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绑得是不是太狠了些?”男子问。

  “再松的话,一会儿马车颠一颠,我又得重新绑。”女子道。

  迷迷糊糊的时候,祝秋听见有人这么说。她想动一动,却猛然意识到他们话里的那个被绑住的人是自己。她想张口说话,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只听男子又抱怨着:“你究竟用了多少迷香,这都一天了,我还没缓过劲儿来。”

  “哥,”女子似乎颇为无奈,“你都抱怨一天了。”

  “我就是讨厌迷香。”男子颇有些无理取闹的意思。

  女子听了,竟“咯咯”地笑了起来,道:“不就是少主以前用迷香对付你,摸走了你身上的十两银子去买糕点吃了吗,你至于记到现在?”

  “那是我用来买剑的钱!”男子的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况且你又不是不知道,咱爹为这事后来把我打成什么样子了。他不能冲少主撒气,便只能冲我来,还问我为什么中了人家的迷香,我真是有苦说不出。”

  “买剑?你何时买过剑,不都是从三门人的手里抢的吗?再说了,说得好像你没吃她买来的糕点一样,我记得当时你吃得也挺开心的。”女子还在笑。

  “那不是你撺掇着我吃的?后来我算是看明白了,那是你自己想吃,又怕我怪你,于是就先想方设法骗我先吃。你说,是也不是?”

  “是又如何?”女子轻笑,“反正最后你吃了。”

  祝秋听着这兄妹俩说起小时候的事,言语间提起了贺连璧,她心中不由得感慨起来。同时,她感觉到那女子把自己绑缚好了推进了车里。

  “少主一向任性妄为,总是做些莫名其妙的事。”男子又抱怨着。

  “行啦,哥,”女子坐在车中,掀开帘子对着要驾车的男子道,“她再任性妄为,每次有个什么指令,你不都是最先领命为她做事的吗?她若莫名其妙,那你也是。”女子说着,又调整了下呼吸,有些奇怪地嘟囔道:“看来我也是中了点迷香,怎么紧了紧绳子,就这么累。”

  祝秋知道那是因为女子碰了自己的缘故。她现在还不会控制自己的能力,总是在不经意间就吸取别人的内力。只是她此刻却来不及在意那些,她的注意力在另一件事上:听起来,那男子似乎对贺连璧有意?

  “别瞎说,”男子的注意力很明显也和祝秋一样,他忙阻拦着自己口无遮拦的妹妹,道,“你就会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女子撇了撇嘴,“也不知是谁,每次一见到夜枫姐姐,就开始满嘴胡说八道,什么任务都敢领,什么活儿都敢接。如今竟好意思来说我?”

  祝秋听了,又稍稍放心了些。原来不是为了贺连璧,是为了夜枫。

  男子一时无言,只听女子又道:“行了,哥,你快些驾车吧。夜枫姐姐可是说了,少主想在教主寿宴前见到祝家姑娘。时间已经很紧了,你若慢了,只怕少主会怪罪夜枫姐姐。”

  这激将法似乎颇为有用,祝秋只感觉马车速度骤然加快,而自己也不受控制地向后一倒。背重重地撞上了车壁,她也终于足够清醒,可以睁开眼睛了。

  一睁开眼,便看见了一个圆脸小姑娘,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为了方便赶路不被人发现,他们并没有戴面具。那小姑娘见祝秋醒了,便笑吟吟地问:“祝姑娘,睡得可好?”

  “你们是谁?”祝秋问。

  “驾车的是暗影派雁门堂萧松,看你的是暗影派雁门堂萧梅,”萧梅笑着道,又把祝秋打量了一遍,问她,“祝家姑娘,我还真是奇怪,你究竟做了什么得罪了我们少主,让她这么着急想要抓你?”

  这便是夜枫一直提到的萧家兄妹。

  “我?”祝秋想了想,垂眸道,“三门暗影一向水火不容,她要抓我还需要理由吗?”

  “那也不是这么个抓法,”萧梅狐疑地看着祝秋,“她以前就算要抓人,也从来没有这样心急过,也没有这样声势浩大过。这些日子因为这,江湖上都乱成什么样子了,多少人趁机作乱,我都要看不下去了。”

  “你也有看不下去的时候?我以为你是唯恐天下不乱。”驾车的萧松笑问。

  “我是唯恐天下不乱,可如今这样糊里糊涂地乱了,我才不喜欢呢。”萧梅反驳道。

  “你们少主……”祝秋突然开了口,“她的伤可好了?”

  既来之,则安之。她既然已经被抓了,不如趁此机会好好问一问贺连璧的近况。她一直记得贺连璧在逃出木家的那个雨夜里受了伤。她看见祝纬的小刀划伤了她的腰,血就那样涌出来。她知道她伤得不轻,可她却不能为她医治……她一直记挂着她的伤。

  萧梅却有些糊涂,她反问祝秋:“伤?什么伤?”

