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始二年春, 百官入宫,意图逼迫天后得见陛下,天后令皇城军亮出利刃,百官想要以命相搏, 关键时刻, 陛下现身, 制止了这场百官逼宫。

  云丞淮的出现, 让百官停止了逼迫, 终止了这场被人操控的阴谋。

  下面的许拓看着她,猛地深吸一口气,又勾唇笑了笑, 张嘴说了三个字。

  看口型是,“我输了。”

  云丞淮垂眸, 许拓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了?

  按照剧情来说, 许拓这个时候已经死了,后面会不会变她确实不知道。

  还是说, 一个人在人生最高光的时候死去,就比较容易成为白月光?

  可许拓的高光时刻有很多, 日后位列群臣之首,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许拓的变让人措不及防, 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云丞淮以为, 许拓是一个光正君子, 日后也会一直保持着君子如玉的形象。

  许子玉这样的人, 本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怎么会陷入阴谋诡计之中呢?

  她想不通,一个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按理说, 君子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会坚持自己的原则,那么到底是什么,让许拓发生了这样的改变。

  云丞淮不理解,所以她想找许拓谈谈。

  沈流年不放心她的身体,她才醒来几天啊,虚弱了那么久的身体,还有得补呢。

  于是两人请了之前在湘州的,政务堂的小团体过来。

  也就许拓跟赵哲,还有一个是包子。

  包子在一旁吃东西,也不喝酒,不知道是谁教的,保护君王不得饮酒,那以后,就算是休沐,包子都没有再喝过酒。

  赵哲这几日去周边县考察,晒黑了,也可能是年龄上来的原因,也可能是劳累过度。

  新法的担子,大半都压在了赵哲的身上,她又是首辅,每日都很忙碌。

  现在新法步入正轨,赵哲身上的担子会小很多。

  而许拓,成熟了,几乎跟许太傅的气质一模一样,表面温和有礼,不管是对待什么人,都是保持着温和的一面。

  云丞淮以为,君子温润如玉,控制情绪是其一,这会儿想想,又何尝不是戴上了一层面具呢。

  能长时间的戴上面具,这样的人很可怕。

  但君子平和待人是一种态度,并非不会生气,为国为民的愤怒,始终该深藏内心。

  为民为君为国,是士大夫的抱负,苦读科举不正为此。

  许多人科考是为了出人头地,也有那么一些人是为了天下百姓。

  她一直以为,许拓就是一个有抱负,有担当的人,为官问心无愧,可事实上,是她想多了。

  许拓做下的一个又一个的局,阻碍了新法的进行,这对百姓并无好处。

  到底是君子,还是伪君子?

  云丞淮扭头看过去,许拓正望着月亮独自喝酒。

  这样的许拓是孤独的,仿佛是不被人理解的。

  她甚至觉得,或许这人有什么难言之隐呢?可能有什么难言之隐。

  她们现在是南秦的掌权者,她把许拓当作朋友,并无君臣之嫌隙,可惜终是她想太多了。

  许拓察觉到她的目光,也看了过来,然后对她笑笑,行了一个简单的礼,又举起了酒杯。

  云丞淮同样举杯,两人虚空碰了一下杯子,谁都没有主动说话。

  全程沈流年都没有给许拓一个眼神,一直都坐在云丞淮的旁边。

  嗯......对沈流年来说,小说就是小说,她跟许拓没有什么接触,对这种规矩束身的人也不感兴趣。

  举个例吧,就是她跟云丞淮结婚,对方能全力支持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还能挡在她的面前,粉碎一切流言蜚语,为她冲刺,私底下的体贴温柔,还有对她的了解,两人精神上的共鸣,她觉得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

  而许拓,出身世家,深受各种思想束缚,这样的家庭,对沈流年同样是一种束缚,自由?不存在的,想做自己的事情?更不可能。

  据沈流年所知,许家的坤泽至今没有出来做官的,是她们没有能力知识吗?当然有。

  有一个考上童生的坤泽,去考秀才时抱病了。

  云丞淮没有查,沈流年可是查了,但看在许拓也算有功的份上,她可以不拆穿。

  但在猜到幕后主使是内阁之人的时候,沈流年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许拓。

  不是她对许拓有什么误解,那是一种直觉,就连赵哲,都发过脾气,孟清为了一个政策,正面硬刚过她这个天后。

  孟清出身一般,能更了解百姓的情况,知道百姓最需要的是什么。

  也不是沈流年的政策有问题,而是那是目标,不是过程,过程需要慢慢来。

  然而许拓,从不跟帝后硬刚,只会象征性的提出建议,采纳就采纳,不采纳就算了,对待百姓尽管温和,但是从她吃饭喝茶,入住民舍的那些小事中,能看出她的嫌弃,就算她极力掩饰了。

