚清捏了一下筷子,看到黎婧大步跑过来问:“老板的情况很严重??怎么还吃上药了??”
“不是药。”小邱提起袋子,给凑着凑着往自己手上盯的黎婧看了眼,“冬姐体力透支,让我去药店买了点葡萄糖。”
“这能行不?”
“冬姐让买的,她心里有数。”
黎婧瞪眼:“什么有分寸啊,心里有数啊,我现在最烦这些词,你别跟我说!”
说完黎婧眉毛一拧,不放心地问小邱:“老板现在怎么样?”
小邱嘴唇抿直,攥紧了手里的袋子。
那个瞬间,捏着筷子半天没吃一口的纪砚清莫名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锋利阴沉,带着怨气。
纪砚清抬头。
小邱看着黎婧说:“不怎么样。”
小邱话一说完就走了,留下黎婧愣了半天才想起来追:“什么叫不怎么样啊?老板到底有没有事嘛?”
小邱站在楼梯口回头:“没死没缺胳膊少腿就是没事!”
小邱给人的感觉确实和翟忍冬像,非常像,像是照着她长的一样,但因为太年轻,藏不住一身脾气和戾气,冷脸沉声的时候显得非常凶。
黎婧之前没见过她这样,吓得愣住,半天没吭声。
小邱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好,说了声“对不起”,放松语气:“冬姐说她后备箱有两个人,让你联系派出所找家属认领,如果没人认领就把他们埋在一起。他们是情侣,分不开。”
黎婧讷讷地点头:“我知道怎么弄,你让老板放心。”
小邱“嗯”了声,快步上楼。
黎婧站在楼梯口看了一会儿,匆匆把热水壶交给小丁:“你招呼人,我给老板办点事。”
小丁:“好,你快去吧。”
黎婧大步跑过去拉门,风雪窜进来,引得靠近门口的人一阵轻呼。
除了纪砚清。
纪砚清面无表情地看着已经空了的楼梯,半晌,忽然皱了一下眉,放下筷子起身。
外面,黎婧已经确认好翟忍冬后备箱里的情况,在给派出所打电话。
“唉,您好,我这儿是藏冬。”
“对,镇口那个。”
“我们老板又带了两个人回来,您看方不方便尽快过来一趟?”
“对,冰川里的。”
“好的好的,麻烦了,我在门口等你们。”
电话挂断,黎婧把手机塞进口袋,准备关尾门。
纪砚清说:“等一下。”
黎婧侧身往过看:“纪小姐,你怎么穿这么点就跑出来了?外面冷得很。”
纪砚清没有回答黎婧的问题,径直走到车后,看了后备箱里装有白骨的两个箱子几秒,说:“他们是谁?”
“啊?”黎婧有点蒙,“尸体啊。”
纪砚清:“身份。”
黎婧摇了摇头:“不知道。”
纪砚清转头看向黎婧。
黎婧想了想,看着后备箱里的尸骨说:“老板每年都会去几次冰川,运气好的话会遇到和他们一样跑去探险,但再也没有出来的人。”
“老板有工具,基本上凿个四五小时就能把骨头都凿出来,然后一路带到镇上,交给派出所去比对DNA。”
“比对上的,有家属领回去安葬,比对不上的去公墓。”
“老板出钱给他们买地方。”
黎婧撇撇嘴,声音低下来:“我们店七八年涨不了一回价,赚的就是个辛苦钱,老板全拿去给他们买墓地了。有回是真没钱了,我账死活算不出来,刘姐就说埋她家地里,老板只出口棺材钱,结果老板说不行。”
黎婧说:“纪老师,你知道为什么不?”
纪砚清:“为什么?”
