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秦这台即将停止运转的破旧机器, 在众人的努力下,又重新运转了起来,还在慢慢的修复变新。

  云丞淮跟沈流年一起对官场进行大洗牌,令人惊喜的是, 她们并没有遭遇什么阻拦。

  这还得多亏马衡, 杀了不少人, 杀的人也很巧妙, 几乎都是党争的头目, 这些人为了个人利益,会是一股不小的阻拦势力。

  还有一些在关键位置上的党争成员,几乎都死在了马衡手里, 但南秦需要人运转,还是留下了一些人的。

  这些人没有身在高位, 收拾起来比较容易, 但同样分散在六部九卿寺,还有许多别的部门, 里面的人有几千个。

  相比尚书九卿的随便砍,这些人就不能一次性动掉了, 头部砍了有人顶上来,剩下的那些只能依次处理。

  而且, 并不是每个人都参与党争了的, 就算参与党争, 也未必就做了坏事, 这需要她们一步一步的理顺了才行。

  大洗牌不是把所有人都杀了,更难的是明确每个人职责, 需要做些什么,她们能做些什么, 然后再安排在各个岗位上去。

  最后沈流年决定启用内阁,政务堂的人全员进入,主要负责南秦政务,然后是军政司,成员是各个军队的主将与监军组成。

  设监察司,监察百官,还有监察各种事宜,巡查各州县,对四品以下官员有执法权。

  但是得经过大理寺跟刑部的三司会审,七品以下的官员才有独立裁决权。

  同时对六部进行了职责重新划分,特别是吏部跟户部,职权太大了,吏部掌管地方官员升迁,很容易出现贪墨孝敬的情况,还有户部,只要是用钱的地方,都要通过户部。

  南秦国库充裕,云丞淮一个王上赈灾要二十万两银子,户部尚书都能推三阻四的,她是王上,还遇到了这种情况,要她不是呢?

  所以六部的职责都得细分出来,从部门到个人,尽量减少互相推诿的情况。

  最后裁剪了九卿寺,只剩下了大理寺,六部进行了详细的扩充。

  云丞淮是参考现代的职权部门,要让她自己想,她肯定是想不出来的。

  一共划分出来了几十个部门,当然了还归六部管,只是在六部之下又成立了那么多部门,但六部归内阁管制,并且稀释了六部尚书的权力。

  内阁,军政司,六部,监察司,大理寺(扩大职权,统管上都城的刑事案件),这些部门都由皇帝直属领导。

  云丞淮把自己记得的东西都写了出来,跟沈流年商量后,再加上内阁成员的商议,最终制定出了以上的结果。

  最后发现,不用裁撤官员,还差了不少官员。

  去年科考的人没有录用,又发生内乱,各地死了不少官员,上都城经过马衡的屠杀,官员也死了不少。

  她们想要把细分职权的事情给做下来,得有足够的人来做。

  原本南秦养着一堆不做事的官员,一年的内乱,导致南秦这个濒临毁坏的机器,差点儿无法运转。

  要不是云丞淮平定了内乱,南秦至此灭国,如今她的二十万军队驻扎在上都城外,皇城外还有亲军八万,什么都是她说的算。

  但是云丞淮只能给个大方向,具体的事情还是由沈流年跟内阁处理,她则开始制定南秦新法。

  相比政务之类的,她给个大概范围,而制定律法,是她的专业。

  她要参考着南秦律法,还有自己背的法条,制定出来南秦新法,这才是她熟悉的工作。

  只是很多东西,需要皇帝来做,她这个亲王在没有登基之前,很多事情是做不了的。

  不过,沈流年任内阁首辅,连同内阁其她人一起,完善她提出的东西,同时处理南秦政务。

  而且经过这次的事件,可以发现各地的州牧权力很大,还有各城的守军,州牧的手里有十几万的军队,真想要造反,很难控制。

  必须要把地方政务跟军权分开,地方治安管理,可以设立衙役,一城人数不能超过三千,然后把军营独立出去,由军政司统一管理。

  地方上同样部门细分,相比上都城,就是少了由皇帝直属领导的部门。

  军队给千户以上的主将,都派了监军,进一步降低造反的可能。

  毕竟古代条件有限,不可能全都模仿现代的情况,只有慢慢的完善下去,就像是云丞淮在制定南秦新法,也是要参考南秦旧法的。

  一开始她只能尽可能的保证律法公平,许多深入人骨髓的东西,得用强硬手段,斩首或者诛三族九族,这样一来,总可以强制改变的。

  她制定的很多东西,对一小部分人的利益肯定有影响,对普通百姓来说,只有好处。

  这个世界和元占据了半数,说白了,她触碰了乾元的利益,而乾元并不是每一个都身居高位的,蛋糕的大块总被那么一小部分人瓜分着。

  等于她拉拢了最少八到九成的人站在她这边,拉拢多数人,打压少数人,然后再缓步把新法推行下去,等到所有人都接受新法,最后再通过实际情况进行改进。

  只要掌权者掌握着军权,财权,新法就不会受到太大的阻力,她现在的情况,可比张大佬的情况好多了。

  ......