  但那是一种骨子里的嫌弃,骨子里对军民的居高临下。

  行军途中,帝后吃住都跟大军一样,大家都不习惯,却从未嫌弃过。

  所以沈流年很怀疑,云丞淮说的小说里面的那个许拓,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好。

  也可能是,里面的许拓死的早,从未体验过苦难,怎么会与军民同吃同住。

  况且,小说里的许拓死之前,都是被敌人好好对待的,因为她的世家佼佼者的名头,但后来她实在不配合,敌人恼羞成怒,把她给硬生生的折磨死了。

  至少在此之前,许拓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女公子,是一缕光,是很多人心中的偶像,跟想要成为的人。

  沈流年觉得,许拓不是性情大变,而是永远的处于一个被人追捧,所有人都喜欢,不管做什么,都只要动动嘴就好了的环境里面,所以能一直保持着自己光正君子的形象。

  可一旦突遭巨变,能保持初心的又能有几个?

  沈流年对许拓没有滤镜,内阁的所有人对她来说都一样的,而且她认为比起能力,明显赵哲更胜一筹。

  在知道幕后主使的存在后,她马上想到了许拓。

  许拓暴露了之后,她的心里只有四个字:果然如此。

  今日云丞淮邀请赵哲跟许拓来聚餐,也是为这件事做一个了断,解开自己心里的疑惑。

  桌子上的酒喝的差不多了,沈流年借口有事,早早的离开了,实际上在内间等着。

  赵哲是个人精,喝到一半就装醉倒在地上呼呼大睡了。

  云丞淮让人把赵哲扶到别的房间里面休息去了。

  现场就剩下了三人,一个是自顾自吃自己的包子,还有就是云丞淮跟许拓。

  包子可以除外,那么就剩下了她们两个。

  许拓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完感觉不过瘾,直接拿起酒壶往嘴里倒。

  这样豪迈的许拓,云丞淮还是第一次见。

  她眯着眼睛正要开口,许拓忽然看向她,盯住了她的眸子道:“你,究竟是谁?”

  她心里一个咯噔,什么意思?许拓以为她是谁?还是许拓知道她不是她?

  要是她没有恢复记忆,说不定就心虚了,可她就是她。

  “我?我自然是云丞淮,是南秦的皇帝,我应自称朕。”

  云丞淮的声音冷冷的,她想知道,许拓究竟是何意。

  “你不是。”许拓坚定道:“云丞淮两年前就该死了,你怎么会是她。”

  死?小说里她也只是圈禁了十年,可没那么早死,而她的到来改变了自己的结局,但两年前确实是一个节点。

  而外面又出现了一个流言,说自己两年前就死了,现在的自己就是一个傀儡。

  许拓这样一说,云丞淮明白是谁传的了。

  而许拓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她看着许拓眼睛里的疯狂,不动声色道:“你也早该死了。”

  她没有否认,也没有遮掩。

  总得透露出点什么,许拓才会说真话吧。

  许拓猛地睁大了眼睛,里面满是震惊,“你也回来了?”

  什么意思?她也回来了?

  云丞淮灵光一闪,重生?许拓是重生的人。

  如通过是这样,一切就说的通了。

  “你不会以为,就你自己回来了吧?”云丞淮依然冷静,外人可能觉得这些话虚幻的很,只有两人明白,她们的话多离谱。

  许拓笑了,疯狂的笑着,很快她的笑声越来越小,逐渐平静了下来。

  云丞淮冷眼看着,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凭什么?就你这样的人,凭什么也能回来,你不过......不过是个蠢货。”

  许拓破防了,什么礼仪,什么君臣,全都扔到一边了。

  再说了,许拓的心里也从未把她当过君。

  “许拓,你知道吗?朕以为你是一个君子,一个有抱负的人,会为了天下百姓做一个能臣,所以朕不想让你死,就藩的时候才带着你。”

  云丞淮的声音平淡,听不出来什么情绪,“可惜你做不到这样。”

  “朕不会强人所难,做不到就罢了,每个人都有权力选择自己做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是新法,对国对民都好的新法,你为何要从中作梗?”

  许拓可以不做一个君子,不做一个好人,但为何要做一个坏人?阻碍天下百姓有一个和平安稳的生活?

  “我知道新法的好处,但那又怎么样?上辈子我保护了她们,成了阶下囚,可临死受尽屈辱,她们连一件破衣都没有给我披上,那我为何还要在乎她们如何?”

