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云在地牢里待了好几个月,她想尽办法想要逃出去,可没一次成功。她装病,祝经就把郎中请来牢里,看完诊后就把郎中杀了;她想贿赂守卫,可守卫也不敢放她走……最后,她是装死逃出来的。

  她闭气装死,被人抬了出来,趁机逃脱。她快马加鞭赶往蜀地,日夜不停,一路上跑死了四匹马。可她还是迟了,别苑的大火刚刚熄灭,贺无名刚刚被扔去了乱葬岗……只剩下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孩子的腰上还有很严重的烧伤,所幸她的母亲把她牢牢护在身下,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损伤了。

  木云悲痛不已。她在已是灰烬的屋子里找到了自己给公孙婉的玉璧,忽然间又看见了一个小木盒。她鬼使神差地拿起木盒打开看了,里面是已被熏得焦黄的字条――尽是公孙婉从前写的。

  她死了,她却才知道她也喜欢她。

  木云登时泣不成声。她拿着东西就去城外乱葬岗,她要找公孙婉……可那时,那里已经没有公孙婉了。

  她失魂落魄地回了吴府,见木言正抱着孩子,小心地给孩子治伤。她看着孩子,想着她的婉儿,更觉凄凉。

  她问吴家夫妇可不可以抚养这孩子,吴靖拒绝了她。他看见那孩子,便会想起孩子的生父是如何利用威胁他们,便会想起他又是怎样残忍地对待孩子的生母。木云听了,咬了咬牙:“那我来抚养这孩子,从今以后,她便是我的孩子。”

  她不放心把孩子交给别人。她本来打算逃出去之后就向木清写一封信,告诉父亲她要和祝经和离,请父亲为她主持公道。可她若要名正言顺地抚养这孩子的话,孩子必须是她所生的才可以。不得已,她只得搁置了她原本的计划。

  “祝经阴损卑鄙,妹妹你这么做,定会惹恼了他。”木言道。

  木云沉思一瞬,道:“那你们把那秘笈收好吧。他可以用我来要挟你们,你们也可以用那秘笈来要挟他保全我和孩子。”

  “也好,”木言道,“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木云看着孩子的小脸,陷入了回忆。

  “秋。”她道。

  “以出生的季节为名,是不是太俗气了些?”木言问。

  木云摇了摇头,十分坚定地道:“就叫秋儿。”

  秋天不止是孩子出生的季节,也是她和她相遇的季节,是她离去的季节。

  她抱过了孩子,爱怜地看着她,柔声道:“小秋儿,以后我就是你的母亲。我会好好保护你,就像你的亲生母亲一样。”

  三个月后,冬天,江湖传说,汉阳祝夫人诞下一女。

  贺无名杀到祝家的时候,正是一个夜晚。她早把那心法练得炉火纯青,满门侠客皆不是她的对手,她很轻易便闯进了祝家。

  只是,彼时祝秋已经被祝经藏进密室,她没能找到祝秋,更糟的是,木云也被祝经挟持着。

  可她没想到祝经的阴损竟到了如此地步。他把刀架在木云的脖子上,对贺无名道:“交出秘笈,不然我杀了她。”

  贺无名一愣,反应过来后,她气得浑身发抖。她又中了祝经的计了,祝经早就算好了这一切,算好了贺无名会取回帛书来找他,算好了她在意的人是木云和她的孩子!她只能顺着祝经的计谋走,因为她别无选择!

  她无奈,只得从怀里拿出了那帛书。

  “婉儿,”木云喊着,“不要给他!”

  “你放了她们,我就把秘笈给你。”贺无名道。

  祝经听了,丝毫不在意,只是把手上的刀更贴近了木云的脖子。木云的脖子上登时泛出一丝血来。

  “那你试试,大不了我们一家三口一起死。”祝经威胁道。

  一家三口这话在贺无名听起来过于刺耳,可她却也无可奈何。祝经阴狠,她知道祝经可以做出来这件事。于是,她狠狠地将帛书扔到了祝经的面前,道:“放人!”

  用她最在乎的两个人来要挟她,祝经成功了。

  “我可没说会放人,只说不会杀了她,”祝经却也不急着捡地上的帛书,只是警惕地看着贺无名,道,“除非你以秋儿的性命起誓,今后绝不踏入汉阳一步。”

  “凭什么!”

