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咚咚,咚咚咚咚”
“自己人。”听得熟悉的敲门节奏,桃枝放下心来,轻柔拍了拍云葳紧绷的背脊安抚:
“姑娘别怕, 婢子去看看。”
快步走去院中, 桃枝将门打开一道缝隙, 待看清来人模样, 便赶忙将人让了进来。
“阁主在吗?”来此的妇人长驱直入,身后的氅衣飘飞生风。
“在房里, 正打算启程西进呢。”桃枝直言回应。
这人进来的时候, 云葳的警惕犹在,杏仁大眼里满是戒备地望着她,一言不发。
“阁主安好。”
来人拱手一礼:“执事蓝秋白见过阁主。”
听得此人自报名姓, 云葳意外地蹙了眉头, 赶忙欠身还礼:
“竟是蓝老, 久仰大名,在下失礼了。何事劳动您亲来此处?”
“属下代阁中人请命,恳请阁主莫再西进, 随属下回京安养。”
蓝秋白长揖一礼,语气坚决:“您该知京中朝局,各方势力暗中争锋不休。且您的身份在此,非是西进就能回避的。远避朝堂,云家与宁家,您都不顾了?”
云葳把手缩回袖子里蜷曲须臾,敛眸坐回了靠椅, 给人斟了杯茶:
“您请坐。蓝老,历任阁主可有在京为官的?我回京, 怕是逃不了入宫的命。与其日日在御前胆战心惊,不如现下这般自在。云家和宁家只要安分,自是无碍;若他们糊涂妄为,我也护不住。”
“阁主还在纠结官身的问题?”蓝秋白轻叹一声:
“我等虽大都是隐退之人,但阁中若无有官之人,哪来的灵通消息?您的毒出于谁手,属下还在查。但有一事该知会您,察子密报,今上好似也中毒了,她的人正在四下求药。”
云葳眼底划过一抹狐疑,斟酌良久才回应:
“久闻蓝老博闻广识,看待朝事自比在下通透。云葳早有意让贤,只苦于无机会见阁中人诉说。您既来了,便请接下这份差事,我不合适统筹复杂的谋略,更难适应在宦海周游。”
蓝秋白容色一僵,整洁的衣裙被攥出了细微的褶皱:
“凡事好商量,阁主若不愿应承我等的决断,大可直言,何必动辄提这事儿?边疆势力纷杂,您去了危险;积毒不清,日久伤身;家族出事,属下怕您生了心结,日后悔之晚矣。”
“姑娘,您听句劝,想查什么自有人替您去,您这身子骨,自己去了也无用。”桃枝随声附和:
“不想回京,换个地方养身子也好。别把撂挑子挂嘴边,想想林老走前留给您的话,好不好?”
“今儿我走不了,对么?”
云葳自嘲苦笑一声:“阁中诸位都是替师傅管着我的,对么?”
“林老选您继任,并非一意孤行,是要阁中上下同意才可的,这是一贯的规矩。”
蓝秋白看着气急的云葳,敛眸轻笑,语气似有爱怜:
“您得了大家认可,自推脱不掉了。但您还小,属下得护着您羽翼丰满才是。西进断然不成,入不入京随您。”
“不入。”
云葳愤然起身,背过身子气鼓鼓的嘟着嘴,发泄着心底的不满。
“宁府快要顶不住了。”蓝秋白不疾不徐地抿了口茶,抛出猛料唬人:
“茶汤寡淡生涩,晚些再给您拨派些银钱,换些好的。如此谨小慎微,省吃俭用,是怕陛下循着蛛丝马迹,追查到您的行踪吧?这般躲着,终非长久之计。”
“让您查的事情,有回音给我吗?”云葳散了气性,复又软了语气。
蓝秋白嗤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释然:
“庐陵王府一夕倾颓,查起来不易,但也摸到了蛛丝马迹,他死得不冤。今上不似滥杀无辜之人,昔年她摄政四载有余,在年少当政的君主里,算得上政绩斐然,或许您误会她了。”
“您从前为官时,和君主相处是什么感觉?我记得您做过门下侍郎,该会时常面圣。”
云葳忽闪着杏眼,问出了潜藏心底已久的疑惑:
“我…有些怕她,她对我时好时坏,但我感觉,她待我不像别的臣子,很奇怪,让我不安。”
蓝秋白沉吟良久,温声道:
“君臣间,无非是恩遇与服从。君威难测,臣子不安是常态。但圣上也是人,每人的性情不同,属下给不了您答案。我随侍了三位君主,秉性大不相同,但求做好本分罢了。”
这番说辞并未能解答云葳的疑惑,反而让她愈发迷惘。
云葳贪恋文昭对她的善意,却也惶恐这人的喜怒无常,害怕一切皆是逢场作戏,对她的在意与提携都是虚妄的伪装。
可她梦里时常浮现与文昭相处的点滴,醒来心底总是空落落的难受。
“再麻烦您个事儿。”云葳轻叹一声,暂且压下了费解:
“查查青山观主罢,我只知晓她名叶莘,其余底细丝毫不知情。”
“查她?”蓝秋白一愣:“这人与林老互相救过对方的性命,在阁中威望不低,您怀疑她什么?”
