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前两日称病, 今日便迫不及待开家宴了。
承桑意乃是嫡长女,却不是长女,上有哥哥姐姐, 她排行第五, 两位兄长就藩, 两位姐姐也已嫁人,膝下添了儿女。下面有三个弟弟, 广陵王是其一,还有一个齐王临淄王,
齐王最小,是先帝宠妃生下的, 可惜,先帝临终前让宠妃殉葬了,如今的齐王养在宫里, 由承桑意代为管教。
临去前,齐王来椒房殿寻承桑意。
皇后初见小齐王,对视一眼, 她立即让人去拿些爱玩的宝贝。齐王如今无父无母, 十分可怜。
承桑意是长姐, 询问几句课业,齐王吓得不敢坐了,挨个回答问题。
承桑意是姐,也是皇帝, 课业上抓得很紧,对齐王的管教十分严格。
一番问答后, 齐王苍白的小脸又变得通红了,怕得厉害。皇后给他剥了个橘子, 眼神示意他莫要怕。
考较后,承桑意并不满意,还想说上两句,转眸瞧见顾云初巴巴地看着她,像是看到什么新鲜事一般。
到口的话也吞了回去,干巴巴道一句:“罢了,饶你一回。”
齐王松了口气,悄悄地朝皇后笑了笑。
两只小傻子对视一笑,承桑意装作不知,只当没有看见。
三人启程动步,齐王最后爬上龙辇,怯弱地觑了承桑意一眼。皇后变戏法般给他递了一块糖,然后给承桑意一块,说道:“我今日买的,可好吃了。”
承桑意嘴角抽了抽,“不吃。皇后莫要带坏孩子了。”
皇后却说道:“你小的时候肯定没吃过糖,这么好吃,怎么就要拒绝呢。齐王殿下,你觉得呢?”
齐王乖巧的点点头,果断的将糖塞进自己的嘴里,眯着小眼看向承桑意。
承桑意没有理会两只傻子,挑开车帘望向车外。冬日里天色黑得早,外面已然一片漆黑了。
到了慈安殿,承桑意看向一侧的女官,女官立即牵着齐王,小心说道:“殿下当心些,不该吃的东西不要吃。”
齐王小脸紧绷绷的,将手放在女官的手中,俨然成了一个小大人。
皇后盯着他的小脸看了许久,好像明白了些什么,齐王如今最大的依靠是承桑意,可太后想要自己的儿子继承帝位,又会将齐王视为眼中钉。
皇后嘴角轻轻勾了勾,老太婆想要杀的人真不少啊。
三人入殿,其他人都来了,太后还没有出现,帝后落座,齐王也坐在末位上。
贵德贤明四妃朝着皇后露出友好的笑容,礼物都收到了,也都戴上了,皇后回之一笑。
广陵王坐在齐王之上,位置有些偏,怪他年岁小,他起身走到帝后跟前,“阿姐这位皇后可真是厉害,上回一脚踢得臣弟爬都爬不起来。”
承桑意端着酒盏,红唇明艳,今夜略施粉黛,整个人偏于明艳,她晃了晃酒盏,酒中倒映出她面上凉薄的笑容,“是吗?朕若是皇后,会踢得你今年都不能下床,这样,宫里也安静了。”
众人都跟着笑了起来,靠前的两位长公主掩袖低笑。
广陵王气得面色铁青,张了张嘴,承桑意慢悠悠凝着他,“皇后为何踢你?”
“他打了我宫内驱车的内侍,踩上凤辇,问我与苏时有没有私情。”
皇后主打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怕什么呢,无所畏惧呀,大不了嘴巴给他缝起来。
广陵王做梦都没想到皇后会自爆,这叫什么?
“你、你……”广陵哑口无言,“你还有脸说出来?”
他以为皇后不敢说出来了,这么丢人的事情,自己想一想都会羞得难以见人,她是不要脸了吗?
皇后学着承桑意平日里的姿态,高傲地抬了抬下颚,“我什么都没做,为何要怕呀。我与苏时,并无私情呀。我光明坦荡,就不怕你来说。反是广陵王殿下在皇陵与婢女关系不清,如何面对先祖,你还有脸出来见人?”
“你、你胡言乱语。”广陵王怒喝一声,“陛下,皇后在诬陷臣弟。”
承桑意闲散,眼中只有清澈的酒水,“你先诬陷她,她诬陷你,你二人一笔勾销了,滚回去坐着。”
广陵王气恨难平,皇后添了一句:“广陵王殿下,听说容晗要回京了,她险些就成了你的王妃。”
容晗这个名字,私下里说过无数遍,谁敢放在台面说呢。
殿内诸人登时不敢笑了,面面相觑,小心翼翼地看向承桑意。
承桑意神色如旧,莫说是神色波澜,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好似与她并无关系。
这时,宫人扶着太后入殿了,众人慌忙起身叩见太后,广陵王趁机上前搀扶太后。
太后笑着拍了怕儿子的手臂,“我儿孝顺。”
皇后:“……”你可要听听你在说什么,你又没病,搀扶什么呀,就这么搭着胳膊一下,就是孝顺?