  “凭秋儿在我手上,凭你这个杀人如麻的疯子不配做她的母亲!”祝经道。

  “那你配做她的父亲吗?”贺无名咬牙问着,“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那好吧,”祝经眼睛一转,似乎做出了妥协,“只要你以秋儿的性命起誓从今以后绝不踏入汉阳一步、绝不伤害我之性命,我的妻女,你若想要,便随你取。”

  木云听了这话,看向贺无名,眼里尽是悲怆。贺无名有些犹疑,祝经的话太过无耻,她总觉得自己又被祝经耍弄了。可她如今似乎别无选择,她仿佛被祝经看透了一般,一举一动都在祝经的掌握之中。

  她太想要木云和祝秋了,这是她如今唯一的愿望。

  于是贺无名对天起誓:“我以吾女性命起誓,今日过后,绝不踏入汉阳一步、绝不伤害祝经性命。”

  祝经听了她的话,十分满意,松开了手,挪下了剑,把木云向前一推之后,气定神闲地捡起了地上的帛书,对木云道:“该你做选择了。”说着,又冲身后侍从招了招手,似乎是示意他们把祝秋抱来。

  看祝经的样子,似乎他并不打算言而无信。贺无名忙唤了一句:“云姐姐,快过来,我带你离开这火坑!”

  “火坑?”木云听了,不由得轻轻苦笑。她眼里尽是泪水,看了看这深夜的火光,“或许我一辈子都注定陷在这里,又或许我可以逃离这火坑,但带我出去的人绝不是你。”

  “云姐姐……”

  “我不会和你走的。”木云道。

  “为什么?”

  “因为我姐姐死在你的手下,”木云满脸泪痕,“我若和你走了,我姐姐在天之灵会如何看我?我木家会如何看我?婉儿,你不该来找我。”

  贺无名一愣,她这才意识到两人之间早已横上了一条注满血泪的鸿沟。就算她无意去杀木言,她是被祝经耍弄了,可木言的死和她脱不了关系。

  祝经收了帛书,向后退了几步,悠然自得地看着眼前的好戏。目前为止,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知道木云的性子,知道木云的心结,也知道木云会做什么选择。在木云心里,家人永远是重要的。

  玩弄人性,一向是祝经喜欢的把戏。

  贺无名只觉得自己脑子里乱糟糟的,那些讨人厌的声音又充斥在自己耳中,刺耳的很。可她仍是极力克制着自己。她向木云伸出手,道:“云姐姐,和我走。”

  木云眼里尽是泪水,对她来说,现在只有两条路,要么和贺无名带着孩子远走高飞,要么留在三门。可是无论她选择哪条路,她心里都会产生沉重的负担。她已经看到了她人生的尽头,预料到了她会因何而死。

  “婉儿,你走吧,”木云苦笑着向后退了一步,“我不能和你走。”

  贺无名听了这话,再次失去了理智。她的精神极其不稳定,仿佛只有血腥味才能缓解她的焦躁不安。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在她清醒过来的时候,木云被她扼住了咽喉,而周围早已是一片狼藉,祝经也被打倒在地。

  贺无名吓坏了,忙松开了手,红着眼道:“云姐姐,我……”

  这个时候,她听见了稚子的哭声。抬头一看,只见乳母抱着被惊醒的祝秋远远地站在一旁,祝秋似乎是被吓坏了,哭闹不止。

  贺无名看着她的孩子,想伸出手去抱抱她的孩子,可她刚伸出手,便看见了自己手上、身上那大片红色的鲜血。她愣了一下,手一颤,便缩了回去。

  “我竟然要伤你,”贺无名喃喃说着,看向木云,又看了看乳母怀里的祝秋,她不自觉地向后退着,手不安地在衣袖上抹着,企图抹掉那些鲜血,“我竟然要伤了你……”

  木云在此时才真切意识到贺无名已不是从前的公孙婉了,意识到她现在是多么的不可控。她心疼不已,唤了一句:“婉儿……”

  “我怎么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怎么成了这样……”贺无名喃喃念着,眼里混乱不堪,她实在受不了自己内心的煎熬痛苦,仰天长啸一声,便破门而出了。

  贺无名万万想不到,这是她最后一次见木云了。自她破门而出后,便再没有见过她。

  祝秋在此时哭的更厉害了,祝经却大笑着从地上站了起来,笑道:“哈哈,原来她疯了!”

