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花早, 大地春回。
上元佳节,州府长街熙熙攘攘,来往百姓摩肩接踵,一片祥和喜乐。
文昭为奖励云葳连日来甚是懂事的温书备考, 拉着人出了府邸逛灯节。
悠悠的马车内, 文昭自袖中取出一枚小锦盒, 推到了云葳身侧:“打开瞧瞧是否喜欢?”
云葳满眼新奇地接过, 轻声笑问:“这是何物?”
“傻了不成?”文昭嗤笑一声:“今日是你生辰,孤答应要送你生辰礼的。”
云葳后知后觉, 微颤的指尖小心翼翼地划开了锦盒的金属暗扣, 入眼的是一对和田白玉所制,嵌了红宝的白兔耳珰。
莹润的红宝石是玉兔圆润的红眼睛,剔透的白玉铸就了浑圆的兔脑袋。
一双明眸里闪过鲜明的喜色, 文昭瞧得出, 这礼物该是合她心意的。
云葳默默合拢了盒子, 喃喃低语:“多谢殿下。”
文昭故意凑她:“这是不喜欢?”
“没有,臣喜欢。”
云葳忙不迭地否决了文昭的评断,将小盒子攥得严严实实。
文昭的视线落在她空荡荡的耳垂处, 伸手掰开她的小爪子,复又将锦盒取回,拎了一对儿耳珰出来:
“从没见你戴过首饰,既喜欢,不如这便戴上。”
她轻柔地捏着云葳软乎乎的小耳垂,将略显宽厚的玉针小心翼翼地穿过云葳纤细的耳洞:“痛吗?”
“不痛。”云葳僵着脖子不敢乱动,垂眸轻语, 乖的不像话。
瞥见云葳红了的小耳朵,文昭眉眼弯弯地勾起她的下颌, 玩味打趣:
“你这乌黑的瞳仁若换个颜色,和这小兔子便如出一辙了。”
云葳倏地睁大了杏眼,那神情仿佛在说:你才是兔子,你全家都是兔子!
“还不爱听了?”文昭的笑靥愈发深沉:
“早知你许久不戴饰物的耳洞这般紧,就该送你一副小耳坠的。若不舒服就取下来。”
听着人温声软语又细致入微的话音,云葳实在气不起来,朱唇轻启,语气柔婉:
“没有的,谢殿下。”
“动辄害羞。”文昭浅笑着嗔怪,扬起轿帘瞧了眼外间车水马龙的街市:“选个馆子吃些小点心?”
“您做主就好。”
云葳循着她的视线望去,入夜的街市甚是繁华,她以前从不曾凑过这份热闹。
“怎瞧着兴致缺缺呢?”文昭望向面色淡然的云葳,暗藏疑惑:
“若觉得吵闹便不去。去江边吧,今夜江边有焰火,顺便带你放花灯。”
“都好。”云葳给她扯了抹甜甜的笑意出来。
文昭这才察觉,云葳是有小梨涡的,笑起来还挺可爱。
一行人直奔江边,这会儿已围了好些百姓在江畔赏灯,周遭小贩货架上摆满了形形色色的小灯,一眼望去,恢弘鲜亮,尽是佳节喜乐。
秋宁推着文昭缓步而行,云葳在她身侧安静地跟着。
文昭的视线扫过林林总总的花灯,指了个圆润的小老虎:
“槐夏,把那个取来。云葳的性子太沉闷,放个小虎灯,中和一二。”
云葳的嘴角抽了抽,槐夏抱着的那个老虎实在过于诙谐,她嫌丑。
“姑娘接着呀。”槐夏笑盈盈的将小灯塞进了云葳怀里,指了指卖灯的老翁:“那有笔墨,可以写愿望。”
“今日上元,天官赐福。巧逢你的生辰,是该许个心愿。”文昭敛眸笑言,“去写吧。”
“殿下不放灯吗?”云葳不解,文昭出来一趟,难不成就为了哄她开心?
话音入耳,文昭凤眸微转,“也好。”
她随意扫视着身侧最近的摊位,“把那个锦鲤小灯拿来吧。”
槐夏依言去取花灯了,顺带给“腿脚不便”的文昭捎回了笔墨。
文昭接过灯来,将之放在自己的腿上,却把毛笔递给了云葳,仰首笑言:“你先写,写完了把笔给孤。”
云葳捏起毛笔,背过身去一通唰唰唰,随手就捂住了自己的小灯,转身把笔还给了文昭。
“去前面放吧,槐夏跟着,别乱跑。”文昭啰啰嗦嗦,像个看孩子的。
云葳抱着写好的小灯走去了江边,身侧一个好心的叔叔给她递了烛火,她笑意盈盈地接过,学着旁人的样子,放飞了那一盏明艳的灯火。
这是她第一次放灯,为上元的福祉,亦为自己的生辰。
云葳忽而发觉,文昭给了她很多新鲜的感悟,带着她经历了很多很多的第一次。
她甚至萌生了一丝僭越的奢望,若这人真是她的姐姐,该多好啊。
望着远去的花灯,云葳意识飘忽间,秋宁已然推着文昭来到了她的身侧。
文昭麻利的放走了手中的花灯,云葳都没来得及看,这人的灯上写了什么愿望。
“许了什么愿?放走了便可以说了。”文昭甚有耐性的跟她攀谈。
“殿下呢?”云葳俏皮的将问题还了回去。
文昭轻嗤一声,“四海咸宁,万家灯火。这也要藏着掖着?”
