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始二年初, 百官跪在皇城外,祈见君上,百姓闻之,纷纷赶来同跪曰:我等贱民不求得见天颜, 只望吾皇长命万岁, 祈陛下康健。

  官民齐心, 寒冬跪地祈求, 太上皇携陛下嫡皇女前来, 向百官承诺,三日后必给百官一个交代,此事才作罢。

  堂堂皇帝三十六天不见人, 几乎到了百官能容忍的极限。

  特别是过年期间,各种大型活动, 皇帝是必须要出席的, 如今春闱将开,陛下还是不见人, 她们能不胡乱猜测吗?

  无论皇帝是死是活,还是别的什么, 总得让她们知道。

  可沈流年并不想让别人知道,云丞淮的真实情况。

  皇帝昏迷不醒一个多月, 多少人心里会出现反叛的心思, 州城也会出现动乱。

  新法刚启用一年的时间, 还不是特别稳定, 其实就算叛乱也不会害怕,只是会对新法造成一定的冲击。

  况且南秦正在攻打北齐, 南秦军所向披靡,几乎要攻到北齐的都城, 南北一统要不了多久,不能被人拖后腿了。

  沈流年坚信云丞淮会醒来,坚信她不会抛下自己一个人。

  等她醒来,沈流年想给她一个安定平稳的南秦,新法已经成熟,北齐早晚是南秦的囊中之物。

  可是云丞淮还在陷入昏迷中,三日之期,要是她还不行,她们给百官的交待只能是,立太女监国。

  云承继会成为辅政大臣之一,让百官放心,这天下还是云氏的天下,南秦的天没有变。

  云承继也想过,沈流年会不会当这个皇帝。

  在此之前,她或许不这么认为,实在是因为历史上从无先例,可直到西梁皇帝沈安宣布,立沈流年为太女时,她才明白沈流年的野心。

  沈流年从一开始就想当皇帝,不仅仅是天后。

  有可能阿淮早就知道,反倒是支持。

  她从小就知道阿娘跟妹妹不一样,她们的思想不是这个世界所能拥有的,对她们而言,有能力有德行的人,跟什么乾元坤泽无关,谁都可以坐上皇帝位置。

  云承继在她们的影响下,思想没有那么的古板。

  但是对云承继来说,云丞淮的天下,只要一天没有宣告她的死亡,那这个天下,自己都要帮她守下去。

  云承继带着小胖球这个嫡皇女到皇城门口,是在安抚百官,给出三天时间的限制,也是在试探沈流年。

  要是三天后云丞淮还没有醒,那就得立太女,要是再等上一段时间,甚至可能会让太女继位,国不可一日无君,但这个君不能是沈流年。

  三天是一个期限,一个让小胖球上位,来制衡沈流年的期限。

  云承继会为了妹妹保住这个江山,所以要是短时间内妹妹无法醒过来,小胖球做太女是最好的选择。

  沈流年能理解云承继的做法,最重要的一点是,她不想公布出去,还有一个原因。

  是云丞淮跟她说,不是人人都想做太女的,日后小胖球想做什么,希望小家伙可以自己选择,而非被赶鸭子上架做太女。

  历史上的太女,能安稳继承皇位的有几个,多的是被皇帝猜忌,被姐妹针对,更多是压力大。

  很多太女无法承受帝王跟臣子的压力,夹在中间的滋味不好受,从而心理出现问题。

  有太多太女,因为皇帝的期望,大臣刷名望出事的。

  很多大臣不敢找皇帝的麻烦,通过太女刷自己的名望,像指责打压太女,历史上多的是这种事情。

  小胖球才多大啊,云丞淮可不舍得给小家伙这么大的压力。

  所以她一开始就跟沈流年说了,非是她不愿意立小胖球为太女,而是想让小家伙自己选择,是否做太女,是否能承受的了这份压力。

  深夜。

  沈流年靠在床边,看着安静躺着的云丞淮,她多想对方忽然睁开眼睛,笑着对她说:“夫人,我是不是很好看?想不想吃吃。”

  私底下的云丞淮最爱闹腾了,她害羞归害羞,却很喜欢对方这样跟自己闹。

  可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云丞淮说话了,太久太久了,恍惚的时候,她都忘记了对方的声音是什么样子的。

  沈流年想着,心里突然很委屈,她确实足够强大,无论是本身还是内心,可云丞淮是她心中唯一的柔软。

  触及到云丞淮时,她的心里就没有抵抗的外壳,稍稍触碰一下,就酸涩的不行。

  想着想着,她忽觉鼻子一酸,眼眶里含着热泪。

  沈流年挥手让伺候的人出去,下一秒,她再也忍不住趴在云丞淮的胸膛小声抽泣着。

  她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只是一想到云丞淮可能会一直躺在这里了,她的心里就很难过,她的克制在这一刻崩塌。