黎婧:“老板说背井离乡的人只剩来处,没有归途,让他们各处各的,他们一辈子都孤独,但要是把他们埋一块儿,早起晚睡逢年过节的,他们互相之间好歹能说上句话。”
黎婧笑了声,抬头看着风雪里孤零零的阁楼:“我老板迷信吧,人死了就一堆骨头,她都凿多少块儿了,还能不知道?用烧的就更少,一个盒子都装不满,还哪儿来什么逢年过节。”
纪砚清短暂握了一下凉透的手指,按捺着胸腔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澎湃的热意,不带偏见地说:“她不是迷信,是尊重生命。”
黎婧笑一声,红了眼睛:“我知道,我就是心疼她。”
“冰川里找人难,得碰。”
“碰上了是他们运气好,老板就遭罪了。”
黎婧吸吸鼻子,声音有点哽:“她在冰天雪地里一待三四天,吃喝凑合,没人说话,还要费劲儿凿冰,所以每回回来都挺不好的,但我真没见过她走路都需要人架着的时候。”
黎婧说着,掉了眼泪。
纪砚清看她一眼,已经蔓延至整个胸腔的澎湃热意慢慢沉寂下来,脑子里浮现出翟忍冬进门时的脸。
没血色,但有魅力……
纪砚清的思绪卡了一下,风吹过来,一半凉,一半带着微不可察的热度。
是来派出所的人刚从出开足暖气的车上下来。
黎婧连忙过去和他们说明情况。
“就这两箱,两个人。”
“骨头应该分好了吧,我老板没说,不过她之前一直有分,这次应该也一样。”
“DNA比对结果出来了,还得麻烦您来个电话,我好看买不买墓地。”
“唉好,您慢走。”
黎婧目送白花花的警车消失在白花花的雪幕里,回过来关车尾门,上锁,往店门口走。经过纪砚清,她往手里哈着气说:“纪老师,你要不先进去?现在还不到一点,离去培训中心的时间早着。”
纪砚清应了声,却是站在风雪里没动。
黎婧奇怪地看了纪砚清一会儿,没敢说什么。她现在是不跟纪砚清用您了,但开始怵她皱眉,特像她以前的班主任,不,她班主任动不动就骂人,像个泼夫,纪老师就不一样了,眉眼一敛,目光一沉,那压迫感,嘶,还好他们国家不是君主制,不然她现在得跪。
黎婧摸摸脖子,缩回店里。
纪砚清在空无一人的门前站了很久,抬头向不见窗的阁楼。她刚刚被卡住的思绪不受控制地往下走,想起黎婧说翟忍冬的那些好,想起阿旺,想起那两具刚刚被带走的尸骨,想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我不想学跳舞的时候,身边怎么就没个翟老板帮我一把。”
这个自言自语似得失落声音在她脑子里盘旋了一会儿,被同一个音色,但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不甘语调盖过,“我怎么就没和辛明萱一样,身边有个你。”
“???”
纪砚清回神的瞬间面冷如霜,觉得自己快被这位大老板每天往外掏,每秒往外掏,但就是掏不尽的魅力吃了。
好得很。
一趟冰川英勇高尚,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回来之后漠然置之,把她吊得神经错乱,她……
她活该。
一顿酒而已,她都忍了三十多年了,还有那么难以接受吗?
纪砚清扯动一侧唇角,嘲讽地笑了声,对着阁楼的墙说:“翟忍冬,要不我也去趟冰川吧,改天你给我收尸,我出钱给自己给你以后带回来的那些人买墓,咱们两清。”
————
培训中心。
阿旺一来就注意到了纪砚清情绪的反常,只是她专业,一旦开始教她立刻就会变得一丝不苟,什么都看不出来,但稍一停下,她就会走神,表情也很凝重,看起来心事重重。
阿旺犹豫了很久,还是忍不住在走之前问:“纪老师,您是不是心情不好?”
正在收拾东西的纪砚清一顿,想说“没有”,话到嘴边卡了两秒,站起来说:“阿旺,你阿姐喜不喜欢吃蛋糕?”
纪砚清从来没向谁低过头,印象中,道歉也只有对翟忍冬的那一次。
她不知道怎么哄人,更没人哄过她。
思来想去,她唯一一次只用很短一点时间就从阴郁情绪里拔出来的情况是某一年脚扭伤,去医院的急诊。
***
那天是阳历新年前夕,外面热热闹闹,人潮如织,连急诊都是拖家带口,吵吵嚷嚷,只有纪砚清是一个人,坐在走廊的金属座椅上,手里捏着还很靠后的号码纸。
几个小时前,她因为脚扭伤,错失了一次重要的演出机会。
听到这个消息,她爸立马急了。
急得不是她的脚伤得怎么样,而是她少了一次超越她妈的机会。
他怒不可遏,当着骆绪的面对她大声训斥,而她呢,除了冷笑,嘲讽,再没有其他反应。
