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为知道了贺连璧中了毒,不能催动内力的缘故,那灰袍老者并没有对她多加看管,任由着她在庄园内乱逛。

  不过说起来,就算灰袍老者想要找人看着她,怕也是有心无力。七个徒儿身受重伤,自身难保,他一个老头分身乏术,也只好由着贺连璧去了。

  贺连璧把这庄园逛了一圈,发现这庄园还真的只是一个寻常的庄园,没有暗道,也没有什么任何可以和江湖联系起来的东西。只是在园子里放着几把弯刀和几个木桩,能隐约看出这是习武之人所住之地。

  贺连璧曾以为那七个灰袍人应当长于布阵,却没想到在那日交手,对方的举动完全否定了她这个想法。七个灰袍人全部都在各打各的,配合得着实不行,就别提阵法了……这也是贺连璧能轻而易举攻破他们的原因。那灰袍老者似乎值得一战,只是他却根本没怎么出手,贺连璧所记得的只是他的轻功而已。

  那轻功,看起来和暗影派的轻功着实相似。

  “那老头子很有可能和我暗影派有些渊源,只是我未曾听说过罢了。他还一直问我师从何人,想必也有这个缘故。待我回到贺兰山,问问娘就知道了。”贺连璧心想着,便溜到了祝秋所在的地方。

  祝秋正在给那七个灰袍人治伤。贺连璧从窗户看过去,只见七人肩头都血淋淋的,着实可怖。那七人面露痛楚,却依旧一言不发,有的张了张嘴,但一点声音都没有。贺连璧登时顿悟:哦,哑巴。

  祝秋倒是从容淡然,细心又体贴地尽医者之责。只是这伤实在难以下手,祝秋明显面有疲惫之色。贺连璧看着,不禁心中暗道:“早知道当时就不下那样重的手了,她如今医治起来也能轻松些。”

  正想着,一张满是皱纹和刀疤,一看就是历经沧桑的面孔出现在她面前,把她吓了一跳,当即喊出声来:“老头子你做什么!”

  老者微微一笑:“你这丫头,好没礼貌,我还想问问你要做什么。”

  屋内的祝秋听到了外边的动静,回头看了她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略有些严肃地嘱咐着她:“阿贺,莫要贪玩,回屋养伤去吧。”

  老者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祝秋,又打量了一遍贺连璧,眯了眯眼睛:“祝姑娘,你在此医治我这七个徒儿,我替你把这不省心的丫头送回去。”

  祝秋有些担忧地看了看贺连璧,却见贺连璧苦笑着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可那老者似乎态度坚决,祝秋只得叹了口气,妥协了:“有劳前辈了。”又道:“前辈,这丫头散漫惯了,若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前辈不要计较。”

  老者冷笑一声:“祝姑娘且放心吧,老夫还没小心眼到如此地步。”说着,老者从门后绕了出来,一把抓起贺连璧的手腕,不容她置疑,便道:“丫头,走吧!”

  贺连璧的手腕被他捏得生疼,她却有苦说不出,只得顺着这老者去了。

  “丫头,你师从何人?”老者死死地抓着她的手腕,又问了一遍。

  贺连璧又随口胡诌道:“我乃武学奇才,自学成才也不足为奇,老人家你也太过大惊小怪了吧。”

  “哼,”老者不耐烦地回了一声,“休想敷衍老夫。”

  “我说真的,老人家你一定要信我,”贺连璧顺着方才的话头接着胡说八道,甚至还开始举例,“卫城老前辈你应该知道吧!七十年前的武学大家,不就是自学成才的吗?如今江湖中人用的招数,不都是从他领悟的武功心得中得来的吗?三门就出自他门下,还没学成就出师,却也可以称霸江湖。七十年前可以有这样一位天纵奇才,为何我不可以?”说着,贺连璧对那灰袍老者露出了一个真诚的微笑。

  可灰袍老者听了这话,几乎把眉毛拧在了一起。很明显,他此刻有些愤怒。

  贺连璧忙闭了嘴,一句话也不多说了。

  “稀奇古怪的老头子,”她想着,眼睛一转,“就会故弄玄虚。你不告诉我你是谁,我凭什么告诉你我是谁?我若告诉你,万一你和我娘也有仇,那我岂不是亏大了。”

  她却没想到,老者竟在此刻悠悠叹了口气,还松了狠狠抓着她的手。

  “小丫头,你还是太年轻了。”老者说着,似乎回忆起了陈年旧事。他停了下来,望着斜阳负手而立。

  贺连璧看着那老者的背影,忽然觉得此情此景是如此悲凉。她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但有一点她可以确定,这老者一定有许多的故事。

  “丫头,”老者忽然开口唤她,“你是哪里人?”

  贺连璧登时警觉起来,觉得这是老者在给自己挖坑。

  “汉阳。”贺连璧笑嘻嘻地道。

  傻子才会回答雁门!

  “汉阳?”老者回头挑眉,“你这一嘴的北方口音,却告诉我你是汉阳人?”

  “前辈你说我是哪的人,我就是哪的人!我都听前辈的,只要前辈开心就好!”贺连璧露出了一个更为灿烂的笑容。

  老者无奈摇头,嫌弃地看了贺连璧一眼,道:“罢了,你这丫头,着实无赖。”又道:“今日你满口谎话,总有一日,你是不说也得说了。”

  “前辈,你究竟是什么人啊?”贺连璧又问。

  老者听了,微微出神,半晌,才回答道:“你说的没错,老夫的确从未在江湖上显名,就算说了,你也不会知道。”

  老者说着,顿了一下,又道:“老夫只有一个小名儿,名唤灰鸠。”

  四天之后,老者如约放了贺连璧和祝秋。两人被蒙上了眼睛带上了马车,送去了金陵城外后,才给她们解了。

  看到了那熟悉的树林,贺连璧总算松了一口气。她顺手牵过祝秋的手,问道:“我们现在回止戈楼吗?”

