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生来就是天之骄子,拥有旁人不曾拥有的一切,你永远是人群中最闪耀的那颗星。
你一直知道。
从你出生起,就开始面对各种各样的人,开始学着成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你牙牙学语开口的第一个词不是“爸爸”或“妈妈”,而是“爷爷”。你的爷爷是谁,人人都知道,你的爷爷拥有什么,你父亲很清楚。你父亲对你的期望如此之深,以至于他对你的要求极为严格。你的朋友是经过筛选的朋友,你保留下来的爱好几乎都是父亲认为有些用处的爱好。
“无用的事情不要做,无用的人不要结交。”
你有时候会怀疑,父亲真的是如他说的那样,做到了这一切吗?毫无疑问,他没有,所以期望落到了你的身上。你如他期望的那般成长,但也在成长中渐渐脱离了他原本预定的轨道。
人就是这样奇怪。小时候乖巧得不行的,长大了总爱离经叛道;小时候跳脱顽皮的,长大了又乖了不少。这大概是人之为人在成长过程中的向往。变化的苗头或许早就有了,只是不显。
在高中时,你清楚的认识到你父亲在家里的霸权地位,在这以前你无法形容他。
因为你父亲并不像一个古早的暴君那样动辄打骂杀人,他更像一个温和的长者,和你说着最真诚的道理,给你最温和的劝告,一点点地将他的期待灌入你的脑海中。你曾对此深信不疑,所以你的自我标准定得极高,你必然会成为最合格的继承人,而你爷爷对你的满意度则加深了你对父亲所选定道路的信任。你顺风顺水地过了十几个年头,做的每一件事都反过来能证明你的正确,所以你高傲,你自信,你相信这世上没有你做不成的事情,如果做不到,那只能是因为还没有到那个能做到的年龄。
直到你在合适的年龄里滑铁卢了。
你只不过想要谈个恋爱,和谁谈不是谈?偏偏你选中的女生,她!拒绝了你!一次又一次!
你是在同一时间段内,反复认识到父亲对你行为的掌控和有人会动摇你、会拒绝你这件事,你在这种反复不确定中开始自我怀疑,开始怀疑你所做的一切事情的正确性,你甚至怀疑你父亲对你的期待,你在怀疑中渐渐失控。
你当然感受不到这种变化。
是你的父亲指出了你的问题,为什么呢?因为你开始脱离他预定的轨道,从你拒绝父亲选定的联姻对象开始,从你有了想要追求的意料之外的目标开始。
你父亲说:“姜冰梦回国是为了你,你们未来的路还长。”
你回了他一句至今让他念叨不止的话:“大清朝已经亡了。”
姜冰梦是姜冰梦,你是你,池氏集团是池氏集团,你所背负的一切都只是你父亲想要的而已。
你飞向了遥远的国度,远离了曾经熟悉的如鱼得水的地方,没有父亲的支持,没有家族的光环,甩掉一切,从头开始。
……
……
……
喜欢不是考试,不能精准控制,不能像成绩一样,学好了,就能次次拿第一。
喜欢就像下雨,一点一点地落到身上,起先是毫无感觉的,直到雨丝变成雨滴,滴到脸上,你才猛然惊觉:下雨了。
就像你喜欢燕越书。
你不止一次地探索源头,始终毫无头绪。
也许是她笑起来那一颗小虎牙,也许是“扶”走挡在你路上的女生时鼓起的勇气,也许是她被人从门板里揪出来那一脸的红,也许是在无人的设备室里练习舞蹈时的认真……
你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心跳不同,竟是她一脚飞毛腿将球踢中你脑袋的时候。那个时候你只有一个念头,一定是因为踢到脑袋了,脑袋和心脏中间有血连着,所以才心慌,所以才觉得踢中心脏了。毕竟她和你理想中的最佳女朋友差了一大截,她有点瘦,不够自信,家世更是没有,成绩也不如他,正如李友裴所说,没什么值得一提的。
你当然不会喜欢这种女生。
但是——
如果——
她能主动追求你,给她一个机会,未尝不可。
她还是挺可爱的,她认识天牛,她养过可爱的乌龟,她还会祝你节日快乐。可是她也是很不可爱的,她的朋友太多,其中那个章科遥最烦人,他们会站在校门口腻腻歪歪,下课会一起出教学楼,比赛的时候她还会当着你的面给章科遥加油……
不过她最终给你递了情书,所以她种种不好,你可以全部原谅。
她丢情书的方式很可爱,就像地下党接头一样——迅速、隐秘。
“嗖”地一下丢到你面前。
她多可爱啊,当然值得原谅。
这将是你第一次谈恋爱,尽管她不是那么的令人满意,但你还是起了个大早,像期待见到考试成绩那样期待见到她。
你已经拟定好了台词,你要矜贵地表示:你们只是试试,不是谈了就要结婚的,让她做好心里准备。
毕竟你未来可是要继承池氏集团的人,不能那么早早的定下老婆,她要有考察期的。
意外来的太突然了。
你措手不及。
你像个小丑,像个被耍的猴子,像个笑话。
不过你父亲多年的培养,让你没有太失态,你维持住了身为天之骄子的骄傲和自尊,在那种情况下你只有一点点的失态:你的语气太严厉了,用词太绝对了。如果当真无所谓,你应该更温和一点,而不是表现出明显的怒气。
不过也好,你那一点点失态一下子就将你们俩彻底撇清了,让她不要抱有妄想的同时也杜绝了你回头的可能性。
反观燕越书,又哭又笑,丑死了。
你这辈子都没见过一个女生那么丑,哭得真丑。
她大失态了。
你庆幸地走了。庆幸她递错了?庆幸自己没有被偶然的兴趣冲昏了头脑?庆幸什么呢?庆幸一个到手的女朋友飞了?