偏就是这种轻蔑,最容易激怒一个男人早已经腐烂发臭的自尊心。
他和小时候打她一样,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骆绪当即还了他更重的一巴掌。
但有什么用,巴掌印已经有了,耳朵已经在嗡嗡了,不是加倍还回去,她就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把要送她去医院的骆绪拉下车,一个人开着车在街上游游荡荡,漠视所有幸福,讽刺所有甜蜜,一直到脚疼得难以忍受了,戴着口罩过来急诊。
晚上十点的急诊像热闹的剧场,往来形形色色的人带着千奇百怪的病例故事,准备创造震惊中外的医学奇迹。
她不想成为其中一员,不想和任何跟舞台有关的事再扯上关系,一个人冷漠地坐着。
坐到旁边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才突然意识到晚上的急诊可能不叫号,要自己去排队。
可她的脚疼得根本站不住。
那一秒,席卷她的不是孤立无助,而是滔天愤怒。
她想,要不就这么疼着吧,最好疼到截肢,疼到死,她就不用再为了谁去跳舞。
她才24,却已经对生活里的一切厌恶至极。
于是她一动不动地靠着墙,等死。
结果事与愿违。
临近零点的时候,一个穿着中学校服的女孩子过来医院找值夜班的妈妈跨年。
可是不巧,她妈妈被急诊主任叫去会诊了,她只好坐在走廊里等,怀里抱着一个小蛋糕。
纪砚清闻到了蛋糕香甜的味道——她这辈子最陌生的味道,一丝一缕刺激着她的神经,加重她的愤怒,直到女孩子去而复返,把切下来的一小块蛋糕递到她面前说:“姐姐,新年快乐。13年前的今年,我出生了,请你吃我的生日蛋糕。”
那一秒,纪砚清的世界天崩地裂。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眼睛里藏着那么多的泪水,好像怎么掉都掉不完。
她在人前崩溃,也被那块蛋糕暂时治愈。
女孩子叫来忙完的妈妈给她看了脚,安排了床位,留下一句“姐姐,再见”,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
但纪砚清一直记着那块蛋糕的味道——像忘川水,忘的是今生痛苦的事。
***
纪砚清也想给翟忍冬买一块。
不是为了让她忘记那天晚上的事。那是她的错,她怎么都会还。
她是想让翟忍冬忘了她带过去的麻烦,别再折腾自己。她的确是个很有魅力的人,镇上的,甚至是县城的人都喜欢她,没必要因为一个她,把自己弄得剩下半条命。
不值得。
纪砚清眼瞳清浅,等阿旺的回答。
阿旺却说:“阿姐从来不过生日,每年1月3号那天,她都是一个人在山坡上待着,待到天亮才回来。”
纪砚清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微愕。她听阿旺说了半天山坡上怎么冷,怎么黑,最后确认似的问:“你说她从来不过生日?”
“对啊。”阿旺点了点头,“阿姐好像不喜欢过生日。”
不喜欢为什么要在那天请她去吃饭?
为了安慰她?
纪砚清目光震动,心里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更为汹涌猛烈的歉疚,沉重到……她想要逃避……
纪砚清在教室里站了很久,其他教室陆陆续续下课了,她才去换衣服离开。
外面的风像刀子,空气暴力,骨头缝里都好像嵌了冰棱子,一下下刺着疼。
纪砚清只能逼自己走快一点,再快一点,路上似乎差一点撞到电杆,她想不起来,再回神人已经站在了翟忍冬门口。
门边的柱子上钉着一盏灯。
和翟忍冬房间里的那盏一样,用还是老式灯泡。
纪砚清在电灯下站了一会儿,抬手敲门。
“叩叩。”
门里很快响起人声:“谁?”
纪砚清:“我。”
门里没了声。
静默像钢丝,藏形匿影,悬在纪砚清脚下。
纪砚清没发现,只觉得这静让人心生烦躁。
纪砚清的眼睛钉在门板上,冷寂,紧绷。
很久,翟忍冬终于再次开口:“有事?”
纪砚清视线一松,脱口道:“翟大老板今天回来的时候是不是让人架着走的?难得见到翟大老板这么虚弱的样子,我不得抓住机会围观一下?”
话落的瞬间,纪砚清满脸阴沉。
她是失心疯了吗??
回来路上明明已经把“谈谈”两个字背得滚瓜烂熟,怎么一到嘴边全变了味儿??
因为阿旺那句“阿姐好像不喜欢过生日”?
还是,被那句话勾起的无数个翟忍冬?