  “上辈子失去的,这辈子我不会失去,上辈子没有得到的,我都会得到,家人,权力,我都要......”

  说着,许拓抬眸看向内间的方向,“她,我也要。”

  什么没有喜欢的人不想成亲,说到底还是想要跟她争沈流年罢了。

  可云丞淮听说,许拓已经跟人订亲下聘了。

  “你不是与崔家订亲了?”既与人订亲,为何还要觊觎沈流年。

  “我要的只是崔家的助力,崔献曾是帝师,崔深现为户部尚书,许家与崔家的结合,要不了多久,我就能控制住朝堂上的大半文官。”

  只是可惜被发现了,在绝对的权力面前,她的谋划将功亏一篑。

  所以昨日许拓立马就站了出来,那是她知道,帝后的权力之大,一旦知道她是幕后之人,那她后面再多的谋划也没有用了。

  直接杀了她,灭了许家就好了,不需要那么麻烦。

  开国皇帝跟中兴之主,就是有这样的权力,云丞淮还亲自带兵平定了南秦的叛乱,哪怕里面含有些许的水分,但是足够了。

  许拓遗憾道:“可惜顾以柳太没用,李昭延好□□,还是被人算计了去。”

  其实许拓找的两个队友都不错,顾以柳上辈子是沈流年营帐中的主将之一,李昭延是北齐的皇帝,日后虽跟长孙家斗的不可开交,但是能力是有的。

  也是上辈子,南秦灭国,李昭延跟长孙家前期没怎么斗,双方都忙着占南秦的便宜呢。

  这辈子不一样,南秦没有灭国,云丞淮还当上皇帝,沈流年是天后。

  南秦跟西梁是天然的盟友,北齐外敌有点儿多,再加上北狄跟南秦的攻势激烈,北齐撑不了太久了。

  李昭延又太着急的表露出了自己的野心,长孙家掌握北齐权力那么久,怎么可能让新帝给夺了权力。

  长孙惠这个老狐狸明白,必须趁早处理掉李昭延,否则长孙家危险。

  以前李昭延装的太好,要不是李昭延抢夺隐龙卫的权力,长孙家还发现不了呢。

  后面的几次刺杀什么的,都让李昭延躲了,要不然长孙兰倒也不必出这么下三滥的法子。

  总之,没有了瓜分南秦这件事,皇权跟长孙家的冲突直面爆发,总有一死。

  李昭延自身都难保,更无法帮许拓了。

  这一切都是基于云丞淮改变了剧情,没有让南秦灭国,还让南秦越来越好,百姓安居乐业,才达到的效果。

  云丞淮冷冷的勾了勾唇,“这就是你阻碍新法的理由?”

  “这还不够吗?”许拓质问道:“我是许家宗女,天生被寄予厚望,我苦读十多年,中得进士,一生为民请命,为君分忧,反贼入城,我以此身护得城中百姓,可我呢?得到了什么?”

  “临死前不着寸缕,没有人为我盖上一件破衣,我的尊严被人踩在了脚下,不,是踩在了泥坑里。”

  “我死后,飘荡在半空中,没有人为我收尸,也没有人为我卷上一张破席。”

  “我被吊在了半空中,一块遮羞布都没有,死前死后一共四十一天,要不是沈流年攻破了城池为我收尸,我还不知道要被那样挂多久。”

  “你说......要是你被这样对待,你不恨吗?”

  许拓恨啊,恨那些百姓,不,应该是恨所有人,她要掌权,掌握绝对的权力。

  只有权力是自己的,有绝对的权力,她什么都不会失去,沈流年也会是她的。

  可是以她的位置,想要得到权力,一步一步的晋升是没有用的,想要成为绝对的权力拥有者,对她而言,没有个十年做不到。

  但是十年太久了,久到南秦都灭国了。

  乱世里面时间格外的宝贵,可许拓也没有什么办法,许家是文臣,清流世家,家中田产够多,所以能过上富裕的日子,非是什么勋爵之家,家里也没有太多的声音,依靠的无非是田产那几样。

  以许家的财力,养上千百个护院不成问题,真想要养兵肯定是不成的。

  这样的话就要夺拉拢人,等到乱世来临,许家可以分一杯羹,趁机成为一方诸侯。

  可是她没想到,云丞淮没有被圈禁,还可以去就藩了。

  云丞淮挑眉,“所以你以为,两年前的我死了?现在的我是傀儡?”