  云丞淮主管上都城半个月以来,每天都有人请她登基,原以为她是要效仿三请三拒再登基的,没想到她是真的想等太女殿下的消息。

  三月中旬,绣衣卫终于查到了太女姐姐消息,云丞淮丢下忙碌的食物,第一时间就找了过去,可是却扑空了,只看到了一张纸条。

  ——孤在安国寺。

  安国寺是高祖时期就定下的国寺,只供奉皇室成员,也只为南秦国运祈福。

  每年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开放,前提是皇帝不前往安国寺祈福,别的人才能进入,以抽签的方式进入,不管是勋贵还是百姓,只要抽到签就能进去,签不能转让,谁抽的谁进入,否则取消进寺资格。

  安国寺在山上,慈恩寺在山脚下,平日里慈恩寺是开放的,所以云丞淮给伪帝的两个条件,一个就是进入慈恩寺出家,因为在安国寺出家,就代表承认了其皇位之正。

  云丞淮看到纸条,确认了太女姐姐的笔记,她没有着急去安国寺,而是去找到了沈流年。

  这些日子两人都挺忙的,有的时候到深夜,沈流年还在批阅奏折。

  她呢则在旁边修改律法,想早日颁布南秦新法,而南秦变法有湘州这个模板,大家有了经验,脑子里就有了清晰的脉络,只要皇帝就位,一切都很容易。

  云丞淮找到沈流年时,对方正在跟内阁谈事,除了湘州团,还有左相,跟新任六部尚书等。

  此内阁组成,除了各部最高官员,就是沈流年选定的人,这些人被称为少阁臣,明摆着是以后内阁的阁老,六部的接班人。

  云丞淮的到来,让众人都吃了一惊,除了头三天,楚湘王殿下可一次都没来过,完全把事情都交给了楚湘王妃。

  在她全力的支持下,还有屠刀的威慑下,众人自己习惯了沈流年当政,开始从内相,改称沈流年为首辅大人。

  坤泽跟和元当官的事情虽然少见,但是不是没有,基本都是湘州来的,这些人都是当初招收的特殊人才,还有沈家出来的,真正有能力的人。

  看到坤泽执行公务,还会有人围观好一会儿,同样是坤泽的人,还会露出羡慕的目光。

  谁想一辈子被困在后宅,谁不想跟乾元一样,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是她们不能,她们从一出生开始,就被赋予了各种使命,唯独没有自由。

  她们的人格不独立,她们被困在了后宅,一生都要披上假面做人。

  湘州变法的成功,给南秦很多坤泽跟和元留下了希望,以前和元参军,不能做主将,现在只要有战功,升迁制度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南秦的征兵告示一贴出去,很多人都争抢着报名,虽然招兵条件高,但是万一呢。

  人的适应能力是很强的,不仅是内阁成员习惯了沈流年的存在,朝堂上的官员,私下说什么她们管不着,可表面上却不敢再说了。

  特别是在云丞淮几乎不来内阁议事后,她们就明白了,沈流年的权力比她们想象的大的多。

  实际上,军队的掌权人基本都是云丞淮的人,她只是不管政务罢了,这在众人看来还能接受。

  那些人的底线就是这样一点一点的被试探出来的,她们进一步,那些人就退一步,直到退无可退。

  非是她把控军队,而是沈流年告诉她,两人必须主管一方,相辅相成,谁也离不开谁才行。

  云丞淮来到内阁在王府的议事厅,她的视线从众人的脸上扫过,随即看向沈流年道:“你们先退下吧。”

  众人对视了一眼,立即道:“臣等告退。”

  众人走出去后,先是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严语先出声道:“诸位,要是太女殿下再没有消息,殿下真的要一直等下去吗?”

  她们很多人的职位,都无法再升,只因为云丞淮不是皇帝,很多职位的任命,需要内阁商议后给出一份名单,要皇帝勾选才行,或者是皇帝直接任命。

  但是云丞淮不登基,导致了她们很多人的职位只是暂代,做着不在自己职权范围内的事情。

  “子玉,你怎么看?”

