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这便是汉阳祝家大小姐祝秋的画像。”

  夜枫说着,把那卷轴挂了起来。夕阳的余晖洒进昏暗又略显凌乱的屋子里,浮尘在这微弱的光线里分外显眼。

  卷轴挂在了正对着美人榻的墙上。美人榻上正倚着一个少女,红袍黑衣,眉眼间自有一股子风流媚态,但眼里却含着少女天真的灵动与娇柔。

  少女一边玩弄着手里的鞭子,一边抬眼望向那画像。画中的女子穿的素雅,白衣青衫,但看起来温柔可亲。

  少女一时有些痴了,停下了玩弄鞭子的手,慵懒地笑问夜枫:“祝家大小姐当真有如此美丽吗?”说着,她对着侍女夜枫挑眉一笑。

  夜枫狗腿地答道:“少主,这祝家大小姐都二十二了,少主今年才十七,就算她容颜如花,也不及少主年轻貌美。”说着,她凑了过来,立在了榻边,满眼期待地看着这少女。

  少女却只是望着那画像,轻笑着道:“我曾听门人说起过,说什么她祝秋是三门中最美,我贺连璧是暗影派最艳……想来,这祝家大小姐应当值得一见。”

  少女名唤贺连璧,是江湖上最大的邪门歪教暗影派的少主、雁门堂的堂主,是这江湖上不可小觑的“妖女”。

  说来惭愧,她如今不过十七岁便有这样的地位,除了她把暗影派的招数学了个透之外,便是因为她是教主贺无名的女儿。

  暗影派一向瞧不上三门中武功父子相继、兄弟相承的套路,却不想自家门派也是“家天下”。因此,有的暗影门人心中不服,曾议论说贺连璧名不符实,靠裙带关系上位。

  这话传到了贺连璧的耳中,她听罢只是轻轻一笑,道:“是啊,我就是靠着裙带关系上位!我娘是教主,我不做少主,谁当少主?”当然,说罢她又补了一句:“谁不服,来找我单挑好了。”

  门人听了只得作罢,毕竟自家少主打起架来是出了名的疯,只要能赢便无所不用其极,不择手段不讲道义不顾规则……简直把暗影派的无赖精神发挥到了极致。因此至今,贺连璧还从来没输过。

  “少主,你真的要独自潜入祝家吗?”侍女夜枫忧心忡忡地问着,还习惯性地给贺连璧递过去了一个鬼面具。

  贺连璧看了那鬼面具一眼,并没有接过。她一向讨厌暗影派故弄玄虚的氛围,出去干个什么都要戴面具,还要戴不同的面具,弄得自家门人有时都记不住对方长什么样子,只记得那一张张阴森可怖的面具。

  “你这丫头,是疯了吧,”贺连璧抱怨着,“我戴着面具去当潜入祝家,那不是谁都知道我是暗影派的人了?”

  夜枫还是不放心:“少主,要不你别去了?我还是不放心,这太危险了!我们暗影派和三门一向水火不相容,那祝家可是三门之首,你独自潜入,万一被发现,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嘘――”贺连璧轻笑着用食指轻轻抚上了夜枫的嘴唇,声音也软了下来,像是撒娇一样说道,“你放心,等我给我娘准备好了寿礼,我立马就回来!”

  夜枫一向拿自家少主没办法,更何况少主还这样柔声细语地请求她,她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过了半晌才憋出来一句:“少主小心。”

  贺连璧满意地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夜枫的面颊,又躺回了美人榻上,伸了个懒腰,道:“我娘若看见了我给她的寿礼,一定会很开心!夜枫,你要帮我保密,不许让任何人知道我的行踪,对外就宣称我去打家劫舍骚扰官府了……这些随你说吧,别的话,一句都不许多说!”说着,她又抬眼看向了墙壁上的那幅画,一时又有些出神。

  祝家大小姐祝秋,三门中最美的姑娘?她倒是要去见识见识,看看这祝家大小姐究竟是如何美的动人。

  夜枫把贺连璧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不知为何她心里忽然有些不痛快,微怔之后,便颇有些落寞地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汉阳祝家大小姐祝秋一向以精通医术著称,慕名来求医问药的人不计其数。为此,祝家特意在每月初一、十五大开门庭,无偿看诊。

  这月初一,已是傍晚,求医的人已尽数散去,祝府也要闭门谢客了。一个粗布麻衣的少女背着一个包袱,独自来到了祝府侧门前,怯生生地问正在扫地的下人:“这位大哥,请问,现在还可以看病吗?”说着,又流下两行清泪,咳了两声,补了一句:“我怕错过了这次机会,便再也没机会来了。”