  木云看向祝经,她做出了自己的原则。既然无论如何,自己都是倍受煎熬、死路一条,那不如让自己的死更有价值一些。祝经夺取秘籍想要称霸江湖?做梦!

  祝经就是个祸害,她不能让这祸害流毒人间。

  更何况,她也别无选择了。

  在祝秋一岁左右的时候,木云便曾写信回家,告诉木清,自己想要和离。祝经明明会审木云的书信,可他还是放任木云这么做了,因为他知道木清的为人,他想看看木云绝望挣扎的神情。

  果然,木清拒绝了她,并且告诉她好好相夫教子、勤俭持家。木云也曾亲自带着祝秋回苏州,将祝经的可怕之处告诉木清,当然,她没有告诉木清祝秋不是她亲生的,也没有告诉木清秘笈的事。木清依旧拒绝了她,木清让她忍一忍,大不了以后常回娘家,也不能和祝经和离。

  木云明白,木清更看重三门的联系,最起码在面子上能过得去,若是和离,江湖上指不定有多少风言风语。木云陷入了深深的绝望,她爱自己的家人,却也恨自己的姓氏。

  而贺无名知道这一切的时候,暗影派已经成立了。最初的十八个追随她的人被设为分堂堂主,即后来的暗影十八堂。十八堂里的雁门堂是救了贺无名的萧家夫妇的,只可惜后来萧家夫妇英年早逝。

  起初追随她的人都和三门有着深仇大恨,只可惜那些深仇大恨和贺无名的比起来都不值一提。贺无名把自己的轻功教给了这十八个人,许诺他们会为他们报仇出气,她也的确摧毁了一些附属于三门的小家族――这些算是施恩了。她也示威过:新立的门派一开始自然也有人不服,可贺无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有打服。恰巧,那些人还就吃硬不吃软,用拳头说话在暗影派里十分好用。

  她还是一样的时不时疯癫,疯癫之时,便是满脑子的木云和祝秋。

  贺无名清醒的时候,也不像以前那样乖巧娴淑了。她冷冰冰的、不近人情,对所有人都很淡漠。她常年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不住地想着为什么一切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她恨吴靖为人驱使,她恨祝经阴损卑鄙,她恨木清假仁假义,竟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在火坑里挣扎而无动于衷!她恨三门的这些人,若不是这些人,她和她的云姐姐不会是今天的结果。

  可她更恨自己,恨自己早前的无知懵懂,恨自己后来的暴戾无情……不论是什么样的自己,都是配不上她的云姐姐的。不仅配不上,还将她拖去了另一个万丈深渊。

  “如果我早些对她表明心意,如果我没有糊里糊涂地成了祝经的妾室……”贺无名不住地想着。

  她也曾在木云回娘家的时候去苏州找她,可不知为何,她从来没有赶上过。想了想,她明白了,祝经必然会时刻关注着她的行踪,必然不会让她轻易见了木云和祝秋……贺无名如今的红衣和鬼面具都太过显眼,实在是太好追踪了。

  得知木云去世的那天,她是在南下去苏州的路上。她打探了消息,听说木云近来一个月都不在祝府,她想,那木云必然是在苏州了。可没想到,她等来的却是木云的死讯。

  阴雨绵绵,贺无名坐在酒馆的阴影里歇脚。只听酒馆里有人议论:“祝家夫人死了,病死的。”

  贺无名登时如遭雷劈,只听又有人道:“这你可错了,我听人说,是暗影教主亲自动的手。祝家公子怕引起慌乱,这才对外宣称是病死的。”

  贺无名听着,只觉五内俱焚,心中抽疼。她强撑着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就要走出去,却不想刚迈出一个步子,便栽倒在地,口中不停地呕着大口的鲜血。

  “云姐姐!”

  直到木云死去,她也未能亲口对她说出她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