  左相是这批人中职位最高的人,且会是南秦最后一个丞相,等到南秦步入正轨,左相会自己提出辞官回乡。

  作为这批人中官位最高,资历最老的左相,她的话,许拓肯定得回答:“国不可一日无君,殿下必须登基。”

  要是别人可能会有私心,对于许拓,左相一百个相信她的光明公正。

  “只是殿下不同意登基,我们谁都勉强不了。”

  “不,有一人可以。”

  “你们说王妃?”

  严语垂眸想了想,“若殿下登基,王妃会是皇后,待职位空出,我等皆推荐左相为首席内阁大学士,还请左相指教。”

  左相拜了摆手,“等殿下登基,本官就会辞官,南秦终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左相笑着,眸子落到了许拓的身上,改制后,六部跟大理寺卿等部门主官,都变成了二品官,而一品官员只有三个虚职,且都为从一品,另加设两个从一品次辅,正一品官员,只有首辅(首席大学士),且为沈流年所有。

  所以众人的目标从宰相变成了首辅,而许拓回到上都城,再任二品大理寺卿,是一众官员中,最有希望升任首辅的,毕竟入内阁不需要她们辞去原本的职位。

  左相笑着高声道:“殿下重情重义,只要诸位安心为国为民,殿下必然不会亏待。”

  “我啊,老了,日后恐怕要到安国寺做个门外客,陪陪那些老友们了。”

  安国寺的门外客,多是老镇国公麾下的老兵们,能入太庙的官员,同样会在安国寺被供奉,那些忠心老仆,或者退休的顾及老臣,就会请旨成为门外客,陪着先自己一步离去的老友们。

  左相的话让众人沉默,同样也很佩服,对方可以潇洒的放弃高官厚禄。

  一众人内心唏嘘,脚步不停的往各自的衙门去。

  而议事厅内,云丞淮拿出了太女姐姐留下的纸条,“夫人,这是太女姐姐留下的。”

  沈流年只看了一眼问道:“怎么得来的?”

  她把绣衣卫怎么得到消息的,自己什么时候过去的,都说了出来。

  “太女殿下恐怕早就到安国寺了,纸条也是她故意留下的,那么绣衣卫里面必定也有她的人。”

  沈流年对太女云承继没有什么滤镜,甚至觉得,对方步步为营,云丞淮能走到现在这一步,未必不是这位太女殿下算计好的。

  但她对这位太女殿下也没有敌意,就是觉得这位太女殿下很像之前的她,总是喜欢自己做决定。

  云丞淮不喜欢这样,毫不知情的,对方就安排好了一切,就跟她之前一样,去到西北完全是自己的决定,自以为是为对方好,实际上这种隐瞒真的是对方想要的吗?

  但这位太女殿下,如果是全心全意的为了云丞淮着想,她倒是没话说。

  只是她不了解云承继,对方步步为营,到底是为了什么。

  沈流年没有把自己的猜测跟云丞淮说,有些东西得她们姐妹俩自己说清楚,无论是好的坏的,她如果说出来了,说出来的话里必定带着自己的猜测,容易干扰对方的想法。

  因此她的话点到即止,没有要多说的意思。

  云丞淮怎会不知,一路走来有她跟沈流年的辛苦,也有太女姐姐的谋划,对方如神一般,把她们走的每一步都算好了的。

  九江州牧的死,马衡杀人的特点,简直是有人为她铺好了路,她只要从起点走到皇位上就行。

  要不是她跟沈流年想要变法,想要打造自己理想中的盛世,根本用不了这么长的时间。

  但她们要做的,不是接受南秦这个破旧的机器,而不是把这个机器给换新,建造一个相对公平,百姓能吃饱穿暖的世界。

  既然太女姐姐在安国寺,那这一次见到对方,有些事情她一定要问清楚了,她的心里实在有太多的疑问了。

  “夫人,陪我一起吧。”云丞淮深吸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她希望自己的旁边有沈流年陪着,她相信太女姐姐不会害她,可她担心有些真相,会令人难过。

  沈流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好,我跟你一起去。”

  ......

  安国寺是上都城人们心中的圣寺,在开放的那几日,无数勋贵想要进入其中祈福,可缘来缘去,很难达成所愿。

  上山的路可坐车上去的,需要人力拉车推车。

  云丞淮的记忆里,她是第一次来安国寺,也不想劳烦众人,借口诚心,就下来走了。

  这座山也不高,不到半个时辰就能上去,按照她们上山的时间,差不多都中午了。

  她先一步走了上去,沈流年跟在她的身边。

  两人并肩上山,路上什么也没说,一直到山上。

  云丞淮到山顶时,安国寺的主持已经带人在外面等着了,看到她连忙喊了一声佛号上前道:“楚湘王殿下。”

  对方冲她行的佛礼,她也回了一个佛礼。

  “大师,午时了,麻烦贵寺准备斋饭,给我的夫人,还有我身后的一众人。”

  “诺。”

  大师对着身后的小和尚吩咐了一声,然后道:“殿下,本初师妹正在等您。”

  “本初?”