她匆匆去饭店救急的脚步和拍在她头上的新头盔;
她抽在贼手上的鞭子和香摊老板突然低廉的价格;
她从雪地里刨出来的护目镜和差点撞上贼的车轮;
她一只胳膊一只胳膊穿在她身上的羽绒服和毫不犹豫垫她身下的身体;
维护她的名誉,接受她的道歉;
给她手套,挡她身前;
她说“你开心就好”,然后每天早上送晚上接,拍她的头,也给她按摩脚;
她又一次被打,嘴里说的还是“以后开心了就好”;
还有刚刚和解就发来的微信:【春天不远,玩得开心。】
……
纪砚清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她在怀念翟忍冬的好,她很早就嫉妒别人有翟忍冬的好,她正在从对周围的人事漠不关心的极端走向另一个影影绰绰的极端。
这个极端里除了怀念和嫉妒,应该还有别的东西,纪砚清正在对它们思考剖析,明朗之前,门里倏地传来一道声音,“我已经睡下了。”
纪砚清一愣,思绪定格,一动不动看着紧闭的门板
终于,她反应过来,她被翟忍冬拒绝了。
相识以来的第一次。
她心一沉,下意识想说什么,却张口结舌。
空间不大的门口陷入死寂。
楼下有人摔着门出去。
纪砚清一晃神,胸腔里延迟涌起强烈而复杂的感觉,有震惊错愕,也是意料之中,还有一些将明未明的未知。她笔直地在那里站了一会儿,说:“那就不打扰了,你早点休息。”
纪砚清转身离开。
很快,楼下的门开了又关,声音透过门板传进房间里,披着衣服靠坐在床头面无表情的翟忍冬慢慢捏缩起了手指。
房间里开着灯,翟忍冬腿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打开的论文,已经校对完了。她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没度数,用来过滤强光的。她沉默了几秒,将投在门板上的视线挪动到电脑上,滑动触摸板点开任务栏里闪了很久的微信图标。
梁老师:【这是最终版?】
翟忍冬:【是。】
梁老师:【还是不署名?】
翟忍冬手指微顿,回复:【不署。】
聊天界面静了几秒,弹出来一条新消息。
梁:【你犹豫了。为什么?】
忍冬:【我遇到她了,她比以前更有名气,我现在一无是处。】
梁:【她?】
忍冬:【嗯。】
对话框里很久没再有消息弹出来。
翟忍冬快速打了句“年后去看您”。
发出去之前,聊天突然更新。
梁老师:【有时间过来找我一趟。】
翟忍冬嘴唇轻抿,半晌,回复:【好,年一过就去。】
简要的对话结束,翟忍冬关了电脑,连同眼镜一起放进九斗柜最下面的抽屉,挂上锁。
房间重新恢复安静。
翟忍冬靠在床头,看了眼已经充好电的手机,伸手拿过来。
纪砚清的那条微信,她今天回来一充上电就看到,看了很久,输入框里的字打了删,删了打,最终还是选择让它石沉大海。
因为她确信纪砚清会知道那天晚上的事,就算想不起来,也一定猜得到。
那天晚上她手指上的感觉太明显,又不可能像是清理地毯酒杯一样,帮纪砚清把那里也清理了,那她只要有脑子就一定会意识到自己怎么了。
之后呢。
纪砚清如果想承认差点和她发生关系这件事,会在第二天一起来就给她打电话,而不是隔了整整三天才问她一句“什么时候回来”,又在刚刚说出那样一番想看热闹的话。
一开始,她还以为有人终于舍得正视才会上来。
翟忍冬上滑了一下屏幕,“什么时候回来”紧随其后落回去。
她不清楚纪砚清到底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现在也没那个精力想,体力透支,低温伤害,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允许她再去揣摩谁的心思。她只确定一样:如果说纪砚清抬头吻她那秒,她还愿意给她反悔的机会,让她再考虑一阵子;那她触摸到还没谁真正触及过的抗拒与惊慌时,这件事就再没得商量。
冰川里的话是她的反省。
反省过后,她还是那个翟忍冬,因为一声“骆绪”,往后只会变本加厉。
“咔!”
翟忍冬锁屏手机,扔在床侧,一瞬间幅度过大的动作让她头晕目眩。
纪砚清低头缓了一会儿,穿上外衣下楼。
光靠葡萄糖,她的体力恢复太慢了,还需要补充一些高热量的食物。
翟忍冬下楼的速度很慢,每一步都要缓,走走停停差不多六七分钟,她的步子定在最后一级台阶上。
同样静止的还有坐在炉边的纪砚清。
两人对视着。
翟忍冬走过来,看了眼纪砚清眼底未消的烦躁和视线对上她时一闪而过的沉郁,在她对面坐下。
那个瞬间,纪砚清的脚明显往回收了一下,是要起身离开的预备动作,不知道经过了什么心理思考,转眼的功夫,她整个人又放松下来,笑看着翟忍冬说:“翟老板,不是已经睡下了?”
翟忍冬提起落在纪砚清脚上的目光对上她,但没有说话。
静默突如其来。
翟忍冬CHI裸裸的目光让纪砚清莫名烦躁。
纪砚清蹙眉。
不久,翟忍冬嘴唇动了一下:“那天晚上……”
纪砚清:“那天晚上怎么了?”
纪砚清表面是在问翟忍冬,但飞快的语速,生硬的语气,打断形式的反问,更像是一种变相的回避。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说了什么,但就是说了。
说完之后,翟忍冬依旧是那副处变不惊的模样看着她,过去好几秒,突然叫她一声:“纪砚清。”
“有种,你永远都不要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