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乘船顺江而下,没几日,便到了金陵。

  本来,到金陵后是会有木家的人来接的。可他们偏偏早到了一天,木家的人却还没到,因此,一行人只好先行寻了个地方住了下来,等着木家来人。

  “止戈楼。”贺连璧坐在马车里,念着前方酒楼牌匾上的大字。

  这止戈楼她是听过的,是江湖侠士贯爱的酒楼。无人知晓这酒楼何时创立、何人创立,只知它不知何时便已开遍了大江南北。

  “止戈为武,”祝秋说着,慢慢地挪到了贺连璧身后,感慨了一句,“一家专门招待江湖人的酒楼取了这个名字,也不知这幕后的店家究竟在想些什么。”

  “专门招待江湖人?”贺连璧不满地小声问着,“暗影派也可以吗?”

  “只要你敢,自然可以,”祝秋轻笑,“这止戈楼可从来没挂过牌子说‘暗影门人不得入内’,他们挂的是‘会八面英豪,迎四方来客’。”

  暗影门人都有各自所属的分堂,常年在分堂的区域里活动,很少出远门。贺连璧倒是常常出远门的,可她每次出远门时也都是隐姓埋名随意找个客栈应付了事。更何况,这止戈楼虽明面上写着招待四方来客,但暗影门人自知在江湖上得罪的人太多,也没有谁会自讨苦吃去住到一个可能会强敌环饲之地。因此,他们对这些事情并不大了解。

  祝秋说罢,看了一眼后方整顿的门人,看样子收拾得差不多了。

  “我们下车吧。”祝秋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面纱,戴好了。

  贺连璧看着祝秋戴上了面纱,只露出那双含情脉脉的眸子,不由得轻笑。

  “你笑什么?”祝秋问。

  贺连璧挑了下眉,又撑着脑袋慵懒地打量着祝秋,如实说来:“一想到我是这世上少有的见过祝家小姐真容之人,我便欢喜。旁人可没有这样的福分。”

  祝秋听了,眼里也含了笑意。她伸出手去,将贺连璧的鬓边碎发拢在耳后,柔声道:“如此说来,我也是个有福分的,竟能得见不戴鬼面具时的暗影少主。”

  贺连璧撇了撇嘴,道:“那鬼面具丑的很,我一向不喜欢的。”

  “只要少主美丽便好,何须在乎面具?”祝秋故意打趣着她,说罢,便推开了马车门,先行下车了。

  贺连璧明知她在故意打趣她,却还是在听到她夸赞她美丽时止不住的欢喜,不自觉地便低头轻笑。待到祝秋都走到酒楼门口了,她这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地下了车,穿过人群,紧紧跟在祝秋身后。

  止戈楼和贺连璧所想的完全不一样,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她以为,这种专门招待江湖人的酒楼中该是一派肃杀的氛围,刀光剑影……没想到却和寻常富贵人家寻欢作乐的场景没什么不同:大堂中央舞台上有身材热辣的姑娘正扭动腰肢跳着西域传来的舞蹈,一旁的乐师热情洋溢地弹弄着琵琶,酒客们也一样的觥筹交错喧哗一片。若非要说有不同,便是这止戈楼内部看起来着实气派,装潢和寻常酒楼着实不同。这个酒楼外方内圆,一共有四层,着实少见。

  止戈楼中本是人声鼎沸,可贺连璧和祝秋一进了门,那些喧哗之声便戛然而止。几乎所有人都回头看向她们,不住地打量着她们。

  虽然这些酒客并不知晓两个女子的真实身份,但三门中最美的女子和暗影派最艳的姑娘同时出现,其震撼效果倒还在意料之中。贺连璧自不必说,祝秋虽面纱掩面,其周身气质也是让人移不开眼的。

  吴文巽从后面跟了进来,挡在了祝秋面前,一路护着祝秋上了楼。他一边走,还一边小声问祝秋:“怎么不等我就进来了?这里鱼龙混杂的,我可不放心。”

  贺连璧跟在两人身后上了楼,没忍住向楼下瞥了一眼,只见楼下那些满是江湖气的汉子还盯着这里,直让她感觉不自在。

  “那是益州吴家的公子吗?”贺连璧听见有人这样问。

  “那他身旁的那个白衣青衫的姑娘可是祝家的小姐?”贺连璧听见大堂里的人小声议论着。

  “是祝家小姐!我曾去过祝府的义诊,见过祝家小姐一面。那时祝家小姐便是戴着面纱的!”又有人极其兴奋地说着,眼里一派的向往与崇敬。

  贺连璧听了这些对话,不禁一笑:祝秋在江湖上的威望可真不容小觑。

  可转而,她便又有些失落。她暗影派就从来没有这样的荣光,一向是人人喊打的。

  祝秋正上着楼梯,忽然注意到贺连璧停了下来,便也停了下来,看向她,温柔而关切地问:“怎么了?”