她望向承桑意,承桑意面色冷冷,面上无波无澜,她伸手去扶着承桑意的胳膊。
承桑意一脸诧异,皇后言辞肃然:“妾这是爱您,您应该夸奖妾。”
承桑意阴沉的面上化开了些淡淡的笑容,道一句:“现学现卖啊。”
两人一番对话,指桑骂槐,尤其是皇后看着女帝,眼中遮掩不住的情愫,显得方才太后那句‘我儿孝顺’十分好笑。
太后望了帝后一眼,没有被打败,而是认真说一句:“帝后恩爱,再观广陵王殿下,孤单一人,凄楚可怜。”
皇后张嘴就说道:“广陵王不可怜,他有很多婢女,一夜换一个,夜夜不孤单,不过,白天有些孤单了。”
深沉若承桑意,也是忍不住抿唇笑了,肩膀微颤,四妃更是抬袖遮住忍不住的笑容。
太后气得脸色发红,“皇后,你说的什么混账话,顾侯便是教你如此不敬吗?”
皇后无辜极了,一双大眼睛乌黑透亮,“妾说的实话呀,哪里不对,都是自家人,不必遮掩的,我又不会满天下说广陵王不知节制,才坏了身子。”
“皇后,慎言。”承桑意先发制人,低声说了一句,又说道:“无关紧要的事情莫要扰了大家的兴致。”
言罢,她先举杯饮了一杯,众人只得跟着饮酒。
靠前的贵妃狐疑,与德妃接耳:“你说,她什么时候开始心疼人了?”
皇后是故意说出那些话的,横竖丢脸的是广陵王,陛下又在太后发怒前不轻不痒的斥责皇后,太后无法接着说了。
德妃也是诧异,低眸转动着自己手腕的玉镯,道一句:“陛下动心了。”
皇后不走寻常路,谁说陛下喜欢大家闺秀我见犹怜的那种,瞧着皇后这般懵懂天真的不也拿住陛下的心。
贵妃笑意不减:“容晗回来,物是人非了。”
两人交头接耳,靠得很近。德妃压低声音,嘲讽一声:“那是她自己作的。”
两人说完,各自坐好,下首的贤妃盈盈弱弱,坐姿带着几分懒散,明妃与她不同,坐得笔直。贤妃抬手敲了敲她的脊背,“坐得那么直,不累吗?都做了明妃,还那么绷着做什么,怎么,你还想做皇后呢,别那么累着自己。”
明妃是家中庶女,从小就看人脸色,丝毫不敢懈怠,入宫来第一回这么大阵仗的家宴,她总想着不丢人,时刻提醒自己。
贤妃这么一提醒,她稍稍松了肩膀,身侧的人低声一笑,“你头上的玩意可真好看,下回我也打个一模一样的。”
明妃歪了歪身子,与她说道:“你的耳坠也好看。”
贤妃玩笑道:“也给你打个一模一样的。”
两人相视一笑,眼中都映着对方的笑容。
高座上的小皇后一盏接着一盏酒喝,承桑意看不过去,按住她的手,“你想晚上睡在慈宁殿?”
“我不会醉,这个酒真好喝。”皇后眯起眼睛,两颊绯红,甜甜一笑,带着清风明月般的爽朗,那双澄澈的眼睛如同漆黑夜空中的星辰。
承桑意握着她的手,没有放开,只道一句:“酒多伤身。”
“那、不喝了。”皇后选择听话,刚想说什么,一侧的太后再度说话,道一句:“皇帝,哀家想给你弟弟选正妃,再挑两个侧妃。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广陵王登时就乐了,纨绔一笑,“还是母亲疼儿子。阿姐,你身边那个苏探花就不错。”
“是吗?你不怕苏太傅拿着拐杖去敲你脑袋,你就尽管去提亲。”承桑意说道。
说起苏太傅,那可是先帝的先生,在京威望颇高,苏时是他的老来女,捧在手心中疼爱,不肯送入宫中,就想她在朝堂上建功立业。
男儿能做的,她也能做。
一句话让广陵王偃旗息鼓,得罪谁都好,得罪苏太傅,他的学生那么多,口诛笔伐,名声都给你搅臭了。
太后说道:“京城中好女儿那么多,不差她一个,皇帝,你跟前女官也不少。”
“母亲,你觉得她们会甘心去做什么侧妃吗?寒窗苦读至今,功成名就,求的是一侧妃的位置?她们与寻常书生一般,十年寒窗,寒冬腊月都不敢丝毫懈怠,在您眼里,她们只有那副皮囊好看?”承桑意冷然质问。
一个家族呕心沥血地培养出一良才,好不容易到了御前的位置,皇帝突然要选驸马,驸马不可入朝议事,家族会甘心吗?
同样的道理,那么多女子苦熬至今,被拉去深宅大院关着,为一男人的宠爱要死要活?
换作是谁,也不会答应的。且广陵王又是那副身子,寻常姑娘都不会答应的。
太后皱眉,“皇帝这是不愿,想看着你唯一的亲弟弟孤寡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