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事过去没多久, 梁吉葵就被铺天盖地的工作压得不成型。
要不是三餐被裴某人监督着吃,她觉得自己少说也能瘦个七八斤。
把这事儿和当事人说了后,对方反应廖廖:“你要是真想减肥, 我可以带你去健身房,节食想都不要想。”
梁吉葵努努嘴:“健身房还是算了,我突然对当下的身材体重特别满意!”
裴渡笑了下,抬手将摆在茶几上的合同递过去:“给,兰迪斯岛的度假村项目。”
接过那一沓纸, 梁吉葵两眼放光,一口一个“小裴哥哥”, 喊得裴渡心底发慌。
视线掠过她欣喜的眉眼,到底也没说什么。
“下周二是你的生日,有什么安排吗?”
梁吉葵挑挑眉:“哎呀, 裴总想约我时间啊?真抱歉哦,我行程还挺满的,匀不出来给你的那份。”
黄昏时分的橘色余晖透过落地窗侵入客厅,有一部分落在她的发丝间, 鲜艳的红调更为灿烂。
“你手里那份合同只有一半。”早就料到了大小姐的脾气,裴渡不疾不徐地从身后取出另一半,还存在在她眼前晃了两圈。
眉尾一抖,梁吉葵窝火:“小气鬼!小心眼!”
毫不在意她的骂法,裴渡坐的随意慵懒, 白色的宽松短T一尘不染, 衬在他身上竟生出几分男大学生的清新帅气。
“姓裴的你别逼我!逼急了我什么都干得出来!”
“是吗, 说来听听。”
梁吉葵眼睛一转, 想到了个刺激他的好点子:“你要是再逼我我就去找男模!就去找那些又高又帅身材还好的,就找年纪小听我话的那种, 可不像某些老男人,啧啧,都快三十岁了!”
长眉微皱,浅淡的“川”字平地乍起。
实话说,裴渡一直以为自己不是很在意年纪,觉得这些事顺其自然就好,可当听见那三个字眼从她唇中蹦出来的时候,心脏还是抽了一下。
“我距离三十还有四年。”他一本正经地纠正。
才不理会他的话,梁吉葵吐了吐舌头扮起鬼脸,盎然一副“我不听我不听”的刁蛮娇纵模样。
“我们两个还差了四岁呢,跟那些二十出头的弟弟比,你确实是算‘老’了呀!”
所以……她真的嫌他老?
裴渡的心脏罕见地挤出丝丝缕缕的窒息感,连拿剩下一半合同的手也僵住。
而这一僵,正好被梁吉葵逮到机会,一溜烟的功夫就易主了。
没有察觉到面前人的异样,梁吉葵晃了晃手里的白纸黑字:“那就谢谢裴总啦!”
看着她欢快跑走的背影,裴渡的面色更加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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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老?”
忽然听见他这么问,徐疏寒和时绰皆是一顿。
毕竟从月份上来算,他们三个里,裴渡甚至是年纪最小的那个。
尤其是徐疏寒,比他还大了将近一周岁。
时绰面不改色:“二十六和老不搭边吧,谁说你老的?”
“小葵说的。”裴渡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撑住半边脸,莫名郁闷。
徐疏寒“嗐”了声:“梁吉葵那性格脾气你还不知道,基本比她大一天她就觉得对方老。”
“再说了,这玩意儿都得看参照物的,你和三十岁的人比自然年轻。”
三十岁……
再一次听见这个词,裴渡嘴角一抽,说不出来得不爽。
“说起梁吉葵,还有件事问你。”
“什么?”
“听说梁老爷子前几天接回来一对兄妹,看那架势,貌似关系不简单?”
裴渡眸光一敛,神色比之先前也更为严肃:“没内幕,别打听。”
“没内幕?这话你自己听着信吗?”徐疏寒乐了:“有人已经拍到那对兄妹的长相了,我看过照片,跟咱们小梁总倒是有几分相似。”
虽然徐疏寒平时吊儿郎当的,可家教使然,他从来不会传空穴来风的八卦,更何况这事儿还有关梁氏这棵京市最粗壮的大树。
沉默良久的时绰也道:“照片我也看过,拍到的不仅有那对兄妹,还有个中年男人,那个人我记得,是梁吉葵的亲生父亲。”
话止于此,怎么着都算明白了。
当年嫌弃梁大小姐是女孩的那个父亲,在“离家出走”数年后,带着非婚生子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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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吉葵是生日当天接到爷爷电话的。
说有很重要的事情喊她回家吃饭,她问怎么了,爷爷那边又死活不说。
电话挂断,她将手机屏幕又切回和贺敏的聊天页面。
在花里胡哨的正中间,赫然落着两张诡异角度拍到的照片。
照片里的四个人除了爷爷外,就是一对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年纪的男女,以及一张她只在老宅书房相簿里看见的面孔。
虽然时过境迁,可从五官细节上来看依然不难辨认,那个人是她的亲生父亲。
照片下面,是贺敏发的消息:【我靠,这是你爷爷吧?那对男女什么情况啊!】
【这两天圈里可都传疯了,说你爸带着两个私生子回来和你争家产!真的假的?】
【放心!姐们肯定站在你这边!】
懒得回复,梁吉葵索性按灭了屏幕。
回老宅的事她没有告诉裴渡,除了他人还在公司外,更是她出于私心地不想让他掺和进来。
毕竟这种破事,还挺难以启齿的。
呼出一口浊气,她起身去拿车钥匙。
从市区到京郊,车子足足开了近一个点。
倒也不是远到这种程度,只是她的心太乱了,根本不敢踩油门,连方向盘都打得磨磨唧唧,一路上听了无数遍后面车的喇叭声。
白色的跑车稳稳停下,她刚下车,还没抬头,就看见不远处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
她不由得瞪大了眼。
裴渡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去阿瑞斯那边签合同了吗!