  贺连璧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祝秋一笑,向她伸出了手,道:“走吧。”

  贺连璧看着祝秋,心中泛起一阵暖意,忙把手递给了她。祝秋便握着她的手,牵着她从吴文巽面前经过,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楼。

  好容易进了房门,吴文巽也跟了进来。祝秋坐了下来,绿蕊便忙去斟了茶。贺连璧立在窗边,静静地看着祝秋,却见吴文巽也坐了下来,十分奇怪地说着:“怎么今日这金陵止戈楼里这么多人?就是都途径此地来看木家的婚事,也要不了这么多人。”

  祝秋听了这话,只是品了一口茶,又给绿蕊递了个眼色。绿蕊会意,便忙出去派人探查了。

  “表弟过几日就要迎娶杨家镖局的姑娘。木家、杨家在江南都是不可小觑的,料想没人会在此时挑衅我三门。”祝秋冷静地分析着,一把摘下了面纱。

  “可今日局势紧张,暗影蠢蠢欲动,”吴文巽叹了口气,“你我在外,还是要多加小心。”

  “多谢表哥提醒。”祝秋微微一笑。

  贺连璧在一旁听着,只觉无聊。名门正派就是麻烦,不论走到哪里都要想一堆事情。她暗影就不同,到哪里都随性妄为,省心多了……唉,怪不得被骂。一个小心翼翼,一个无法无天,不被骂才怪。

  片刻之后,绿蕊便又推门进来了。她还是很严肃,向祝秋禀报着:“小姐,半眉大侠已经把人都安排好了,时刻留意着周边的动向,小姐大可放心。去打听的人也回来了,说是今夜金陵有小帮派在此地约架,止戈楼中的人多半是来看热闹的。”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祝秋说着,示意绿蕊退下。

  吴文巽却瞧着祝秋发笑,又夸赞道:“阿秋,你如今是越来越厉害了,把门人管束得井井有条,片刻之内便把一切都安排妥帖,祝家世叔只怕都没有这样的能耐。”

  祝秋垂眸道:“叔父常常外出应酬,家中的事一向是我来管。这时间久了,自然也就有了门道了。”

  贺连璧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祝秋,只觉得有哪里不对。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每次祝秋在提起她的叔父祝纬的时候,神情都不大自然,似乎连保持温柔的微笑对她而言也成了一件难事。

  祝纬一个多月前便外出应酬去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这已经一个多月了,他除了给祝秋来了一封信,别的竟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奇怪,实在是奇怪。

  夜深了,贺连璧刚沉沉睡去,忽然听到外边一阵纷乱嘈杂之声。她没有在意,翻了个身,可却忽然觉得窗外亮光刺眼的很。于是她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向外看去,只见楼外灯火通明,七八十号人举着火把跑来跑去。

  “这样子可不像寻常帮派斗殴,”贺连璧心想着,一下子警觉起来,“像是逃难。”

  想着,她一翻身下了床,披上了衣服,踩上了鞋子,一边走一边拿头绳随意地扎了一下身后长发。

  “祝姑娘!”她顾不得许多,穿过走廊,便要去祝秋的房间。可走着走着,不知哪里传来了一阵香气。

  贺连璧有些晕乎,走路忽然也不稳了。止戈楼里静悄悄的,完全没有被外边的纷争所打扰。那些江湖侠客,还有吴文巽、半眉他们,此刻竟一点动静都没有。

  “迷香!”贺连璧忙捂住了口鼻,看到一旁有一个花瓶,趁着自己意识还清醒连忙一把把花瓶掀翻,捡起碎片就在自己胳臂上狠狠划了一道――疼痛可以让她清醒一些。她趁着还没中招,便赶紧向祝秋的房间跑去。她敲了敲门,却并没有人应声。

  “你是在找她吗?”

  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从她背后传来。贺连璧一惊,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灰袍白须的老者正扛着祝秋立在楼梯之上。很显然,祝秋已经被迷晕了。

  老者一直是笑着的,脸上沟壑遍布,看起来阴森可怖。

  贺连璧忙道:“你是哪家帮派的?还不快把她放下!”

  “我是哪家帮派?”老者轻笑,“如今江湖真是无趣,一个个都只重帮派不重个人,仿佛入了一个门派从此便要与门派其他人一模一样,搞庙堂结党的那一套,生生抹杀了江湖最有趣的地方。”

  “那你究竟是何人?把姑娘迷晕再带走,可一点都不光彩。你可知,那是三门中的祝家姑娘!”贺连璧问着,警惕地看着这老者。老者说得对,如今江湖的确更重帮派,贺连璧也只是对各个帮派有个了解,帮派之外便一无所知。她从来没听说过江湖上还有这么一个灰袍老者。

  “老夫本就不求行事光彩,”老者说着,吹了个口哨,又看了一眼祝秋,高声笑道,“原来这是祝家的姑娘,倒还真是巧……孩子们,今夜倒有个意外收获,可以收工了。”

  他话音刚落,楼外的嘈杂登时停了。贺连璧向外张望了一眼,只见满地横尸,约架的两个帮派此刻已尽数命丧黄泉。只有七个灰袍人立在一旁,手持带血弯刀,肃立一旁。夜幕沉沉,他们的身影与夜色融为一体极难察觉。

  贺连璧更是疑惑,她从来没听说过江湖上有这样的一个帮派。名门正派向来以三门为首,大小帮派林立。而被斥以邪魔外道的不过只有她暗影派而已。这老者不择手段、心狠手辣,倒像是暗影派门人的作风,可据贺连璧所知,金陵并没有暗影派的分堂,更没有这样一号人物!

  “你这小丫头也是有趣,”老者又微微笑了,打量了一下贺连璧流着血的手臂,“我的迷香迷晕了这止戈楼里所有人,而你却能意志坚定地站在这里……你对自己也太狠了些。”

  贺连璧眉头微蹙,因不知对方来路,便仍在做戏:“我并非江湖中人。”

  老者哈哈一笑,指了指窗外,道:“入迷香而不惑,独行于死地而不惧,见满地横尸而面不改色,甚至还敢这样质问我一个容颜可怖的糟老头子……小丫头,你绝非凡人,不是在刀光剑影里长大的,也是嗅着血腥味一路到此的。”

  “把她放下!”贺连璧说着,暗暗握紧了拳头。

  “只是可惜了啊,小丫头,”灰袍老者说着又笑了笑,指了指肩头昏迷的祝秋,“我现在对这个女娃更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