  扫地的下人抬眼瞧了一眼她,只见这少女虽然灰头土脸的,但也看得出她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她说话也没有中气,一看就是个体虚多病的。小小年纪,无人陪伴,病入膏肓却独自求医,实在可怜。

  扫地人又抬头望了望天,终究是于心不忍,道:“已过了时辰了,按理说这时再看诊便是坏了规矩。但你一个小姑娘,来到这里也不容易,我去找人问问我家小姐,她若准了,我便放你进去;若是不准,你也不要有怨言。”

  少女点了点头,满眼泪光地道了谢,楚楚动人,更显娇艳。然而,看着那扫地人去寻人通报的背影,她却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微笑来。

  “我暗影派的独门心法果然非同一般,”贺连璧十分得意,“按理说,汉阳祝家的门人也该是见多识广的,竟未能识破,真把我当成病秧子了。”

  等了半晌,那扫地人才领着一个侍女走了过来,侍女身后还跟着四个小丫鬟,都是低眉顺目的。扫地人对贺连璧介绍道:“这是我家小姐屋里的管事,绿蕊姑娘。”

  贺连璧看向那绿蕊,只觉她看起来端庄大气,周身气派实在不像一个小小的侍女。贺连璧一时忍不住胡思乱想:侍女尚且如此,不知那主人会是何等样人?

  “你便是那求医的姑娘?”绿蕊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贺。”贺连璧随口道,又故意咳了两声,听起来倒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样。

  绿蕊皱了皱眉,道:“咳疾严重到这般地步的人的确少见,更别提你年纪尚小。也罢,同我来吧,我为你引见我家小姐。”说着,绿蕊冲贺连璧招了招手,又示意身后的丫鬟帮她提上包裹。

  贺连璧立马做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眼泪汪汪的,看起来煞是惹人怜爱。绿蕊却没有管她,扭头便走,似乎是嫌弃她穿的破烂,只是让她跟在自己身后,引着她进了祝府。

  贺连璧进了祝府,一面跟着绿蕊走着,时不时咳嗽几声、掉几滴眼泪,一面小心观察着祝府的格局,又防备着怕自己露出马脚来。

  同所有的大门大户一样,祝府也被一个园子分为前后两个部分。因是从侧门进来的,贺连璧未能好好观察那前院,没走多久,穿过园中阻隔的小门,便到了后院。

  走过柳下花旁,行过水上曲桥,穿过圆门长廊,终于,一行人在红木雕花窗户前停了下来。

  此时夕阳已落,繁星满天,走廊上已挂上了灯笼,散发着温暖的光。走廊尽头悬着一个鸟笼,只是鸟笼却是开着的,里面根本没有鸟。

  “这是我家小姐的书房,”绿蕊回头对贺连璧说,“你随我来。”

  贺连璧忙跟着绿蕊接着向前行去,那四个小丫鬟却是老老实实地在外候着。来到门前,跨过门槛,借着屋内逐渐升起的微弱的烛光,她看见了屏风后立着一个女子,正背对着她,只给了她一个影子。屋内点着熏香,在这香烟袅袅之中,她的背影显得格外虚幻。

  她知道这便是祝秋。

  “小姐,”绿蕊开了口,“病人到了。”

  “请稍等,”屏风后的女子开了口,声音温柔,如同画里的她,“医堂方才已关门了,只好在书房为你看诊,还望你不要见怪。”

  祝秋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如画里一般白衣青衫,只是带了块面纱,掩住了自己的面容。但仍能看出她是浅浅笑着的,眉眼中的温柔似水,如涓涓细流一般。尤其是那双眼睛,幽深而温柔,脉脉含情。

  “阿贺见过祝姑娘,多谢祝姑娘救命之恩!”贺连璧忙道,故意做出一副小家子气的模样来,看起来好像真是穷乡僻野里出来的一般。

  祝秋看了看她,微有些惊讶。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走上前来,抬起了手。

  贺连璧本就心中有鬼,正警惕着,一见祝秋伸手,几乎是本能地一躲,向后退了一步。可她躲完才发现好像有哪里不对劲,祝秋的手中分明还捏着一块帕子。

  祝秋的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但她并未在意,只是笑了笑,安抚贺连璧道:“你别怕。”接着,她又上前了一小步,抬起手来帮贺连璧擦了擦面上的泪痕。

  贺连璧微微发愣,只听祝秋依旧是柔声细语地对她道:“哭花了脸便可惜这等容貌了。”说着,祝秋放下了手,仔细瞧了瞧贺连璧的面容,但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转身坐在了一张案桌前。

  贺连璧看了一眼,知道是要给自己看诊了,忙走了过去,对着祝秋坐了下来,乖乖地伸出了手去,拉起了袖子,露出了白皙的手腕。

  绿蕊拿了块帕子盖在了贺连璧的手腕上。祝秋伸出手来,纤细修长的手指抚上了她的手腕,感受着她的脉搏。贺连璧不知为何,望着认真诊脉的祝秋,一时心跳得极快。

  “你今年几岁了?”

