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宁满目狐疑, 活生生的人,为何还要她抱?这会儿怎不自己出来?
她犹豫的刹那,文昭已走出去老远,正转眸问着身侧的罗喜:“槐夏在何处?太后现下可得闲?”
“回陛下, 太后这会儿约莫在后苑赏花呢。路司言在小云姑娘房中, 姑娘不太好哄。”罗喜恭谨回应。
文昭险些背过气去, 云葳的臭脾气已经够要命了, 看来她这妹妹和她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顾不得旁的,她健步如飞, 直奔云瑶的卧房。
入了房中, 就见桃枝和槐夏一左一右,围着个哭闹不止的小版“云葳”,皆是满面堆笑, 用尽浑身解数哄劝着人听话。
“再哭把你扔出去喂狼!”
文昭气不打一处来, 看见这个和云葳如出一辙的红眼兔子, 手就犯痒痒。
“陛下息怒。”
桃枝和槐夏根本无暇留意房中多了何人,听得文昭的恐吓,才回过神来, 慌忙俯身见礼。
“你回云葳那儿。”文昭指了指桃枝,复又转眸看向槐夏,恨铁不成钢的视线透着幽怨,丢下一句嘲讽转头便走:“哄孩子都不会,要你何用?”
槐夏一脸委屈,简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没处说。
云瑶的臭脾气可比云葳大多了, 这位可是爹娘捧在手心里娇惯大的,骄横跋扈又任性。
文昭让宁烨把孩子送来宫里, 答应人代为照顾,纯粹就是自找不痛快!
半刻后,秋宁背着云葳回了卧房,正好撞上了归来的桃枝。
她如同见了救命稻草,赶紧把后背上趴着的惹不起的小祖宗丢给了桃枝:“你带她回去歇着。”
“诶?”桃枝一脸茫然,接过还在抽抽嗒嗒的肉团子,顿时满目凌乱,想抓着秋宁问个情况,这人却跑得飞快。
“姑娘怎么了?为什么哭鼻子?陛下为难你了?”
桃枝满面忧心地出言询问,因着手臂吃力,只好把云葳放在了地上。
如今这人已是大姑娘了,她真的抱不住。
云葳抵着桃枝的肩头不动,操着鼻音嘟囔:“她审您了没?伤着您没?”
“说的什么傻话?她吓唬你罢了,婢子是被送回来照顾瑶姑娘的,不是写信给你了?瑶姑娘来了这儿就一直哭闹,宫人没法子,才想着给她寻个熟人。”
桃枝爱怜地搓着云葳的头:“倒是姑娘,怎还哭了?”
云葳的眸光一怔,脑袋里嗡鸣声声,回想起自己昨日过激的反应,一时追悔莫及。
文昭为了套话,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以桃枝做饵,加之她昨日在小镇知晓的意外消息太多,精神紧绷,与人过招只一瞬,就撑不住垮塌了防线,游走于崩溃的泥淖了。
“没事,我睡会儿。”
云葳敷衍一声,迈开不利索的腿脚挪回了房中,随手将房门合拢的严实。
彼时文昭在太后宫里的石桌旁小坐,总算等来了游园归来的太后。
“母亲。”文昭起身盈盈一礼,话音温婉:“女儿回来了,可否跟您说说话?”
齐太后暗道,文昭这般态度,该是不怪她了,便笑盈盈地拉着人往屋里走:
“自然,这有何不可?别院住的可还习惯?那儿的景致比行宫要新鲜许多。”
文昭半搀着太后,挥手屏退了宫人,正色低语:
“母亲是几时在云葳身侧安插了暗卫的?女儿怎不知?敛芳姑姑不是女儿留给您的人么?您怎还把人往外派?”
“如今你是皇帝,吾还能有何危险?”太后敛眸浅笑:
“你既对云葳有意,做母亲的帮你盯着她些,无错吧?昨日的消息,难道给的不及时?她再灵透,终究年幼,母亲怕她胡为,惹了事端让你担忧。”
“女儿不是怪您,昨日多亏敛芳的消息,不然我一时半刻的,也找不到云葳。但您身边也要有人护着,以后别再如此了。”
文昭耐着性子解释:“而且某人心思敏感,当女儿埋了眼线处处监视她,寒心闹脾气了。”
“说了半天,是让吾自己跳出去,给你们当和事佬?”
齐太后眸光一转,有些不满的睨了文昭一眼:“铺垫这许多,你累不累?亏吾还当你是个惦记老母亲的,原是个没良心的小白眼狼。”
文昭有些促狭地别过了视线:“您这话不对,女儿自是最在意您,而后才是其他。但母亲定也期盼女儿顺遂,这一事不解决,终究心底多了块石头不是?”
