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不得不散了,贺无名自和灰鸠离开。贺连璧看着贺无名和灰鸠的背影,一时恍惚,她第一次看到贺无名在没有疯癫的状态下如此动情。

  祝秋看着两人背影,也陷入了沉思。

  “若你母亲是灰鸠前辈的徒弟,那她便是卫城祖师的徒孙……那三门暗影,岂不是师出同门?”祝秋道。

  贺连璧一直好奇且在意的只是贺无名的过去,听祝秋如此说,才意识到其中的联系。她看向祝秋,点了点头,道:“那,可以这么说吧。”说着,贺连璧无意间瞥了一眼正惬意喝酒的金苍,不由得咬了咬牙。

  她知道暗影派各堂主没有多少省油的灯,金苍尤其是个能挑事的。今日金苍竟明目张胆地对着她这个少主来,实在是不把她这个少主放在眼里。她不禁想起了萧家兄妹给她来的那封信,说有别的暗影门人在盯着祝秋……看如今诸人的反应,那必然就是金苍了。想着,贺连璧走了过去,怒气冲冲地道了一句:“金堂主,你可满意了?”

  金苍开始装傻:“不知少主在说什么?”

  金苍万万没想到寿宴上竟然还出现了别的戏码,他本以为焦点会是在祝秋和贺连璧的那段情上,却没想到竟莫名其妙牵扯出了一段不为人知的陈年往事。他不由得有些兴奋,只可惜贺无名和灰鸠自去隐秘的地方叙旧了,他不能跟着看好戏了。

  贺连璧冷笑一声,道:“莫要装糊涂了。你一直派人盯着祝姑娘,是也不是?”说着,贺连璧捏紧了拳头。

  金苍还是在装傻,毕竟他没和这个少主交过手,摸不清底细,不敢轻易出击:“金某实在不懂少主在说什么。”

  贺连璧冷哼,十分认真地咬牙轻声说道:“你若敢伤她,我便让暗影派从此没有扬州堂。”她实在是被金苍的所作所为气到了,明知金苍是个不能轻易得罪的狠角色,却还是恐吓起他。

  “首先,”金苍似乎并没有被吓到,仍是笑吟吟地道,“少主得有那个本事。”

  “那我劝你好自为之,看看我有没有那个本事。”贺连璧冷冷地丢下一句话,转头牵起祝秋的手,便拉着她向外走去。可走着走着,她却忽然眉头一皱,手不自觉地捂上了心口。

  祝秋一惊,以为是自己无意间伤了她,便要把手抽出来。却不想贺连璧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轻声道:“姐姐,别离开我。”说话间,脸色变得苍白。

  祝秋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内力,发现一切如常,并没有多出来什么,这才放心地去扶她。她心里有些愧疚,因为自己练了那邪门的功夫,竟然不能和她如往日一般亲近了。在她的阿贺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却连给一个拥抱都要生出顾虑来。

  贺连璧自然也注意到了祝秋的异常,但她只是望着祝秋的侧颜,并没有说出来。

  祝秋好容易把贺连璧扶出了大殿,一出门便看见萧梅急急忙忙地朝这里来。萧梅看见贺连璧如此,不由得一惊,唤了一声“少主”,便奔上前来从祝秋手里接过了贺连璧。

  “怎么又被打了?”萧梅很奇怪,关切地问着。

  祝秋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听贺连璧忍痛道了一句:“别管了,送我回房。”

  夜枫被金逸的人打伤了,萧松便把她带走照料了。萧松血气方刚,也难免再去和金逸争执一番,最后还是萧梅打了圆场,兄妹俩都跑去照顾夜枫了。一时间,屋子里竟只剩了祝秋一人。

  萧家兄妹本来还不放心让祝秋为贺连璧医治,他们觉得祝秋不过是一个人质,能存什么好心?还是贺连璧和夜枫都让祝秋留下来,他们才终于放心离去。

  祝秋看着床榻之上伤痕累累的贺连璧,心疼不已。她解开了她的衣服,仔细查看着她身上的伤痕,道:“你离开我这才多少日子,怎么竟多出这么多伤来?”

  贺连璧轻咳了两声,望着天花板虚弱地自嘲苦笑:“我从来如此,只要在这贺兰山,我便是遍体鳞伤。”

  祝秋为贺连璧诊了脉,又上了药。正忙碌时,却听贺连璧忽然开口问道:“姐姐,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祝秋正摆弄药瓶的手不由得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故作淡然镇定地说着:“没有,我能有什么事?你先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了。”她不想让贺连璧知道,不想让她为她担心。

  贺连璧呆呆地凝视着祝秋,良久,才又开了口:“可我却有事瞒着你,”她说着,轻轻抓住了祝秋的袖子,眼泪已在眼眶里打转了,“姐姐,我前不久才发现,我不是她亲生的女儿。”

  “什么?”祝秋一惊,随即便反应过来。怪不得贺无名对待贺连璧是那样的疏离又狠心,原来她竟不是贺无名亲生的!

  贺连璧便把事情都说了,说罢,她便流泪不止,扯着祝秋的袖子,眼泪汪汪地道:“姐姐,我只有你了。你不会嫌弃我吧?”

  祝秋心一软,伏下身去,轻轻抱住了她,轻声道:“我在,我在……我怎么会嫌弃你?我疼你怜你还来不及……”

  她紧紧抱着她,怜爱地抚慰着她的小姑娘。可她的小姑娘却苦涩地笑了,道:“姐姐,你终于肯主动抱我了?”

  祝秋听了这话,心中一时愧疚难当。贺连璧很明显也注意到了祝秋的反常,便问:“姐姐,你怎么了?”