心脏乱跳如雷,她错愕地甩上车门,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过来。
“你为什么——”
“梁爷爷让我来的。”
他先一步供出答案,说完,裴渡无奈地叹口气,试着去拉她的手:“小葵,我们之间没有这么生分。”
“可、可这些本来就是我自己的家事啊!”
“如果只事关你自己,爷爷为什么还让我来?”
被他问蒙了,梁吉葵倒是真的答不出来。
没有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裴渡用力握住她的手,试图将她掌心、手背的凉意驱散干净。
“小葵,记得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永远站在你这边。”
他说得认真,眼神也溢出滚烫色泽。
被她看得心跳加速,仿佛能感受到血液倒悬,甚至脸骨骼都变得一团乱麻。
这种感觉,怪异,却又让人无比上瘾。
真是奇怪啊,明明差不多的话不久前就有人跟她发过,可为什么到了他这儿,只觉得整个人都像是被星火点燃一般难熬。
两人越过小花园,在距离正门只有三步之遥时,默契地松开了彼此。
刚走进玄关,梁吉葵就听见爷爷气势如虹的嗓门:“小葵回来了。”
话音未落,她就察觉到沙发上几道富有深意的目光刷刷刷地朝自己打过来。
“爷爷。”她喊了声,换好鞋走过去。
梁爷爷看见她和裴渡是一起来的,盘核桃的手多弹了两下,面色一动,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反倒是看向坐在对面的人,介绍道:“这是小葵的男朋友,裴渡。”
听见陌生小辈的名字,梁治明显意外:“爸,这是咱们家的私事,不好让外人——”
“你哪里来的脸喊我爸?”
到底是在商界叱咤风云的人物,哪怕上了年纪,梁爷爷依然端着张不怒自威的凶狠模样,一双眼睛没有大多数老年人的浑浊,反而异常干净清澈。
且更为富有杀气。
“你当年为了那个女人走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我是你爸!”
说着,老爷子冷笑一声:“现在倒是哭着回来喊我爸,也对,企e裙八叭散〇其弃呜叁柳整理上传走是为了外人,回来还是为了外人,在你心里,什么时候把我、把小葵放在眼里!”
那点私心被指摘了个底朝天,梁治一个字也不敢反驳,只能安静地坐着。
不远处的梁吉葵看着这一幕,竟然无端生出笑意。
她偏头,小声道:“我爷爷这么威风的人,居然会生出这种怂包。”
说完,她又看向另一边的两个人,心情说不尽地烦躁。
巧的是,她在看他们,他们也在看她。
只是一边是正大光明地打量,一边是佯装无心地偷瞄。
“爸,你怎么打我骂我都行,可孩子是无辜的!菲菲和阿瑾是我的孩子,更是您的孙子,您不能不管他们啊!”
梁志声量很大,一大串吐出来听得老爷子只头疼。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抬眼看向那两个拘谨身影。
平心而论,他对这两个孩子的确下不去狠手,除了可有可无的血缘关系外,他眼下确实需要这么一步棋。
他要的是梁氏清除蛀虫,让他的小葵不用像他当年那样周旋在卧,如果想要达成这个目的,那这两个孩子,他必须得安顿好。
要不然,后面的“将军手”,可就不方便下了。
想到此处,鹰隼般的眼睛更为锋利。
轻咳一声,他抬手:“小葵,你来认识一下,他们两个也算是你的弟弟妹妹。”
弟弟妹妹?
梁吉葵嗤笑一声,毫无顾忌道:“爷爷,我是独生女,哪儿来的弟弟妹妹。”
不等梁老爷子开口,作为父亲的梁志先不乐意了:“你这说的是什么胡话,他们是我的孩子,当然是你的弟弟妹妹!”
“你又算什么东西?”
梁吉葵眯起眼睛,笑意混着十成十的嘲弄:“你不是走了吗,走了为什么要回来啊?就为了带着你的两个非婚生子回来恶心我吗?”