  沈流年小声抽泣着,不想让外面的人听到自己的破防。

  就在她要从云丞淮的胸前离开时,一只手抚上了她的脑袋,那道熟悉的恶趣味声音响起,“夫人,你要把我的胸压小了。”

  沈流年:“???”她以为是幻觉,不敢抬头去看,生怕自己听错了,希望就破灭了。

  可放在她头上的那只手,在上面轻轻的抚摸着,温热的手掌告诉她,一切都是真实的。

  直到那道调笑的声音再次响起,“夫人,我醒了。”

  沈流年猛地起身,看着眼睛睁着的云丞淮,还有对方脸上的笑意,不由得在她的胸前拍了一下,“本来就小,不会更小了。”

  云丞淮假装咳嗽两声,沈流年忙帮她顺气,“没事吧?是不是打疼你了。”

  她轻笑了一声,“痛了,让你揉揉。”

  沈流年脸一红,什么地方啊就让揉。

  “你终于醒了。”一个多月,沈流年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坚持过来的。

  白天处理政务,晚上睡在云丞淮的旁边,要抱住她的腰才睡的着。

  经常半夜眼泪顺着眼角就下来了,沈流年的感情本就内敛,很少哭泣,但生理上的眼泪控制不住,也没有办法。

  云丞淮抬起手抚摸着沈流年的脸,想要起身抱住对方来着,不知是不是躺的太久了,一下子没能适应身体,导致对身体的运用不怎么自在。

  沈流年忙抓住她的手,然后放在了自己的脸上。

  感受到掌心的温热,她笑了笑,“夫人,我好想你。”

  她在梦里过了好多天,每天都在尝试,怎么能快点儿回来见到沈流年,一次一次的失望,让她几乎如行尸走肉一般。

  云丞淮触摸着沈流年的脸,心里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我不是在做梦吧?”

  沈流年摇摇头,她也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做梦,可自己的感觉那么真实,对方温热的身体,都在自己的怀里。

  但沈流年是一个理性大于感性的人,很快就清醒了过来,她摇头道:“不是梦,是真的,你回来了。”

  “回来了啊......”

  云丞淮深吸了一口气,她不知道回现代的那么多天,是做了一场梦,还是真的回去了,可是她在里面真的很焦急,很害怕,整个人被恐惧围绕着,担心不能再见到沈流年。

  特别是尝试了那么多次发烧,身体糟蹋的不成样子,却还是不能回来。

  还好,她每天去发热门诊起效果了,本来在她的刻意糟蹋下,身体就很虚弱,冬天又是流感高发季,她要是不感染才奇怪了呢。

  那天她的身体本就出问题了,只是她自己没有察觉,又在那里坐了大半天,身体早就承受不住了,所以才被人一撞,就倒了下去。

  她迷蒙间听到护士说她的体温上四十度了,然后她就失去了意识。

  再然后就跟做梦一般,脑袋里多出了一段记忆,看完了记忆中的所有画面之后,她身处在白茫茫的一方天地中,想要走出去,可无论她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

  她就这样走着,不停的走着,撑着她的是一股执念,想要见到沈流年的念头。

  她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她听到了沈流年小声抽泣的声音,从很小声,不知道为什么,慢慢的就像是在她的耳边哭泣一样,声音越来越大,她想要安慰,想要抱住沈流年,想要告诉对方,她在。

  云丞淮挣扎着,忽然就睁开了眼睛,如眼是古色古香的床,是她很熟悉的地方。

  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回来了。

  感受到胸前的重量,她连忙伸出手去抚摸着沈流年的头,想要安慰。

  看着沈流年眼框红红的样子,云丞淮的眸子软了软,“夫人,我回来了。”

  她想说辛苦了,想说对不起,让你难过了......千言万语,最终化为一句,我回来的。

  她想要回来,再次见到沈流年,而对方也想要见到她。

  相互奔赴的感情,真的会让人沉溺在其中,永远都不想走出来。

  云丞淮的身体暂时不能适应,她就伸手把对方拉到了自己的怀里,让沈流年躺在自己的怀里,两人就这么抱着,感受着互相的存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云丞淮动了动身体。

  沈流年疑惑的看着她,下一秒,她的肚子咕噜噜的响了起来。

  云丞淮羞红了脸,实在是不好意思,可能是躺的太久了,每天吃一些汤汤水水的,管不了太久。

  “那个......”她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掩饰。

  沈流年眯眼笑了笑,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笨蛋。”