程序没出错,结果怎么会出错?就像做题一样,步骤没出错,结果怎么会出错?
李友裴他们都说她对你有好感,你也觉得。为此你还故意晾了她一天,晚上姗姗来迟地回她电话,她接到你的电话明明很开心,结果不应该出错才对啊。都收到情书了,结果应该十拿九稳才对。
一定是最后那一步出错了。
应该他先发出邀请,女生的面子总是很薄的,燕越书这个胆小的女生的面子尤其薄。
她再次来到你面前时,你想她肯定是后悔了,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池盛是我男朋友”这句话多么诱人,她错过了那么好的机会。当然,她来了,你也不能对她要求太高,这次你可以纡尊降贵,再给她一次机会。
你在众目睽睽之下,用不那么在乎的语气说“……签衬衫也不是不行”,在这所学校里的学生都能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她要做的很简单,只要脱了外套就行,剩下的事情就由你来做就行。
现场,有那么多爱慕你的女生!有那么多嫉妒你的男生!结果——
她居然说:“衬衫新买的。”
她怎么能?她怎么敢!她居然敢。
衬衫新买的怎么了?我赔你啊!一件衬衫而已,我赔你一百件一千件,让我签个名字这么难吗?——当然你不会当众说这种自取其辱的话。
这是一个大笑话。
你靠回椅子背上,觉得自己像个大笑话。你这次真的失态了,你拒绝了她的签名,在她离开之后又大张旗鼓地闹出一些动静,指望她能回头。可是她不仅没回头,还和章科遥抱住了!
这一幕和那句“衬衫新买的”后来在你脑子里过了无数遍。“衬衫新买的”,这句平平无奇的话,杀伤力却极大,能令你辗转无法入眠,能令你怀疑自我。
这不怪她,你想。每个人都可能会被拒绝,你就拒绝过无数的女生。
她拒绝你是很正常的。
她拒绝你当然是不正常的!
你是天之骄子,你是人群里最闪耀的明星,她怎么能拒绝你?她一定是瞎了眼。她当然是瞎了眼睛,她竟然和章科遥谈!恋!爱!了!
李友裴拿这件事当笑话讲,从你毕业讲到你出国。他笑章科遥为了燕越书没去国外留学,笑章科遥谈个恋爱都小心翼翼,笑章科遥偷偷带父母见了燕越书,笑……
你不动声色地听。
和李友裴一同发笑。
笑完了,挂了电话,就轮到笑你自己了。
你从李友裴口中听着大洋彼岸的关于燕越书的故事,后来她和章科遥分手使得“燕越书”三个字从李友裴口中消失了,你依旧不动声色,从未主动问过一句这个女生。
很长一段时间内,你都听不到燕越书的任何消息。
直到——她红了。
……
……
……
伴随着春末夏初的无限春光,你带着两个箱子和一个SWAH回来了,踩着乡音,踏上祖国的土地。
接你的人早已等候在一旁,你却先注意到了燕越书。
她在巨大的电子屏幕上闪烁着。
耀眼夺目。
你站在巨大的电子屏幕前,停留了好一阵子,直到司机问你:“少爷是要直接回家吗?”
你这才挪开目光,跟随司机坐进了自家车中:“不回家。”
如果有人问你有没有后悔过,你一定回答“从来不知道后悔是什么东西”。但你在看到贴在商场里、笑在电子屏幕里的燕越书时,你已经明白自己后悔了。但是你知道,她离你有点远了。她闪耀动人,她有无数人的喜欢和追捧。不知道现在的她,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
……
……
你在很多时候,对很多事情有着近乎疯狂的执着。
例如,第一。
你从幼儿园开始就争做第一,做手工要第一,玩游戏要第一,小朋友的节目要最受欢迎。然后是成绩要第一,期中要第一,期末也要第一。然后拿着第一的奖状糊堂兄弟姐妹们一脸,那是你最骄傲的事情,学业上绝对不能退居到第二。
这大概是身为年年第一的学生的觉悟,没有人可以将他从第一的宝座上拉下去,谁都不可以,一旦失误从宝座上掉下去,那就是人生最灰暗的时刻,你甚至能难过得一天不吃饭。
例如,“我喜欢你”。
年少的时候,你就知道“我喜欢你”四个字具有神奇的魔力。
只要说出这四个字,就会失去理智,失去冷静,做莫名其妙的事情。那些对你说出“我喜欢你”的女孩就是如此,你见过太多了。
你当然不会那么蠢,去做这种人。
你用一根风筝线拉着一个叫燕越书的女生,一点点地抖动,一点点地收线,风筝远了,就拉近一点;风筝近了,就松开一些。
后来,你觉得自己错的离谱,原来拉风筝线的人叫燕越书。你觉得她近了,她又忽然远了;你觉得她远了,她又忽然近了。
这一次,你不觉得人生灰暗,你饭吃得很香,只是在听到她的名字、看到她的影像时,心里就堵得慌,像失去第一时难过得吃不下饭的时候。
真真假假里,你最终还是对着那个描摹了多年的女孩说出了“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