“你把敛芳带走,让她编个说辞就是,吾不去。”齐太后来了脾气,甩甩袖子兀自走去了寝阁。
哪有帮了人还要上赶着顶锅的道理?文昭利用完消息就卸磨杀驴,还真是不客气!
文昭再度吃瘪,仰首望着回廊外的蓝天,徒留一声怅然。
这两日约莫该着她倒霉,当皇帝也能满心憋闷!身边的人一个两个,脾气都大得很!
文昭领走了敛芳,让人自去寻云葳,把话解释清楚。
她自己跑去寝殿躲清静了。
在殿内沐浴更衣,休憩大半日,转眼到了用晚膳的时辰,文昭都没见到回禀进展的敛芳,不免心有狐疑,想要推门去询问情况。
文昭一双手方探上房门,刚好撞上了推门而入的秋宁。
秋宁吓得倒退两步,战战兢兢的给文昭躬身告罪。
“毛毛躁躁的,想什么呢?”文昭险些被人撞了个趔趄,自然没什么好脾气。
“陛下恕罪。”秋宁怯怯低语,将手中密信交给了文昭:“刚得的消息,求您示下。”
文昭接了信,一目十行扫过后,顷刻蹙起了眉头,冷声道:“去云葳那儿。”
秋宁谨小慎微的在文昭后面跟着,大气儿都不敢喘。
彼时敛芳还候在云葳的院中,等了足足大半日了。
午间这人过来,言说是太后宫里的姑姑,有事求见云葳。
桃枝看到她的第一眼,猛然回忆起,昨日在小镇的茶馆,此人就堂而皇之的坐在她主仆二人的对面。
房中的云葳自也后知后觉的明白了文昭知晓她在小镇动向的因由,心底的火气愈发大了,愣是把人晾了大半日,一点面子也不给的。
文昭方踏入院门,便见了孤零零立在院中的敛芳,一时气不打一处来,在院子里踱步良久,才压下火气,朝着房门走去。
站在门边,文昭给秋宁递了个眼神。
秋宁会意,敲了两下没反应后,便直接伸手去推,果不其然,云葳故技重施,门在里间落了锁,根本推不开。
有文昭在侧撑场子,秋宁也就无所顾忌,退后两步,“嘡啷”一脚,便把门给踹了个稀烂。
二人入内的刹那,云葳的身子正半挂在后窗的窗棂上,眼看就要翻窗出去了。
文昭眉目深锁,顿觉一阵眩晕,被云葳气得脑子嗡嗡作响。
秋宁甚有眼色,一个箭步窜了过去,薅住云葳的裙摆,把人给揪了回来,反手便落了窗子。
云葳逃跑不成,气鼓鼓地歪着脑袋,脸颊的肌肉绷着,显然又在悄咪咪磨牙。
文昭信步近前,稳稳地坐在她身侧的椅子上,捏着暗卫的密信发问:“和益州都督的婚约,是怎么回事?”
云葳攥了攥拳头,没言语。
大魏西南是安阳王的地盘,安阳王是文昭祖父最年幼的弟弟。而这益州都督,便是安阳王的幺儿,今岁二十,方至弱冠年华。
但论辈分,文昭要称呼一声“叔父”的。
文昭手里的密信,乃是京中传回的消息,云崧府上正在如火如荼的为云葳筹备亲事,安阳王府的三书六礼已然备置齐全,说是仪礼规程皆顺遂,不日便可择选良辰,派人来迎亲了。
此事云葳昨日方知,本打算想方设法将这局搅黄,大不了寻了文昭求助。
可哪承想,她在小镇碰上了寻她的另一拨人马,这人先说是受宁烨之命,托付家主令牌和一手书,而后却又劝云葳应了这门亲,保宁烨平安归来。
手书确是宁烨亲笔,可这送信人却知晓云崧瞒得隐秘,连萧思玖都是方知晓的,对她的亲事安排。
这人究竟是宁家人,还是云家渗入宁家的细作,云葳看不清楚了。
宁烨远赴西南,安阳王的地盘毗邻南绍国,相当于这些人把宁烨控制在了股掌之中。云葳不敢冒险,只得应承下来,免得宁烨当真有个三长两短,她要悔断肝肠的。
“两家联姻过定,女方要回礼。这信中说礼数无一欠缺,是他们替你做了决定,还是你自己回了礼?”文昭强稳心绪,耐着性子询问。
云葳垂着眸子,一声不吭。
“是云侯自己回了物件。”
在一侧默然良久的敛芳忽而出言:“昨日与人交接宁家玉佩时,云侯取下了自己脖颈间的一把小银锁,想来是这个功用。陛下派人查询一下两家来往礼单,便该知晓了。”
“宁家?”文昭凤眸觑起,她陡然明白过来,云葳昨日缘何情绪那般敏感脆弱了——
知晓云崧或与耶律太妃的筹谋有染是一,洞察云家瞒着她说了亲事是二,若宁家传讯的人也迫她应承亲事,无异于往云葳脆弱不堪的心上扎刀子。
而那银锁于云葳何其重要,能让人送此物出去,只怕另有隐情。
是担忧宁烨了吗?舅舅宁烁刚出事,担忧再度备战的娘亲,也是情理之中。
“是这样么?”文昭转眸端详着一直不曾抬头说话的云葳,语气里满是焦灼。
“这是臣的私事。”云葳终于舍得开口,却是在赶人:“臣身体不适,想歇下了。婚约无假,陛下无需再管。”
“都出去。”文昭沉着脸色站起身来,将秋宁和敛芳都打发了。
见二人离开,云葳警觉地倒退了好几步出去,盯着文昭的鞋履,一脸戒备。
“这不是你的私事。”
文昭话音轻飘飘的,见云葳抗拒,便与她错开了距离,只凝眸望着夜色:
“时至今日,朕把云崧留京的用意,你也该清楚了。他按捺不住露了许多马脚,你怎会在此时顺应他的安排?受威胁了?”