“你当年不是嫌弃我是个女孩吗,那怎么现在反倒是为了另一个女孩求到爷爷这里?”
她今天没心情化妆,简单涂了层防晒就来了,可即使如此,依旧明眸皓齿,明艳张扬。
尤其是板着脸时,本就攻击性极强的五官更仿若锋利的刀剑。
直逼人死穴。
其实对于“父母”这两个身份,梁吉葵从小就没有多大的概念。
因为她根本就没有享受过父母在身边的日子。
她刚出生没多久,母亲就因为产后抑郁自杀了,跳楼自尽。
这事儿还是后来她懂事后,偶然听人提起的。
至于她的父亲,简直像个笑话一样。
他甚至还是导致母亲产后抑郁的罪魁祸首。
从婚内出轨算起,第三者就连怀孕的时间都只比妻子慢了一个礼拜。
继而又是重男轻女,当初因为知道她是女孩,出生后连着三天看都不愿意看她。
以至于最后,甚至为了第三者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远走高飞。
最开始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梁吉葵只觉得不可思议,居然真的有人能放弃亿万家产,选择去贫困潦倒。
而作出选择的理由,竟然只是因为那个私生子比她多了个器官。
再后来,她彻底明白了。
其实都是因为所谓的爱。
因为对那个女人有爱,所以他心甘情愿离开,因为对后来的孩子有爱,所以这么多年都不愿意回来。
可他爱了这么多人,为什么唯独不愿意去爱他真正的妻子呢?
随着慢慢长大,她学会了独立,像刺猬一样用一根根坚硬的刺将自己那柔软的肚皮保护起来,不敢让任何人知道那段过去,甚至都不允许自己去想。
她不想让人知道,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梁吉葵,原来没有人爱啊。
连她的亲生父母都不愿意爱她。
重新想起那段过去,梁吉葵只觉得可笑,看着面前的人,她又觉得可悲起来。
她以前想要的东西、想见的人,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就算他回来了,在她看来,也只觉得无比恶心。
“爷爷,我有些不舒服,就先走了。”
“至于那两个人,我不承认。”
说完,她一把拉住裴渡的手,才不管在座的其他人是个什么反应。
这是她第一次反驳爷爷,也猜到老爷子背后可能有更深一层的用意,但她不后悔。
她承认,自己还是太弱,做不到对着那几张脸喜笑颜开,再顺着剧本表演一出合家欢大团圆,一想到这个戏码,她只觉得恶心。
从老宅离开后,梁吉葵的心情还没有得以平复。
开车的裴渡一直在注意她的状态,眉心蹙起:“小葵——”
“别和我说话,我想静静。”
她果断打断,深呼吸两次,拼尽全力才扯出一个勉强的笑:“送我回家好吗,我觉得我要撑不住了。”
这样的梁吉葵,裴渡从没见过。
破碎,脆弱。
像个千疮百孔的木偶娃娃,哪怕被透明胶带绑了十几层,却还是轻轻一碰就顿时七零八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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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梁吉葵送回家后,裴渡掉头回了阿瑞斯科技总部。
他今天原定计划是要见几个重要客户,但事发突然,特地让助理将会面推到了下午。
等忙完一切后,他又把助理喊进办公室。
助理唐柯:“裴总,怎么了?”
“去帮我订个蛋糕,少奶油,多水果,造型上最好讨女孩子喜欢一些。”
唐柯一愣,毕竟作为工作助理,他很少为裴渡处理这么私人的事。
见他迟疑,裴渡眯了眯眼睛:“我描述的不够详细?还是你希望换个人到你这个岗位,重新听我说一遍?”
“我马上就去办!”
火速走出办公室带上门,唐柯深吸一口气。
要命,怎么感觉今天的裴总心情不是很好?
三十分钟后,裴渡带着蛋糕回到了羲和公馆。
直接略过自己的那一层,他按了她所在的楼层数字。
刚从电梯里走出来,一眼就看见贴在大门上字条——
【别来烦我,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默念一遍,裴渡不自觉莞尔。
还真是地地道道的京市人,连写字都不忘加上儿化音。
随手从西装胸前领口里拿出钢笔,他轻描淡写地落下一行字:【抱歉,我做不到】。
他知道她家的密码,只按了一遍就推门而入。
客厅没有开灯,甚至还用厚实的窗帘将落地窗整个遮住,周围漆黑一片。
裴渡的眉皱得更厉害。
放下蛋糕,他打开灯,直接找去她卧室的方向。
果然,就连大小姐的房间门上都贴着和先前那张差不多的字条。
根本就是从一开始就料定他会进来。
似是听到脚步声,屋里的人发出声音,好像是窝在被子里,瓮声瓮气的:“不是都说了让你别进来吗!”
裴渡试着转了下门把手,确认房间没有被她反锁后,又将门拉回了原先的结实:“大门密码没换,卧室也给我留了门,你是真的不想见我吗?”
说着,他轻叹一声:“小葵,我听见了,你的灵魂在向我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