  熟悉的相处方式,熟悉的世界,云丞淮笑着,终于又见到老婆了。

  死气沉沉的她,几乎一瞬间,就就变回了曾经那个活力满满的云丞淮。

  沈流年立即起身拉了一下旁边的铃铛,外面的人立马走了进来。

  当看到勉强坐起来的云丞淮时,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随即喜极而泣道:“陛下,陛下醒了。”

  能近身伺候的也就欢喜她们几个,都是能信任的人,自然也很担心她。

  云丞淮冲她们笑了笑,沈流年马上吩咐她们备餐。

  她躺了太久了,起来的时候腿脚都是虚的,需要人扶着才能走。

  但是多锻炼锻炼,很快就能恢复了。

  餐桌上都是一些流食,像粥之类的,她刚醒,还是吃这些好,总比之前喝汤好。

  云丞淮正吃着,沈流年对旁边的人道:“去通知太上皇,说陛下醒了。”

  “诺。”

  云丞淮吃饭的手一顿,她刚刚听沈流年说了,自己昏迷了一个多月,阿姐她们一定很担心。

  她沉浸在回来的喜悦中,一时间没有想到,跟阿姐说一声。

  她昏迷那么久,阿姐一定很伤心。

  云丞淮忙道:“你跟阿姐说不用来,等明日我过去。”

  云承继当初身体很差,经过一年的休养,勉强好了那么一点点,但也是走两步就喘的。

  现在的云承继还能活着,完全靠珍惜药材吊命,就算是这样,医官说恐也坚持不了两年。

  云丞淮用爵位诱惑,不仅是南秦的医者,还有北齐的医者都来了,也都是说无法根治,只能拖。

  对此,只能慢慢想办法,能用药材吊着,就尽量吧。

  云丞淮继续吃饭,沈流年则就那么看着她,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差一点儿,她们就再也无法相见了。

  等吃完饭,暖房那边也准备好了,沈流年带着她去沐浴。

  虽然每日里都有人伺候她沐浴,但是她感觉身体不太自在,需要热水暖一暖。

  云丞淮进到暖房,泡到浴池里面,沈流年换了一身单薄的衣服,跟她一起下水了。

  她昏迷了太久了,沈流年一刻都不想离开。

  以往她要两人同一时间沐浴,沈流年都是拒绝的,觉得很不好意思。

  她也不勉强,都是各洗各的。

  这次,沈流年生怕短暂的洗漱时间,她就消失不见了,干脆换上了轻薄的衣服,她做什么都跟着她。

  云丞淮泡到池子里,刚想说自己恢复记忆的事情,沈流年先开口道:“这些日子你昏迷不醒,朝中发生了不少事情,我说给你听。”

  南秦正式进攻北齐,并获得了三洲之地,春闱即将开始,还有内阁增添人员。

  沈流年说的很简单,她却能听出来里面的艰辛。

  她昏迷的这段时间,百官肯定不少找麻烦,她之前不上朝,满朝文武都急成什么样子了,过年期间,大大小小的活动那么多,她一次面不露,那些官员一定不少逼沈流年。

  云丞淮拉着沈流年跟自己坐在了一起,心疼道:“夫人辛苦了。”

  国家大事本就辛苦,再加上处处有人刁难,这些日子,沈流年一定身心俱疲。

  沈流年没说什么,只是继续道:“明日小朝会,你可能要露面了。”

  闻言,云丞淮的眼睛眯起,“你怀疑内阁成员?”

  要不然不会让她马上在小朝会露面。

  看来这些日子,那个幕后主使没少给她们使绊子。

  还有一个消息,沈流年垂眸道:“顾以柳在昨日扮成北齐商队进入上都城,并进入了严语的府邸。”

  严家捐了不少钱,考上举人,最近又捐了一笔银子,获得会试的机会。

  非进士不入九卿,想要做高官还是得考进士,大功劳可不是谁都能立的。

  银子花出去了,要是能换来考进士的机会,对很多人都是划算的。

  可顾以柳进到了严语的宅子,那个幕后主使是严语?

  听起来不太可能,严家是名副其实的商户,不像沈家,是被人定义的,实则出身强大。

  严家往前数三代,就是农户了,后来土地被乡绅吞并,才慢慢开始做生意的,没想到还做大了。

  可顾以柳不会无缘无故的进到严家的,两人之间必然有联系。

  “夫人打算怎么做?”

