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里,贺连璧一改前非,永远乖乖巧巧地在祝秋身边候着,等着她说出剩下两件事来。可祝秋似乎是故意吊着她一般,一直都推说“没想好”,让贺连璧十分为难。

  “祝姑娘,你想好了吗?”贺连璧问着,趴在窗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去逗弄笼中的鸟。

  笼中的金丝雀被她逗弄的烦了,一挥翅膀便毫不留颜面地从笼中飞出,飞高飞远了。贺连璧望着高飞的金丝雀叹了口气,倚着窗子,回头看向祝秋,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样养鸟。”

  祝秋正坐在案前,手里拿着一根笔写写画画。她听见贺连璧问,便抬起头,微笑着道:“你放心,那雀儿会回来的。”

  “为什么会回来?”贺连璧好奇地问。

  祝秋颔首一笑,看似无意地说着:“这院子太深了,凭它自己,飞不出去的。更何况,只有在这个笼子里,它才有自己的价值……它是一只聪明的鸟。”说罢,她似乎有些失神,可又立马恢复如常,接着低头做她自己的事情。

  贺连璧并没有注意到祝秋的反常。窗外阳光正好,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窗外的景色吸引去了。她看着窗外的翠竹,望着不远处的园池。微风拂过,池子上泛起阵阵涟漪,也吹起了她鬓边的碎发。

  “可是在笼子里多无趣啊,”贺连璧一边说着,一边闭了眼,任由阳光洒在自己脸上,“在外边自由自在,快意恩仇,岂不美哉?”

  祝秋笑了:“可那是一只金丝雀。”

  “金丝雀又如何?”贺连璧依旧是闭着眼,慵懒地说着,“金丝雀也是从林子里捉来的,没有哪一只金丝雀天生该待在笼子里。”

  祝秋听了,一时无言。而贺连璧依旧享受着阳光,心无旁骛。

  “阿贺姑娘。”祝秋忽然开口轻唤。

  “怎么了?可是想好了?”贺连璧忙睁了眼,回头问着。事关解药,她上心的很。

  却不想祝秋依旧摇了摇头,道:“没想好。”又道:“我只是想问问你,你……”

  “我?我怎么了?”看着祝秋欲言又止,贺连璧不禁有些奇怪。她走了过来,刚要再问,眼角余光却不由得瞥见了祝秋面前的纸。

  她不由得一愣:祝秋竟在画她!

  画中的她就如同方才的她一样,正倚着窗子向外探视。

  祝秋很明显注意到了贺连璧视线的漂移,她低头看了眼那画,又抬头瞧了瞧贺连璧,十分坦荡地微笑着问:“画得如何?”

  “你、你为什么画我呀?”贺连璧问着,在案桌前坐了下来,撑起下巴,歪着脑袋,眼睛却根本没有离开过那画。

  不得不说,祝秋的画技也是一绝。

  “我一向爱画美人,阿贺姑娘如此明媚美艳,谁人能忍住不画?”祝秋说着,又低下头来,接着去画那未完成的画作。

  贺连璧听了这话,抬眼看着祝秋。半晌,才挤出一句:“你何不画自己?”

  “嗯?”

  “你也是世间少有的美丽。”贺连璧歪着脑袋,轻笑着道。

  祝秋并没有看她,只是低着头浅浅一笑,手上依旧没停,认真作画。她轻声问道:“暗影派门人都这般惯会奉承的吗?”

  “句句肺腑,”贺连璧看起来十分真挚,可下一秒,她就补了一句,“好姐姐,你想好剩下两件事了吗?”

  祝秋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又道:“毕竟你是暗影派的少主,我也不能让你答应去做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不然就太浪费了。”

  一时无言。

  贺连璧颇为无奈,但转念一想,祝秋的话也有几分道理。若自己是祝秋,只怕也不会这样轻易地放她离开。反正祝秋说过,半年之内肯定会放她走的,她又何必着急?

  祝秋依然在作画,贺连璧便撑着脑袋坐在一边,认真地看着祝秋画她。她不由得感慨祝秋精美的画技,这比去岁生辰为她作画的画师要强上许多。

  “你不是第一次画我了。”贺连璧心中忽然一动,开口说道。她不自觉地又打量上祝秋的眉眼,一时竟移不开眼睛。

  不知为何,近来,她单独同祝秋相处时,总会忘记她是暗影派的少主,而祝秋则是祝家的小姐……虽然她不太愿意承认,她贪图着和她在一起的时光。

  “嗯。”祝秋却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并没有多做解释。

  贺连璧觉得无趣,可又止不住不去看她。正入神时,忽听门外绿蕊道:“小姐,表少爷到了。”

  “好的,我知道了,你给他安排好房间,一会儿我去见他。”祝秋头也不抬。

  绿蕊听了,自去安排了。贺连璧听见这话心里却不自在起来。

  “表少爷?”贺连璧问,“你的表哥?三门中益州吴家的遗孤?”