  就如祝秋所说,她总是不能拒绝贺连璧。在贺连璧一而再、再而三地这么追问之下,她终于忍不住了。她伏在她肩头,开了口,道:“阿贺,我不是以前的我了。”

  “嗯?”

  “我练了一门邪门的功夫,可吸取别人的内力,”祝秋说着,微微抬头看向贺连璧,“只要有人碰我,我便会控制不住地吸取那人的内力。”

  贺连璧听了不由得一愣,她闭了眼,默默感受着自己体内的内力,又笑了:“姐姐,你骗人。若真的如此,为何我会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也很奇怪,”祝秋若有所思,“为何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姐姐,”贺连璧伸手回抱住了她,无力地轻声道,“或许这便是命中注定,你我天生一对。别人都近不了你的身,只有我可以。”

  “这样真好,”祝秋也轻轻笑了,“只有你可以近身,别人都不可以了。”

  “近身?哪个进?”

  祝秋无奈地轻轻刮了下贺连璧的鼻子,叹道:“唉,你这傻丫头,明知故问……”

  “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贺连璧笑了笑,又喃喃说着,闭上了眼睛。她太累了,这几日连着赶路找人,又被贺无名重重打伤……她实在是没有精力了。

  于是,她便这般放心地在祝秋怀里沉沉睡去。祝秋轻叹了口气,理了理贺连璧的鬓边碎发,动作轻柔无比。

  “我是你的,你是我的。”她道。

  另一边,山巅之上,灰鸠好容易安抚住了情绪失控的贺无名。他看着贺无名烧伤的脸,心疼地道了一句:“婉儿,这些年,你受苦了。”

  贺无名便是灰鸠所说的公孙婉。她望着灰鸠便是疤痕看起来阴森森的脸庞,问:“师父,我以为你死了……没想到你竟然还在!你怎么也添了这许多伤?”

  “我去找你时被人伏击,身受重伤,脸也被人划成这个样子,所幸我不慎落江,他们以为我死了,便没再追杀,最后捡回了一条命,”灰鸠说着,又看向贺无名,问她,“婉儿啊,你怎么会成现在的样子?为师若不是看全了你的招数,都不敢认你。你对自己的女儿怎么能下那样重的手呢?”

  贺无名看向自己的手,她的手一直微微颤着。她紧紧握拳,努力控制着自己。

  “师父,”她的声音在发抖,抬起头看向灰鸠时,眼里竟满含泪水,“我控制不住……我做了许多、许多不该做的事,纵然我意识到了,我还是控制不住。有的时候只觉脑子里乱乱的……我说不明白。”

  “怎、怎会如此啊?”

  贺无名低下了头,道:“说来话长了。”

  贺无名的故事都要从二十四年前说起,那时,她还是公孙婉。

  她在长江边上的小渔村里长大,母亲早逝,她有父亲有继母,有两个弟弟,还有一个每两个月露一次脸的师父会瞒着她家人来教她武功。她虽不知师父姓名,但师父教她时格外认真,她学得也非常快,十六岁的时候便把师父所教的功夫都掌握了。

  师父给了她一张帛书,又给了她一段口诀心法。师父告诉她,那帛书的秘诀只有和那段口诀心法相辅相成,二者若可得兼,便可制霸武林。师父还说,这帛书和心法都极为重要,千万不能被旁人发现。还有一点,当时的公孙婉年纪太小,因此师父三令五申,等她足够大了才可学习这两者的功夫。虽然她的师父自己都说不明白是为什么,也说不明白何时才是可以练的时候,但他还是这么说了。

  “婉儿,你记住了吗?”灰鸠问。

  公孙婉点了点头:“师父,徒儿记住了。”

  公孙婉记住了,她那时乖巧娴静,师父不让做的事便绝对不做。

  直到她十六岁的秋天,变故突然发生。一群强盗闯入小渔村,烧杀抢掠,公孙婉的家人全部惨死于强盗之手。那时公孙婉被使唤去城里买东西了,并不在渔村。待到她回到渔村时,映入眼帘的只有满地横尸。

  公孙婉悲愤不止,她本想去找师父,但不知为何,她的师父在此刻没了踪迹,她怎么找都找不到。她绝望了,师父一向来无影去无踪的,要找他实在难比登天。

  于是,公孙婉当即藏好了帛书,提上剑,要去追杀强盗。她要亲自手刃了那些害她家破人亡的匪徒!

  她一路追寻,终于在山林之中找到了那伙强盗的踪迹。她和他们大打出手,却寡不敌众,落了下风。那时的贺无名复仇心切,不顾灰鸠的劝诫,用了那口诀心法。可没想到她第一次用,便是如此顺利,气血回流丹田,体内的所有力量似乎都被激发出来,如同发了狂一般,瞬间反败为胜,把那伙强盗尽数杀光,血流成河。

  “看来我可以练这心法了。”公孙婉心想。

  后来的贺无名把这心法教给贺连璧的时候,总是想起自己第一次用那心法的那一天。那一次她不知怎么竟无师自通,可贺连璧却怎么都学不会。她那时已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癫狂暴躁,还为此对着贺连璧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贺连璧还为此淋了一夜的雨。

  只可惜当时的公孙婉似乎用力过猛,在强盗尽数死去的那一刻,她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再醒来时,她就在祝府了。

  是祝经把她救回来的。祝经路过那山林,听见了打斗声,便过去看,正好看见了公孙婉屠灭一伙强盗后体力不支,昏倒在地。他便把她救了回来。

  但公孙婉一睁眼,看到的却是木云。那个女子温温柔柔的,看见她醒了,便过来关切地问着:“姑娘,你醒啦?”

  那个秋天,公孙婉遇见了她一生最难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