  “少主有不受伤的时候吗?”车前的萧松不住地轻笑,“从前在贺兰山的时候,少主三天两头被教主打到挂彩,她受伤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你又在说风凉话,小心被少主知道,她把你打一顿,我可不拦着她。”萧梅只顾和自己哥哥斗嘴,也没怎么理会祝秋了。

  “是,你说不定还会趁乱踢我几脚呢。我的妹妹一向胳膊肘朝外拐。”萧松反唇相讥。

  祝秋心中却在暗自叹息。虽然她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打听到,但她知道,她的阿贺过得不好。她不由得想起贺连璧动手时那拼命的模样,又心疼起她的小姑娘。

  她本来是很想回祝府的,她在这些事上一向理智的很,方才迷迷糊糊的时候也在想半眉什么时候来救她。可她如今听了这些话,感情战胜了理智,她是那样的想见贺连璧,听她唤一句“姐姐”……

  “祝姑娘,别害怕,”萧梅乐呵呵地对祝秋说着,听起来却有几分阴险,“我家少主心善的很,虽然打人时下手重了些,但她一向怜香惜玉,你在她手里,也不会受太多苦。就是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得罪了她,让她这么想抓你。”

  “她一向怜香惜玉?”祝秋从这一连串的话里抓住了一个重点。她故作淡然地问着,可声音里的酸味还是遮盖不住。

  “是啊,少主对姑娘们很好的,对我和夜枫姐姐一向宽容,”萧梅丝毫没注意到祝秋话里的滋味,她只是说着,又跑去打趣萧松了,“对我哥哥就不一样了。”

  祝秋默默地听着,又止不住地开始想象贺连璧小时候的模样。可想着想着,她不禁又有些负罪感。她如今坐在了飞驰去贺兰山的马车上,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美艳动人的绛衣姑娘,却不知祝家如今会是什么样子,三门又是什么样子……她如今是祝家的主君了,今非昔比。如今她被绑了,应该会有很多人着急吧。

  只是,她昏了一夜,想必祝家人应该也昏了一夜。而这一夜里,萧家兄妹却是马不停蹄地把她带去了贺兰山的方向。祝家人若想追上,只怕是难。

  此时的祝家早已乱成了一锅粥。半眉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又中了迷香,丢了主君。可他来不及懊恼,只想赶紧追回祝秋,拿了剑便要向外走。

  “一夜过去了,我们追不上了,”绿蕊坐在案桌前,她抬头对半眉道,“江湖人人皆知,暗影少主放出话来要生擒姑娘。如今暗影少主在贺兰山,那想必姑娘也会去那里。”

  “那我们便攻上贺兰,救出主君,”半眉道,“这可不是祝家一家的事,是三门的事。单只有祝家,怕是没有胜算。我们可以请其他两门一起出手,定能让姑娘平安回来!”

  绿蕊一愣,又点了点头。她知道自家姑娘和暗影少主有些不能说的事,暗影少主也不会伤她家姑娘,可此时她也无法说出口,只得顺着半眉的意思来。她相信,祝秋看到三门为自己而战时,应当也不会太失落吧。

  木府,木晖接到了祝府的信鸽。他把信筒呈到了木清跟前。彼时木清正在书房里,借着清晨的曙光,他打开了那信,这一看,他不禁神情凝重起来。

  “祖父,怎么了?”木晖紧张的问。

  “你表姐被暗影贼人抓去贺兰了,祝家请我们帮忙,围攻贺兰,救她出来。”木清说着,放下了手中的信件。

  木晖听了,一时呆呆的,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才又问了一句:“我们木府一向明哲保身,若围攻贺兰,必然死伤惨重。不如先回绝了他们,我们再想别的办法,救表姐出来。”

  “回绝?”木清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垂眸沉思一瞬,答道,“这次若再回绝,只怕祝家从此就不会再理会我们了。”

  木晖听了这话有些疑惑,什么叫“再回绝”?这不是第一次吗?他觉得祖父近来怪怪的。

  “回信,”木清道,“我们应了。”

  木晖见祖父如此说,便也没再都说什么了。只是他在转身要出门时,却听见了身后祖父传来的一声叹息:“云儿啊,这次为了你的女儿,父亲要违了对你的承诺了。”叹了一句,又道:“我这辈子,就是作孽。”

  云儿?木晖想了想,表姐祝秋的母亲,单名似乎便是一个“云”字。

  三门要围攻暗影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贺兰山。这么大的消息,不传给贺无名是不可能的。于是,本来还沉浸在祝秋到手了的喜悦中的贺连璧,很快便又陷入了另一种恐慌中:贺无名主动传唤了她。

  贺无名从来没有主动传唤她。

  贺连璧心中一紧,转头看向夜枫。夜枫忙摆了摆手,道:“少主英明,这次我可什么都没说。”

  “那我娘她……”

  “三门围攻暗影这么大的事,教主也不可能不知道了。”夜枫说着,低下了头。

  贺连璧不禁扶额:怎么就没有一刻清闲?

  “那我去见见我娘吧,”贺连璧绝望的很,她嘱咐夜枫,“如果我一个时辰之内没回来,你记得上楼把被打昏了的我扛下来……我可不想在那屋子里多待一刻。”

  “少主保重。”夜枫也是一脸凝重。

  贺连璧叹了口气。她再次惴惴不安地爬上了长梯,推开了山巅上的门。可刚一进门,迎接她的便是一个响亮的巴掌:“你都做了什么!”

  贺无名怒视着她,手上毫不留情。

  贺连璧脸上火辣辣的疼,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打了。她眼里登时盈满了泪水,看向贺无名,委屈地唤了一句:“娘……”

  “不要叫我娘!”贺无名怒道,“我没你这样的女儿。”

  贺连璧早就习惯贺无名在暴怒之时这样打她、这样斥责她。“我没你这样的女儿”,呵,她不知说过多少次了。在贺连璧记忆深刻的那个山巅雨夜前,贺无名便曾这样对她说。

  可如今贺连璧却低着头,脸上火辣辣的疼。她一动也不敢动,不敢违抗自己的母亲。她只是低声道了一句:“娘,我知错了,我不该任性妄为,惹得三门要来围攻我们暗影。”

  她的认错态度十分积极。

  “你抓那祝家姑娘做什么?”贺无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