  祝秋点了点头:“他们应该还在找我们。”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声高呼:“小姐!”

  祝秋抬头看去,见是绿蕊。绿蕊拿着一把伞,满脸泪痕地朝着她跑了过来,一到跟前便腿一软跪了下来,拉着祝秋的另一只手哭道:“小姐,你总算回来了!”又哭着问:“小姐,你有没有事啊?”

  祝秋叹了口气,拉着绿蕊站了起来,抽出了被贺连璧握着的手,理了理绿蕊的头发。她温柔地安慰着绿蕊:“别哭啦,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贺连璧看着绿蕊如此伤心的模样,一时出神:夜枫发现她找不到自己,应当也会这样焦急吧?

  她一向是相信夜枫对自己的忠心的,虽然她也知道夜枫更听贺无名的话,可夜枫找不到她时,其焦急担忧应当也不会减少半分。

  只是夜枫嘴巴不严,实在可恨!

  “小姐,”这边绿蕊还在哭哭啼啼,“这些日子我把整个金陵城都找遍了,可就是找不到小姐。小姐你可一切安好?若你有事,绿蕊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我没事。”祝秋道。

  “真的?”绿蕊红着眼问。

  祝秋点了点头,又看向贺连璧,道:“不信你问阿贺姑娘。我真的没事,倒是阿贺姑娘为了保护我吃了一些苦头。”

  绿蕊闻言,看向贺连璧。贺连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祝姑娘尽心为我医治,我自然要尽心回护她。”

  绿蕊听了,愣了一下,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给贺连璧磕了一个头。贺连璧一下子慌了,就算在暗影派都没人给她行如此大礼!她连忙把绿蕊从地上拉起来,道:“你也太多礼了!”

  绿蕊看了看贺连璧胳臂上缠着的白布,十分动容地道:“阿贺姑娘保护了我家小姐,自然受得起这一拜。”说着,绿蕊忽然想起来一事,从腰间拿出了一支鸣镝来放了,又道:“如今表少爷该知道了,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找小姐,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我外公知道了吗?”祝秋问。

  绿蕊答道:“三门中人已尽数知晓此事,都派了人四处探查小姐的下落。木家更是着急,派了许多人在苏州、金陵一带找寻,甚至去调查了暗影。还有,”绿蕊说着,顿了一顿,小心翼翼地道,“主君也修书一封,说他找了许多人脉,帮忙找小姐了。”

  贺连璧一直在旁默默听着,听到“暗影”二字时,她不禁心中埋怨:“什么事都往我暗影身上推,好像我们很闲一样。”

  可在听到祝家主君祝纬之时,贺连璧下意识地看了祝秋一眼,果然,她发现祝秋在听到木家派人找她时神情还正常,偏偏又在听到祝纬的消息时脸色一变。可祝秋是个极其善于控制自己神情的人,那不同寻常的神情只出现了一瞬,便又消失不见了。

  三人在城外茶馆坐下歇了。没过多久,吴文巽和半眉也策马赶来。吴文巽的反应和绿蕊倒差不多,尽是失而复得的欣喜与关切的担忧,还差点越过男女大防去抱一抱她,所幸被绿蕊拦住了,贺连璧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她如今是再也看不得吴文巽和祝秋那般亲近了。在她发现自己甘心为祝秋去拼命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了祝秋之于自己的不同。在绿蕊拦下祝秋后,贺连璧便十分自然地把祝秋拉在了身后,故意挡住了吴文巽的视线。

  “你没那个福分。”贺连璧颇有些得意地看了一眼吴文巽,又美滋滋地拉着祝秋坐了下来。

  一旁的半眉看到祝秋则踟蹰不前。他看向祝秋的眼神多了几分愧疚:祝秋对他委以大任,他却一次又一次地搞砸。

  “这个半眉一身蛮力但缺少变通,行走江湖容易吃亏,”贺连璧用手肘戳了戳祝秋,小声问她,“实在不行,你换一个?不然,你一边养着他,另一边却又没让他发挥出用处来,那养他的花销岂不是都浪费了。”

  祝秋微微一笑,道:“他性子耿直,缺少变通,其他人都不愿用他,使得他一身武艺无处施展。而我在此时收留了他,许他厚禄,与之高位,你说他会怎么办?江湖上其他游侠听了,又会怎么办呢?”祝秋说罢就后悔了,怎么能把这些事情对贺连璧说呢?眼前这个小丫头,毕竟是暗影派的少主啊!

  可如今,她总是控制不住自己。三门中,并没有这样一个人能让她有想要倾诉的欲望。她习惯了把所有事情憋在心里,可一遇到贺连璧,她就不由自主地失控了。

  也不知这小丫头究竟有什么魔力,这已是她不知第多少次向贺连璧敞开心扉说实话了。

  “你在收买人心啊!”贺连璧恍然大悟。

  祝秋此刻唯有点头微笑。

  “你们三门中人还真是狡猾。”贺连璧小声说着,饮了一口茶。

  “这话是在挖苦我?”祝秋一挑眉。

  “夸你,”贺连璧忙改了口,“夸你冰雪聪明,蕙质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