  祝秋点了点头,道:“是,吴文巽,我的表哥,”祝秋说着,抬眼看向贺连璧,淡淡道,“二十年前,你的母亲在创立暗影派前夕一人屠灭了他全家,只有他一人被乳母藏起来,侥幸逃生。”

  贺连璧看着祝秋的眼神,一时紧张起来。三门中素有姻亲之好,吴文巽的母亲便是祝秋的姨母……暗影派和三门的梁子便是这样结下来的。

  祝秋对谁都很温柔,对贺连璧也是一样,弄得贺连璧险些忘了自己和三门之间还隔着这样的血海深仇。三门若要找贺无名报仇,在贺连璧身上开刀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母债女偿。

  看着贺连璧神色忽然凝重起来,祝秋不禁一笑:“你怕了?”

  贺连璧没有说话,只是低下了头,不住地思考对策。

  “放心,我不会把你的身份说出去的,”祝秋说着,放下了笔,“二十年前,你还没有出生呢,冤有头债有主,如今你母亲仍在世,这个账怎么算也算不到你的头上。”

  “你当真这么想?”贺连璧有些惊奇。

  “我问你,”祝秋微笑着看着贺连璧,“你可曾做过这样狠辣的事?”

  贺连璧想了想,道:“我好像从没杀过人,顶多是捉弄别人……前年捉了木家的一个门人来给我唱曲儿听,他唱完我就让他回去了,就是他回去的时候骂骂咧咧的,我没忍住抽了他几鞭子。后来我曾劫了你们祝家的一趟镖,那镖车里的钱我分文没动,也就只抢了一车的荔枝,”说着,她不禁有些生气,骂道,“你们三门太过过分了!我明明也没怎么招惹你们,见都没见过几个,一个个却都上赶着骂我!仿佛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

  祝秋听了微微发愣,又笑了:“哦,那荔枝原来是你抢的?”

  “是我抢的,”贺连璧撇了撇嘴,“我娘想吃荔枝,我就去给她抢了一车……结果我娘又没怎么吃,好多都放烂了,实在可惜。”

  祝秋点了点头:“的确可惜。”又道:“如无意外,你抢的那荔枝,应当是我家在岭南的门人进献给我的二十岁生辰贺礼。”

  贺连璧一听,尴尬地笑了笑:“别刚好这么巧吧?”

  祝秋点了点头:“的确这样巧。”

  “那……”贺连璧想了想,觉得此刻应该卖个乖,“那我以后补给你十车!”

  祝秋轻摇了摇头,笑道:“不必了。”又道:“至于被你抓去唱曲儿的那个木家门人,他在回来之后曾说,你想效仿你的母亲灭吴家满门一样去灭木家满门,便对他用了十种极刑,想借此套出木家防守薄弱之处。他坚韧不屈,忠肝义胆,极刑加身而不吐一字……他的不屈打动了你,你最后拜服于他,主动求欢,还为他献唱一曲。他再次拒绝了你,你承诺不对木家下手,这才放他离开。”说罢,祝秋轻笑着看向贺连璧。

  贺连璧听了愣了一下,嘴都快合不上了。这是什么烂俗的情节?还主动求欢、献唱一曲?那年她只有十五岁啊!这木家门人也太不要脸!早知道就该让他吃点苦头,让他再也不敢胡说八道!

  “他放……那啥!”贺连璧终于忍不住了,可顾及着祝秋,生生忍住没有破口大骂,“明明是他一直哀求我,只要我能放他走,让他做什么都可以!当时都给我吓懵了,毕竟我只是想让他唱个曲……我把他捉走前,他骑着马唱着歌,还真的挺好听的。”

  贺连璧说着,仰天长叹:“我的一世英名啊!”

  “你这妖女还真是名不符实。”祝秋说着,颔首一笑。她低头看了看那画,墨迹快干了。

  “你这圣女也和传闻之中大为不同。”贺连璧没好气地说着。

  祝秋的脸色似乎冷了下来。她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以为,圣女二字是什么好话吗?”

  贺连璧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听祝秋又道:“画好了,你看看吧。”说着,祝秋默默移了移,给贺连璧空出了些位子。

  贺连璧十分自然地坐了过去,低头瞧了瞧,不禁赞叹一声:“太好看了!”当然,她立马补了一句:“我是在夸画,不是在夸我自己。”

  “我要去见我表哥了。”祝秋说着,就要起身。贺连璧还是有些慌,不由得一把抓住了祝秋的手。

  祝秋一愣,低头看了一眼贺连璧紧紧抓着她的手。只听贺连璧接着问道:“祝姑娘,你当真不恨我吗?”

  祝秋看着贺连璧可怜兮兮的神情,微微一笑,道:“我若恨你,你此刻已死了。”

  这倒是实话,不然,就凭着贺连璧这般轻信于人的性子,祝秋根本不需费太多功夫就可将贺连璧一碗毒药送上黄泉了。

  “那你恨我娘吗?”贺连璧紧张地问,“若有机会,你会杀了她吗?”

  祝秋愣了一下,微微一笑,伸出手来,轻轻勾起了贺连璧的一缕头发,柔声道:“小姑娘,你也不想一想,你母亲若那般容易就被人所杀,又怎么会有今日呢?你母亲可是贺无名,江湖上,不知多少人做梦都想杀你母亲呢。”

  说罢,祝秋便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襟,便出门了。

  贺连璧却还沉浸在祝秋方才的话语里。听到祝秋的答案后,她莫名松了一口气。看祝秋的意思,似乎不会对她母亲下手?可这轻松只维持了片刻,她又立马陷入了深深的不安之中。

  贺连璧眉头微蹙:一个突然来访的表哥,和暗影派有着血海深仇的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