  怪不得许拓总说她死了,什么死了,就是从两年前,事情发生了改变,她的人生轨迹发生了变化。

  许拓不敢想她也重生了,不想让第二个人有这种机遇,因此就污蔑她不是本人,真正的她早就死了,留下来的是傀儡。

  不过,许拓既然重生了,就清楚的知道,她后面的结局,那她的变化只能用换人了解释。

  许拓继续道:“也不仅仅是我不相信你能回来,只是你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你知道我死之后,鬼魂在哪里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灵魂会受到牵引,来到楚湘王府,看着你颓废暴戾的样子,要么就是呆坐一天,失了神。”

  说到这里,许拓声音沉了沉,“被圈禁十年你都没有改了自己的暴戾性子,怎么可能突然改变,哪怕是跟我一样,重新回来了,也不可能。”

  话说的有道理,小说中没有写那十年的事情,云丞淮当然不会知道。

  但是不重要了,小说就是小说,她们所在的世界是现实,这个世界里,人是可以改变自己的结局的。

  她改变了剧情,改变了自己的结局。

  “你后来选择跟着我一起就藩,不是因为觉得我是一个好的亲王,觉得我会为百姓好,而是跟大多数人一样,为了从龙之功吧?”

  如果一切都是伪装的,那许拓想要掌权,显然从龙之功更快。

  事实证明,许拓是内阁次辅,堂堂二品官,手中的权力仅次于一品首辅,权力自然是大的。

  可是云丞淮把军政给分家了,内阁只管政务,无法掌军。

  与前朝丞相能调动部分军队的权力来看,内阁的权力总和,不如丞相一人的大。

  可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把权力跟责任细分,那每个人权力都小了,就不会做出太大的事情,就算做错了事情,也在可处理范围内。

  许拓没有否认,“是也不是,我知道沈流年会成为这个世上唯一的坤泽皇帝,我跟着她,势必能获得好处。”

  “至于你......”许拓垂眸轻笑,“我不知道为何,你跟沈流年的关系会突然变的这么好,所以只有你死了,她才会看到我。”

  “而我会成为未来坤泽皇帝的妻主,也会成为皇帝。”

  事到如今,许拓毫不隐瞒,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许拓打的主意,还真是......真是痴人说梦啊。

  确实,小说中许拓死的早,对沈流年是特殊的存在,就像是一束光,指引着同道的前进,可不单是指引一人,而是同道的所有人,可以说是她们精神所在之代表。

  死后的许拓以为,对方的心里是有自己的,只要云丞淮不挡路,那她跟沈流年一定会在一起。

  云丞淮忍不住笑了,眸子中满是嘲讽,“可你有没有想过,朕对你为何那么信任?高官厚禄,哪个都没有少了你?”

  许拓蹙眉摇头,这正是她不解的地方。

  好像遇到什么事情,云丞淮不是找她就是找赵哲。

  赵哲还好说,对方是王府长史,一开始就选择了对方的人,她呢?就凭她在王府的一番深情表露?

  要是以前的云丞淮,她可能会信,现在的云丞淮真的不一样。

  “因为我觉得,你会成为百官的精神代表,清廉爱民,成为日后百姓口中的许青天,我相信你是一个好人,一个好官,而非现在的样子。”

  许拓愣住了,原来在云丞淮心里是这样看自己的吗?

  一开始她以为,云丞淮不是本人,只是一个傀儡,所以礼贤下士,对人如沐春风,偶尔暴躁了些,但无伤大雅。

  可知道了云丞淮就是本人后,她就疑惑了,一个人的性情可以遭如此巨变吗?

  也不是不可以,出身一般的官员,哪怕才华惊人,在经历了奢华后,总有人会起贪念,忘记初心。

  反观世家出身,本就出身富贵,倒是稳住了初心,但多是以家族利益出发,少有为民者。

  可许拓不觉得,云丞淮会对她这样信任,这样好。

  云丞淮要是有这个气度,上辈子就不会被圈禁十年了。

  事实证明,对方是真的有这份气度。

  原来在云丞淮心中自己那样好,所以才无条件信任自己的,而自己愧对了这份信任。

  云丞淮了解了真相,心中对许拓的选择,不认同也不觉得不对,世家女公子,出生开始就众星捧月,在富贵窝里面生活,就算游学时期见过人间疾苦,那也只是见过,并非感同身受。

  结果有人把自己的尊严踩到脚底下,贬落尘埃里,自己曾经帮过的人,却不肯来帮自己一把,这种巨大的落差,没有几个人能承受。

  对许拓这种人来说,尊严比生命更重要,当尊严没有了,心中的信念自然会崩塌,变也正常。

  只是她们终究不是一路人了,也不再是挚友。

  云丞淮起身,一眼不发转身走入内间,她现在需要的是老婆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