“臣没您这般气魄,都是小女儿心思,不值一提,不说了。”
云葳吐了吐舌头,拔腿就溜,心底对文昭的好感却又增加了几分。
槐夏在一旁偷摸与文昭低语:
“婢子瞧见了,才不是小女儿心思。云姑娘写的是东风入律,时和岁稔。”
文昭凤眸一怔,这丫头人不大,愿景不小。
不为自己求个期许,却顾念着黎民富足安泰,当真新奇。
“你跟上她,”文昭给槐夏递了个眼色,而后又命随侍拎了个兔子灯,提笔便落:“平安喜乐,岁岁康宁。”
云葳自己不写,她就给人补一个好了。
“还想往何处?”放过小灯,文昭追上了脚步匆匆的云葳:
“今日难得消遣,过两日便要启程归京了。孤身体不便,路途上会耽搁的久一些,无趣是在所难免的。”
云葳垂眸思量半晌,只傻乎乎摇了摇头,她的脑袋里对于消遣事,实在没有什么见解。
“那便回马车上。”
文昭淡然吩咐,一行人匆匆来,又匆匆去,马车悠悠的驶离了火树银花的上元夜市。
不多时,车马复又停驻。
云葳有些纳闷儿,正欲掀了车帘去瞧怎这么快就回了府上,文昭直接抬腕制止了她的动作:
“不必看了,此处是宁府外的长街。”
“殿下?”云葳有些不高兴,文昭并未与她说过要来此处。
“夫人送了手书给孤。”文昭不疾不徐的解释:
“且你入京后,不知要与宁烨两地分隔多久,该见一面的。去吧,不想久留就出来,孤便不进去了,在此等你。”
云葳的眸光有些飘忽,闷头下了马车,宁烨一早便在府门处候着了。
“夫人。”云葳躬身一礼:“惜芷来过了,入夜天寒,您早些回去休息吧,时候不早,便不搅扰了。”说罢转身便要往马车上跑。
“葳儿?”宁烨眼疾手快,近前把人拉了回来,与人附耳低语:“有话和你说,进来坐一会儿。”
听着宁烨一本正经的口吻,云葳选择了妥协,随人抬脚入了庭院,便立在了小径边:
“不好教殿下久等的,您有话直言。”
“书房说。”宁烨健步如飞,先一步朝前走去。
推开书房的门,一股汤圆的馨香气味萦绕鼻息,云葳惊觉,自己好似又被宁烨摆了一道。
果不其然,宁烨去火炉上舀了一碗热乎乎的汤圆,兀自招呼着:
“红糖桂花,玫瑰榛果,黑芝麻三个口味,过来尝尝,暖暖身子吧。”
“何必呢?”云葳掩了房门,却未曾近前一步:
“我与您,在十四年前的今日便断了羁绊,独自存留于世间。我无意认您,您也不必再做这些。您有女儿,她很可爱,不是么?我今夜不想见您。”
宁烨捏着勺子的手微微抖了抖,轻叹一声道:
“当真要入京去吗?若我猜得不错,你与云相约莫彼此尽皆不能相融,是也不是?”
“要去。”云葳回应的简明。
“过刚易折,你这性情,我放心不下。”宁烨背对着她:
“云相在京耳目遍布,他毕竟是你的血亲,莫明着起冲突。有机会见你舅舅一面,他先前不知你的身份,当云景是我的亲骨肉。他会护着你的,可以信他。”
“这是我的事,不劳费心。”
云葳转身握住了门把手:“即便所有人都抛弃我,我也会为自己活着的,我惜命。告辞了。”
房门开合不过转瞬,云葳大步流星地走在宁府的石径路上,借着乌黑暗沉的天色,遮掩着脸颊垂落的两行清泪,抿着嘴没让自己发出一丁点的声响。
来去不足半刻,云葳裹着一丝凉气钻进了文昭的马车。
文昭的视线随着人游走,直至云葳落座,都未曾瞧见云葳低垂羽睫掩映下的眸光。
等了须臾,见人不发一言,她便直接吩咐:“回府。”
“怨孤了?”
直觉告诉文昭,方才还开开心心的小兔子,这会儿的情绪有些消沉,她沉吟须臾,还是开了口。
云葳胡乱的摇了摇脑袋,什么也没说。
文昭的凤眸微微觑起,悄然朝着云葳挪了挪身子,探出手掌将人揽入臂弯。
待垂了视线过去,她眸光一怔,柔声轻语:
“诶,真成小兔子了?眼眶通红,方才哭过?跟孤说说,为何伤心了?”
云葳将脑袋埋的很低,固执回嘴:“没哭,风大眯眼睛了”。
可沉闷的鼻音将她卖了个干净。
文昭一时也摸不透,云葳是与宁烨相处多时有了感情,舍不得分开,还是在生辰之日相见,情绪太过敏感,勾起了不好的回忆。
思忖须臾,她试探着出言:“年前你陪孤喝酒,今夜回府,孤陪你喝酒如何?出来的如此快,该是没吃东西,回府传膳,陪着孤吃些?”
“嗯。”云葳抿嘴应承了一声,听着糯叽叽的。
文昭宠溺地搓了搓她的小脑袋,与人打趣:“抬头,车下大灰狼最爱吃小兔的眼泪了。”
“噗嗤——”
“乖,回府喝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