  云丞淮眉头蹙起,心里有了猜测,“大师是说,太女姐姐?”

  “正是,但太女殿下已经了却红尘,如今法号本初。”

  太女姐姐出家了,还是在安国寺。

  她立马道:“夫人你先用饭,我去找太女姐姐。”

  沈流年点头,有些事情总得了解清楚,否则一生难安。

  云丞淮捏了捏沈流年的手,转身跟大师去了,两人一直来到了一处菩提树前,从树洞里面取出一个铜质的盒子给她。

  “殿下,这是师傅圆寂前放在树洞里面的,她说太女殿下与您一起出现在安国寺内,就把这个交给您。”

  她不由得问道:“要是我没来呢?”

  “风吹雨打,尘归尘,土归土。”

  大师的意思是,历经风吹雨打,这个铜盒只有归于尘土。

  云丞淮拿起盒子,上面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真说不定什么时候从树洞里面掉落,被树叶掩埋,最后归于树根的最底下。

  她捧着手里的盒子,在大师的指引下走进了屋内,屋子里是南秦皇室历朝历代的祖先,前任皇帝的牌位不知道为什么被拿到了一旁。

  据她所知,老八当皇帝后,随便的把皇帝出丧,然后把尸体送到了未建好的陵墓中,就让人封了陵墓,也按照祖宗规矩,在安国寺给皇帝立了牌位,但皇帝的牌位却被弄到了一边。

  云丞淮看着跪在在地上的那个笔直的身影,一眼就认了出来对方是谁。

  “太女姐姐。”

  她叫了一声,面前的这个身影明显一僵,过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回头。

  看着面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云丞淮的鼻子一酸,眼泪顺着脸颊就流了下来。

  看到她哭,云承继愣了楞,随后笑了,“阿淮还是那么爱哭。”

  “阿姐,你怎么会......”

  她有些说不出来,太女姐姐瘦的快要脱相了,穿着僧衣更显得瘦弱。

  她不敢想象太女姐姐经历了什么,居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云承继笑了笑,“孤的身体向来如此,只是要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真的无药可医了吗?”

  云丞淮不愿相信,“阿姐,这一年我收集了很多有名的医者,我带她们来,一定能治好你的。”

  “没用的,阿淮。”云承继上前一步,捏了捏她的脸颊,垂眸轻笑,“与其每日被无数的针扎在身上,孤倒想活的体面些。”

  太女姐姐笑的很放松,像是放下一切,无事一身轻的感觉,身处在自由之中,似乎真的了却了尘缘。

  云丞淮垂眸问道:“为什么要出家?因为我吗?”

  她想知道,太女姐姐出家,是不是为了让她当皇帝。

  云承继忽然放大了笑容,“是与不是不重要,孤现在已经是出家人了。”

  笑完,她又道:“阿淮,孤相信,你会是一个好皇帝。”

  “可当初她们说你是一个好太女,日后也会是一个好皇帝。”

  云丞淮打探了很多太女姐姐的事情,大概了解了十几年前的太女姐姐是什么样子的。

  一个爱民敬民,万事以民为先的人,如今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云承继转身坐到了旁边的蒲团上,然后示意她也坐,又拎起茶壶倒了两杯水,“这是安国寺后山自己种的茶叶,你尝尝。”

  云丞淮沉默的盯着太女姐姐看,半晌才坐了下去,在对方满意的目光中,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阿淮,孤六岁受封太女,为成为一个好皇帝努力了十多年,可是在孤二十岁的时候,就不想做太女了,更不想成为皇帝,孤要这云氏天下被颠覆,要她们......”

  云承继的语速越来越快,猛地抬起手臂指着上面的牌位道:“要她们被践踏,这一切都要归咎于云永泰,一切都是她造成的,孤要让她成为亡国之君,要云氏祖先被人挖坟掘墓,要云氏天下为阿娘陪葬。”

  “孤布置了十几年,为的就是南秦国破。”

  这时,云承继的语气忽然缓和起来,“可是阿淮,孤不怕死,可是怕你被人欺辱,被人毫不留情的杀害。”

  “还好,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