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羽手撑着下巴，朝病床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有立刻回话。
夜深露重，雨点敲击着窗户，发出轻柔而规律的声响，让整间病房陷入了一种寂静之中。
雨滴沿着玻璃窗滑落，留下了一道道晶莹的水痕，病房内的灯光映照在窗户上，形成了一片朦胧的黄色光晕。周围一片静谧，只有雨声和偶尔传来的远处车辆驶过的声音，这种宁静与雨声交织在一起，让言羽感到一种深深的平静和放松。
怎么说呢，说不好奇，那是骗人的，毕竟认识顾淮琛这么久，言羽向来只见过他处变不惊的模样，这还是第一次言羽见到顾淮琛在休息的时候，露出一副脆弱的样子。
但是，出于对顾淮琛隐私的尊重，言羽又不能打直球去问，毕竟从现在看来，就连顾淮琛自己似乎都还没明白，他为什么会在休息时一直喊着他的母亲。
言羽愿意陪着顾淮琛去等待，就像顾淮琛曾经许多次默默无闻、不求回报地等待着自己一样。
但是另一方面，出于对顾淮琛身体的担心，言羽又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发生在顾淮琛身上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自己的一个亲人已经躺在病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言羽不希望在将来的某一天，突然一通电话打进来，和他说顾淮琛也出事进了医院了。
这种事情，发生过一次，言羽已经身心俱疲，如果再在自己身上发生第二次，就连言羽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究竟能不能挺过去了。
不过话说回来，言羽和顾淮琛认识这么久，确实从来没听顾淮琛说过有关自己父母的事情。
同学之间相处久了，就算没有可以提起过，也会相互知道一点关于对方父母家庭的事情。就比如杨浩宇，即使言羽从来没问过杨浩宇关于他家庭的事情，言羽也会从片刻的细节上得知，杨浩宇家境不错，父亲是个不苟言笑的大老板，总是放言如果这次考不到他理想中的成绩，就要拿皮鞭蘸盐水抽杨浩宇一顿，搞得杨浩宇每次考试周都急得头发大把大把地掉，但他父亲同时也出手大方，只要成绩好，杨浩宇要什么他都会给，哪怕是要天上的星星，他都能花钱架个梯子上去摘下来。
即使言羽从来没见过杨浩宇的父亲，也能模糊地感知到这位叔叔是什么模样。
可是顾淮琛却不同，即使言羽已经和顾淮琛相处那么久了，她还是从来都没听顾淮琛提起过，关于他家里的事情。
哪怕是最细微、最侧面的事情，都没有提起过。以至于言羽在某一个瞬间会下意识地以为，顾淮琛的家里从来都没有过父母的，一直以来都只有他一个人。
朋友之间相处的时间久了，哪怕没有刻意提起过，也能旁敲侧击地了解到对方的家庭，可现在言羽却对顾淮琛的家庭一无所知，那么久只有一种可能，是顾淮琛可以隐瞒了。
既然顾淮琛选择了隐瞒，那么言羽也就不好再问，这也是为什么，最开始的时候，当知道顾淮琛会在休息的时候说梦话时，言羽的第一反应是替顾淮琛隐瞒。
“说实话，”言羽抿了抿嘴，看了眼窗外黑黢黢的夜色，轻声道，“说不好奇是假的。”
微风拂过输落叶的沙沙声从窗外传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雨后特有的泥土与草木的味道，与房间内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竟然让言羽觉得，消毒水的味道也不是那么难闻了。
不是正面回应顾淮琛的提问说“我很好奇”，而是自剖内心，向顾淮琛表明，“自己并非不好奇”。内心的好奇与否，和言羽会不会真的去刨根问底，并不是对等的。
言羽并不会否认内心的好奇，正相反，他想知道关于顾淮琛一切的一切的事情。但是他同时也会有足够的耐心，等待着顾淮琛将来把一切事情都亲自告诉自己。
自己当初也有很多不愿意向别人透露的事情，但是最终都会在顾淮琛的陪伴与等待下，慢慢地向顾淮琛袒露自己的心扉。
所以言羽愿意去等，也心甘情愿去等。
阴冷的深夜，言羽的指尖却不知为何出了点汗意，黏糊糊的，热热地在掌心晕开，像是有一点紧张。但言羽还是缓缓地抬起了眼眸，定定地望向顾淮琛的双眼，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眼神坚定道：“但是，我并不会去窥探你的任何隐私，等你准备好了的那一天，可以再慢慢告诉我一切。”
言羽想着，哪怕是一年，两年，三年五年，他都可以等得起。仔细算来，这已经是他和顾淮琛认识的第十一个年头了，等过段日子跨年了，就是第十二年了，两人从互相看不对眼，到现在都无话不谈，已经经历过太多太多了，三五年的时间，对于言羽来说，早已不算是什么了。
哪怕要等上十年，顾淮琛才能解开内心的那个疙瘩，那么对于言羽来说，也不过是从头再认识顾淮琛一遍。
这又有什么呢？
他们俩过去的十年不就是这样认识过来的吗？
言羽了解顾淮琛，顾淮琛总是表面上装得云淡风轻、闲庭自若，不管出了什么事情都会自己第一个上去扛，好像整个人浑身上下就没有一个弱点一样。
像这样完美无瑕的人，往往只是把真实的自己藏得更深更隐蔽罢了。像这样的人，想要打开心扉，也会花费比旁人多十倍百倍的努力才行，就像以前的言羽一样，把所有的一切都隐藏在嬉皮笑脸与玩世不恭之下。
他们俩太像了，相像到就像是同一个人不同的两面一样，相像到两人都是了解对方多于了解自己。
可是接下来顾淮琛所说的一句话，却超出了言羽所有的预料，让言羽愣在了原地，久久没有回话，而后轻轻地酸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