  “啊?”贺连璧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到反应过来后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十七。”

  “十七……”祝秋眉头微蹙,又温柔地笑了,“还是个小孩子。”

  “你身体不适多久了?都有什么症状?”祝秋又问。

  “两个月。一开始只是咳嗽,偶有咳血。后来却好像五脏六腑都在痛,一阵一阵的。头还会痛,好像要炸开一样,还常常昏睡不醒,手脚无力。”贺连璧随口胡诌着,把自己能想到的绝症症状都往上加。说罢,她又仔细打量着祝秋。可惜祝秋蒙着脸,想看清她的表情实在太难了。

  “已有两个月之久?”祝秋一时犯了难,又笑了,“说来惭愧,我还从没见过这样的病症……能允许我查一下你的穴位吗?”

  “自然可以。”贺连璧说着,又故意掩嘴咳嗽了几声。

  “麻烦你褪去外衫。”

  祝秋说着,站起身来,走到了贺连璧面前,看着贺连璧乖乖地把外衣脱掉。她这才伸出手来,先是轻轻点在了她胸前,又微微用力,还关切地问着:“可有不适?”

  贺连璧面色有些凝重,她皱了皱眉,答道:“疼。”

  “哪里疼?”

  “哪里都疼。”

  “那这里呢?”祝秋问着,手指移了个地方,轻轻向下滑动着,又微微用力,同时观察着贺连璧的神情。

  贺连璧只觉得有些痒,她故作痛苦的模样,依旧是言简意赅地答道:“疼。”

  “这里又如何呢?”祝秋一边问着,一边竟把手移到了一个更为大胆的地方,微微用力地按压着。

  贺连璧抬头看了一眼祝秋,登时有些慌了神。檀中穴、鸠尾穴、乳中穴……这哪里是在看病,这分明是在探她内力!

  “这里也疼吗?”祝秋见贺连璧没有回答,便又用力按了一按,惹得贺连璧轻嘶一声,顾不得许多,连忙向后一躲。

  “很疼。”贺连璧说着,加了重音,抬头看着祝秋,却发现她依旧是那样温柔地看着她,根本瞧不出任何坏心眼来。贺连璧有些懊恼,自己一时竟有些分不清这祝家大小姐是在给她看病,还是在探她底细,抑或是轻薄她了。

  轻薄?贺连璧不知为何忽然冒出了这个想法来。说来奇怪,方才在祝秋手下,贺连璧只觉自己仿佛待宰羔羊,一切都由不得自己。好在她用了独门心法,自行扰乱了内力,极具迷惑力,祝秋应当看不出来。

  祝秋此时又回到了案前坐着,根本没在意贺连璧的眼神。绿蕊备了纸笔给她,她便接过,认真地写着方子。

  “阿贺?对吧?”祝秋一边写,一边问。

  “嗯,阿贺。”

  “阿贺姑娘,你的病症蹊跷,我没见过。但你放心,我外祖是江南木家,医术高明,我定能寻到医治之法,还麻烦你有些耐心。”祝秋说着,把笔放了下来,绿蕊便取走了方子,自出门吩咐小丫鬟抓药去了。

  “我来迟了,错过了无偿看诊,祝姑娘肯为我看诊,已是我的福分。”贺连璧道。

  祝秋似乎笑了,她又打量了一下贺连璧,道:“医者本分。”说着,又补了一句:“而且,规矩不能破,你既错过了时辰,我便不能无偿救治你。惯例是十两银子,若无银钱用别的抵也使得。你有什么可做诊金的吗?”

  纵然她现在覆着面纱,贺连璧也知道,面纱下的那张脸此刻一定是微笑着的,保不齐这微笑里还有些捉弄的意味。

  诊金?她有什么能做诊金的?她伪装成贫民小户上门求医,身无长物,哪里有诊金?这祝家大小姐究竟想要什么?

  贺连璧实在是想不透,也不愿再想了,她只知道,按照计划,此时不晕,更待何时?不然再过一会儿,她可就招架不住了。招架不住,就不能顺理成章地在祝府长留了。

  于是,贺连璧张了张口,似要说话一般。可忽然间,她便一口气喘不上来,一下子直挺挺地向后仰去,倒在了地上,晕过去了。

  暗影派的独门心法,虽是邪门歪道,但着实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