云葳转身坐去了床榻上,她深觉疲累,悄然合拢了眼眸,靠在床栏处小憩。
“朕不会让你远赴西南,此事朕定会拦阻。”
文昭喟然一叹,拔腿朝着门外走去:“昨日暗中跟着你的是敛芳,是太后为了护你周全,私下派的人,不是朕所为。歇着吧。”
“别拦,算我求你。”
云葳的话音轻微:“这是我的命,我认了。只愿我走后,你能保我娘和云瑶一命。”
“你没资格与朕谈条件。”文昭顿住脚步,淡声回应:“你的亲眷与朕何干?有本事自去护着。”
“陛下还真是薄情。”云葳苦笑一声,“宁家姐弟不曾有负圣恩,护你正位,为你征伐而伤痕累累,护臣工一命,不该吗?我动用人脉护你妹妹逃脱一场政治构陷,换我妹妹一命,不成吗?”
“云侯的账,算的可真是清楚。”
文昭脸色染霜,话音更是愈发森然:“若如此算,朕吻过你,你便是朕的人。云崧有何资格将朕宠幸过的人许嫁文家宗亲?不若朕现在就封你个位份,跟你算清楚这笔账。”
“你…你无耻。”云葳的嗓音都在发颤,呼吸声透着显而易见的粗重。
“朕想收何人入宫,不过一句话的事情,如何就无耻了?相府嫡女入宫,合适。”
文昭蔑然一笑:“况且朕并未胡言,这是事实,不是么?朕认准的人,旁人休想染指。你的事不由云崧摆布,也不由你自己做主,朕管定了。”
“不行!”
云崧猛然从榻上窜起来:“若你还想用我娘抵御南绍的进犯,就别管。若我娘因此而…,我做鬼也会日夜纠缠你,让你余生再不得安宁。”
文昭凤眸觑起,折返回来,有些无奈道:
“非要诈你,你才肯说实话。拿宁烨的性命威胁,你便应了嫁人,你是傻么?待到你母女二人都落入他们手中,岂非板上鱼肉,任人宰割?此等要事为何不说与朕?”
“又在套我的话…”云葳颓然跌坐了回去,讪笑自嘲:
“说给你,你是谁啊?我如何信你?舅舅重伤我不知,娘亲去了西南我不知,妹妹来了行宫我还不知,云家被你撇在京城四下监视,寻找马脚,我更不知…”
“你与朕说得这些是两回事…”
“一回事!”云葳忽而抬高了语调:
“你把我看在身边,至亲的动向都不准我知晓,说到底,我就是个笼中雀。昨日我很慌很怕,我想过回来求你。可我一回来,你在做什么,你怎么对我的,不至于今日就忘了吧。”
文昭顿感头疼,扶额垂首倒在了圈椅里:
“你这两日心神耗费太多,脑子糊涂,朕不与你计较。这些事儿交给朕来处理,你好生歇着,莫再胡闹了。朕不会让云崧奸计得逞,也不会让宁烨出事的。”
“我的亲眷我来护,用不起陛下。”
云葳咬牙,把方才文昭说过的话回敬给了她:“别插手这些事。男婚女嫁,父母之命。三书六礼已成,若再拦阻,便是你霸道胡为,安阳王府是你的长辈,你不占理的。”
文昭哂笑一声:“如此说来,这也算朕的家事。安阳王府与云家这门亲,朕这个文家的家主,第一个不答应。”
云葳被文昭噎得哑然,愤懑地合拢了眼眸,一拳头砸在了锦被里,一丁点儿声响也无。
“你好生冷静一二,明日一早,朕在前殿等着你议事。”
文昭瞄了她一眼,语气尚算柔和地撂下一句话,起身拂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