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循的急迫, 与她的本性有几分不符。
莫说是长明,就连她自己也在说完后暗自咬舌,自己有什么资格来质疑长明。
邵循低头, 长明为缓和气氛, 勉强笑了两声, “你是怎么了,像是被人欺负了, 有气无处发泄一般。是你让我回京城的,难不成你让我见死不救吗?”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邵循懊悔。
我只想与你近一些罢了。
邵循低着头,长明看不清她的脸色,只能歪头去看她的眼睛, “我入宫,你不高兴?”
“没、没,我没有这个意思。你来京城养伤, 我却什么都帮不了你。”邵循落寞。明明是自己带着长明回来,最后,什么都帮不到, 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她入宫去找女帝。
邵循心思沉, 长明又是大咧咧的人, 闻言也没有在意,更没有去揣测深意,反而笑着安慰她:“我知道你的意思,等你升官给我买那张白玉床。”
“白玉床?”邵循苦笑一声, “我一辈子也买不起那张白玉床。”
长明:“……”怎么会那么穷了。
她不理解:“我瞧人家升官后卖宅子置于家当,你升官好歹有余钱啊。”
“不是升官才买宅子, 而是本来就有钱。他们出身名门,与我、不一样的。”
邵循声音低沉, 长明摸了摸耳朵,想起苏时的家,府邸占地大不说,府内假山流水、亭台楼阁,比起邵循的三间屋舍好多了。
家世不同。邵循再怎么努力,也够不上对方。且家中母亲染病,要钱都去了俸禄的一大半。
长明讪笑一句:“无妨,努力些就好了,时辰不早,你要去宫里吗?”
“你伤好了吗?”邵循忍不住抓住她的手腕,指腹摩挲到少女腕内柔嫩的肌肤,一股热意窜入肌肤,吓得她又松手,像是见鬼一般避开。
长明好笑道:“我是鬼吗?瞧你吓的。”
“不是,你这么乱跑,对你的伤不好。”邵循脸红耳朵红,低着头,不敢抬首说话。
长明歪着脑袋看她,一时间,想起初见时的承桑意,也是这么害羞。
咦,人间女子都是这样吗?
“我不打架就好了,罢了,带你去看戏。”长明懒得深思,自己伸手抓住邵循的手,“别害羞,羞什么呢,又不是男子轻薄你。”
随着话音落地,邵循感觉一阵强光刺激着眼睛,怎么都睁不开眼,被迫闭着眼睛。
嘈杂的风声过后,耳畔安静下来,接着是一股冷气袭来。
邵循缓和情绪,默默睁开眼睛,强光消失,一女子被绑在木架上,浑身湿漉漉,身上衣裳都被鞭子抽烂了,隐隐可见里面被抽伤的肌肤。
是容晗。
邵循出身刑部,对这样的刑讯见怪不怪,长明咦了一声,“这、这么狠吗?身上没一块肉了。”
邵循提醒稚气天真的少女,“被天子下.毒,凌迟处死都不为过。”
“凌迟是什么意思?”
邵循没有回答,低着头,长明心思都在容晗身上。邵循走到一旁的桌前,随手拿起供词来看。
长明尾随,“写了什么?”
“证词说容晗是问宫里的老嬷嬷拿药的,这样的药在宫里不算少……”邵循凝眸,她没有说完,证词还写了些肮脏事,她选择不告诉长明。
继续往下看,她告诉长明:“容晗说她花钱买了泻药放在茶水宫娥杜兰的饭食中,杜兰今夜无法当值,她趁机顶替来,至于下药一事,是她一人所为。”
“她倒是挺讲义气的。”长明撇嘴,“我觉得与太后有关。”
少女巴巴地了过去,语气呵在邵循的眼睫上,邵循被烫得后退一步,再度低头,耳朵悄悄红了。
长明见她耳朵发红,咦了一声,伸手去摸,殿门突然开了。长明转头去看,殿门后站着一袭紫衣的女帝。
邵循也看到了,下意识身子弯下来想要行礼,长明笑话她:“瞧你没出席的样子,她又看不到你。”
“我忘了。”邵循站直了身子,不大适宜隐身的事情,悄悄走到长明身后。
两人直勾勾地望着缓步走来的女帝,同样,容晗也看到了,猩红的眼眸中落下泪水,“陛下、陛下……”
“容晗,朕可以将你凌迟处死,再派人处死你的父母兄弟,只要朕想,容家连根草都留不下。”
承桑意走到容晗面前停下,眼内一片冰冷,灯火也无法驱散那份冷意。
容晗万分痛苦,身子疼,心口更疼,“我以为,我与安青华她们不一样的。”
承桑意不为所动,问容晗:“你凭什么与贵妃比。安家乃至贵妃,从未放弃过朕。你呢,你想要后位,我的弟弟给不了,你才装出一副神情的模样。”
听到这里的长好奇地问邵循:“她俩不是清白的吗?”