“也算不得,我把她给我调配的补药落在宫里了,观主一直在京,我没敢联系。”云葳轻语:
“所以我已经许久没用过她给我的药丸,精神一直萎靡。近来我只觉得有些凑巧,郎中说我的毒该是经年累月渗透进身体的,但我并无什么长情不改的习惯,还是查查稳妥。”
“知道了。”蓝秋白眉目微凝:
“补药莫吃了,日后有机会找人把丸药带出来,属下给您查查。”
“嗯。”云葳颔首应下,“我不走了,会回雍州,是我娘的地盘,那儿离京城近,消息灵通。”
“那属下派人护送您走,门外随从都很牢靠,告辞。”
蓝秋白不好再迫人归京,只得先行离开。
京城中,年关过去便是国丧,文昭奔忙劳碌,无暇他顾。
即便宁烨未能如期将云葳寻回,文昭也并未真的降罪于她,毕竟就连秋宁派出的暗卫人马,也全都无功而返,没带回云葳的半点踪迹。
在文昭看来,云葳就像个会断尾自保的小壁虎,适时留些探寻名医的线索,又不露马脚的着人递送了辞表回京,断了朝廷问罪旷官的筹码,直让她哭笑不得。
文昭能忍,但朝堂中却生了些谣言。
云葳未封侯之前,在文昭身前寸步不离,圣眷兴隆。
可文昭给人封侯后,云葳便称病消失无踪,再未现身朝堂,这等变故难免不让人多心,忖度起文昭的用意来。
早春花枝烂漫,最是生机无限。
“宁烨先前说,云葳共偷了她百两银票逃离,是也不是?”
文昭立在海棠花下,盯着一只吮吸花蜜的小蝴蝶出神。
“是。”
秋宁回忆须臾,斩钉截铁的回应:“婢子查问过宁家侍从,的确如此。”
“走了三个月,行路服药花费不会少,她也快爪干毛净了。没了银钱,定会有马脚。”
文昭勾唇哂笑:“让人加把劲儿,尽早把她拎出来。”
云葳失踪三个月,文昭还能笑得出来,秋宁暗自腹诽,此人当真心大。
“你着人放风出去,就说…宁烨旧伤复发,重病卧床,宁府上下慌乱心忧,高额赏金遍寻良医。”
文昭摘下一朵开得正艳的海棠花,指尖漫过瓣蕊,轻笑道:
“给小猫放些鱼干,会上当的吧。传话让宁烨好生配合,她有分寸,不准掉链子。”
“是。”
秋宁瘪了瘪嘴,文昭一直把云葳当个没心没肺的小宠物一般耍弄,也难怪人家云葳懒得理她,躲得远远的。
文昭自认算盘打得天衣无缝,云葳不会不关顾生母的身子骨。
她在大兴宫内怡然自得地等着暗卫的消息,以为用不了几天就能见到心惊胆战,穷困潦倒的小傻猫现身眼前。
然而,她的如意算盘落空的彻彻底底。
海棠花谢了,栀子花又浓,庭前丹桂金黄,而后漫天雪华飘飞…
春去夏至,夏消秋长,秋散冬意浓。
整整一年的光阴倏忽而逝,云葳再未有一丝音讯入京。
莫说文昭慌了心神,宁烨都坐不住了,一早带着宁家的人马,离京四下寻人去了。
又是一年腊月至,朱墙金琉璃,尽皆添了一抹隽柔。
文昭负手立在大殿外,凝眸望着满庭落雪,焦急的等候着一个人。
“臣参见陛…”
萧妧脚步匆匆而来,大老远的,就瞧见了静立廊下吹冷风的文昭,慌忙见礼。
“免了。”文昭不待人把话说完,就走下台阶将她拉了起来,递给她一枚令牌,话音急切:
“带着五百兵马,即刻去雍州,哪怕掘地三尺,也务必给朕把云葳带回来。”
“陛下当真要臣带兵去?”萧妧看着眼前的令牌大惊失色,满面纠结不敢接。
文昭似笑非笑望着她,眸光深邃:“落雪很冷的。”
萧妧满身鸡皮疙瘩,一把夺过令牌捏在手:“臣遵旨。”
是了,云葳得知宁烨和文昭的两方人马都在找她,一时觉得自己好似过街老鼠,忙中出错,四下奔逃,不小心露了行踪,被文昭的暗卫捏到猫尾巴了。
宁家是帝王暗探出身,一点不比暗卫逊色,她躲得这个就躲不了那个,无助至极。
暗卫捏到把柄,便第一时间报给了文昭。
文昭调兵去拿人时,念音阁才得了信。
为时已晚,念音阁也救不了云葳,只好替人先一步圆谎扫清障碍,帮她处理好一年来的一应账目,嘱咐她做好被老老实实拎回京城的准备。
他们能帮的,只有成全云葳择选跟谁回去的自由,是秋宁的铁面暗卫,是心急如焚的宁烨,还是领了圣旨带兵而来的萧妧。
云葳毫不犹豫地选了宁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