  要真是严语,内阁议事那么久,全都是国家大事,新法进行的每一步,都是由内阁拟定的。

  这样的话,就不难解释,对方总是能给新法造成麻烦了。

  还有安国寺遇刺,严语官身不高,却是内阁正式成员,权力很大,想要安排人进入安国寺,对内阁的主要成员来说,不是一个难题。

  况且现在南秦朝堂上,有不少官员都是出身湘州,大家一起从湘州出来的,总是会互相帮助。

  这样一来就出现了抱团的情况,所以需要慢慢的将这股势力给分化,不能让她们长时间的抱团,到最后形成新的党派,开启又一轮党争。

  沈流年靠在云丞淮的肩膀上,说出了自己早就打算好的事情,“你觉得,严语背后的人是谁?”

  她们都不觉得,严语或者是严家会是那个幕后主使。

  按照事件的难度,不是严家这种商户能做的。

  而严语背后的人,她们都有一个猜测。

  两人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眼里看出来,她们的想法一样。

  “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云丞淮不理解。

  沈流年沉思了一会儿,“无非是为名为利。”

  名和利吗?云丞淮并不觉得,难道还有别的原因吗?

  她深吸了一口气道:“等证据确凿再说吧。”

  内阁成员,最小也是由大学士组成的,要是云丞淮没有醒来,沈流年无所谓证据不证据的,完全可以凭借感觉杀人。

  现在不一样了,云丞淮醒了,证据就成了最重要的一环,省的杀错了人污了她们的名声。

  云丞淮扭头看了一眼沈流年,对方身上穿的很单薄,浸水之后,身形若隐若现的,惹的人移不开眼。

  可惜她身体虚弱,连走路都要人扶,这会儿顶多歪头亲亲,做不了什么。

  她微微歪头,在沈流年的额头吻了下,犹豫了半晌还是道:“夫人,我恢复记忆了。”

  沈流年猛地抬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

  她明白,对方在担心什么,她也没有要卖关子的事情,就把所有的事情给说了。

  云丞淮胎穿到了阿娘的肚子里,生出来的时候她还不知道抱着她的人是阿娘。

  但阿娘对一个小婴儿怎么会设防,什么都说出来了,越听她越惊讶,原来妈妈就是阿娘。

  可是她不会说话,什么都无法表现出来,她第一次开口说话叫的是“妈”。

  当时阿娘都惊呆了,又以为小孩子不是在叫妈妈,只是发音是这样,尝试着发音时,就会发出“妈” 的声音。

  一直到她两岁左右,能说出词汇了,她才跟阿娘相认。

  阿娘猜测,两人是因为意外穿越的,由于她们穿的这个世界只有女人,所以爸爸就没有穿过来。

  而两人穿来的时间线不一样,她们猜测可能是时空自己的修补。

  妈妈是阿娘,那她自然还是女儿,或许是时空为了让事情合理,所以她穿越的时间跟妈妈相差了二十多年。

  这种玄学事件,无法用常理猜测,反正妈妈胎穿成了楚无虞,在南秦成长了二十多年有了她。

  而在她八岁的时候,妈妈找到了回去的方式,虽然只是猜测,但是妈妈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

  福缘法师说了,想要哪里来回哪里去,就得有飞蛾扑火的决心。

  阿娘理解的是死亡,所以在云永泰给她下毒的时候,她没有阻止。

  外婆是她一生的遗憾,她想要得到外婆的认可,想要外婆后悔,当时没有带她走。

  妈妈心里的执念,还有对自己亲妈的执着,让她不顾一切的想要回去。

  因为妈妈觉得,阿姐成年了,能照顾她,再加上自己留下的财产跟绣衣卫,还有她们外祖的势力,不会有人对她们怎么样的。

  再说了,妈妈认为,她们的死亡,可以回到现代,所以让云丞淮一切随缘。

  只是妈妈没有想到,老五那个二愣子,居然会把她推到水里面。

  楚无虞预想的一切,都是对方是正常人的情况下,遇到了一个二愣子,一切都白搭。

  沈流年听到这里,也就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所以八岁的时候,你又回到了那个世界?”

  云丞淮点头,“是啊。”

  沈流年沉默了,半晌哑着声音问:“也就是说,你跟她不是同一个人?”

  沈流年自然不想她们是同一个人,否则这段感情真的很悲哀,可要不是同一个人,小胖球是谁的?

  她很难不在意这件事情。

  云丞淮了解沈流年的想法,立马道:“其实我也不能确定,我跟她之间的关系。”

  “非要说的话,我是胎穿,福缘法师说,我俩的灵魂本该合二为一的,但由于世界的排斥性,我俩融合的不够彻底。”

  所以八岁的时候,灵魂撕裂开了,可以说对方是她,又可以说不是。

  而她回到了现代后,这句身体就等于丢失了一魂,正如福缘法师算的那样,天生缺少一魂,导致了她性情大变。

  因此,她也不能确定,她们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