邵循苦笑:“你继续听就好了。”
陛下说的不是长明所想的那般。
容晗大哭,泪水滑过脸上的伤痕,显得皮肉狰狞。
“我喜欢你,可你拒绝了我,我哪里不好,我哪里不如顾云初。”
长明:“……”
长明眨了眨眼睛,“我应该带一壶酒来,边看边饮酒,多刺激呀。”
邵循:“……”
殿内弥漫着血腥味,炭盆里的炭火烧得旺盛,宫人们都退了出去。
寂静了一瞬后,承桑意说道:“朕对你,只有君臣之谊,朕说过,除了你要的感情外,朕什么都可以给你,偏偏你只要后位。”
“我要什么,我爹只要后位,我就是他联姻的棋子,你不帮我,什么都不帮我。你若不立后也就罢了,偏偏,你还是立后了。为什么,就不能选择我呢。”容晗不服,“我哪里比不顾云出初,她什么都不懂,顾家谋逆,你都没有废后,我不甘心。”
“你可以喜欢顾云初,为什么就不能喜欢我呢,我与你多少年的情分,十多年的情分,抵不上你与顾云初的三月吗?”
承桑意皱眉,神色淡淡,“感情没有先来后到,朕对她,是喜欢,是爱惜,她可以为了朕连命都不要。而你呢,朕拒绝你后,你转头与旁人定亲。在你心里,朕不过是你攀权的棋子。莫说是不如她,你连比较的资格都没有。”
“都是你的借口!”容晗嘶吼,五官狰狞。
“告诉朕,药从何处来,谁指使你?”承桑意不理会她的话,“朕只想知晓你幕后是谁,你是要死了,你的父母了,你想要容家一家陪葬吗?”
容晗痛苦出声,“承桑意,你从未正视过我。”
“幕后指使。”承桑意耐着性子又问一遍,“说出来,朕不牵连你的父母。”
容晗大哭,“是太后、太后……”
“朕知道了,朕给会你最体面的死法,也全你当年陪伴我的情分。”承桑意没有动怒,转身就离开了。
长明疑惑,问邵循:“结束了?”
“嗯,容晗的喜欢建立在权势之上。”邵循恐长明不理解容晗与陛下之间的感情。
容晗不是喜欢,而是不甘,她以为她们多年的情分在,陛下对她会高看一眼。
可最后,陛下立顾云初为后。
长明疑惑,很不理解,“容晗当年被拒绝后就知晓承桑意的心意,为何要纠缠呢。”
“权势、后位。你懂吗?如今的陛下,不是曾经的皇女,而是手握实权的女帝,泼天的富贵就在面前。她觉得自己努力下,承桑意还是会喜欢她的。她已入至绝境,迫切需要陛下的喜欢来帮她逆风翻盘。”
邵循慢慢解释,容晗不过是利用罢了。
不是喜欢!
长明点点头,邵循又说:“陛下也利用你替她卖命,你懂吗?”
长明面上看热闹得来的笑容戛然而止。
邵循低头,没敢看长明。
邵循觉得是在挑拨离间。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们回去,热闹也看完了。”长明拉着邵循就走。
邵循跟着她的脚步,跨过门槛,前面的长明停住了。
月下,女帝凭栏而立,背影挺立,月光柔美地落在她的身上。
“长明,回去了。”邵循低声提醒。
“她在看什么?”长明没有动脚,而是抬首看去,一轮明月罢了,就连星辰都没有。
“赏月。”邵循说。
长明走了过去,邵循伸手去拉了一把,只拉住袖口。
邵循眼睁睁地看着袖口从自己掌心滑过,少女走到女帝身边,她小声提醒一句:“你过去做什么。”
长明止步,邵循说:“你要露出身形与她见一面吗?”
女帝身形落寞,自己一人枯站良久,似有一股悲伤的力量将她压垮。
“你说她在想什么?”长明好奇。
邵循嗤笑:“她在想你,后悔了。”
长明冷了脸色,“后悔什么呢,罢了,走吧,热闹也看完了。”
邵循松了口气,悄悄攀上少女的手腕,隔着袖口,抓住了少女。
“回去。”
长明点点头,双手捏诀,悄然离开。
女帝站了片刻,想起什么事情,匆匆赶去紫宸殿。
御案上依旧摆着那只匣子,孤零零且醒目。
承桑意冲了过去,站稳脚的一刹那,心中被失望包围起来。钱匣的银票都是满的,压根就没人来过。
长明没有来!
承桑意扯唇,苦笑一阵,挨着龙椅坐下来,怅然若失。
殿内空荡荡,冷肃庄严。
承桑意痴痴地望着钱匣子,定神许久,像是被人抛弃一般,恍然醒悟过来,不知该如何是好。
钱匣子里的钱是满的,长明或许不需要钱了。
承桑意靠坐下来,失去了力气,满殿寂静,她像活在了无人的世界中。
寂寞、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