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天空像是被浓墨重彩的画笔染成了一片暗紫色，操场上的路灯亮得有些刺眼，在草皮操场的边缘投下了一片阴影。
顾淮琛静静地坐在那里，胳膊随意地搭在膝盖上，漆黑的眼瞳在暗色中闪烁着深邃的光。
他身上穿着的校服外套在初秋的夜晚中略显单薄，随着夜风轻轻飘动。顾淮琛眼神看向远方，略微有些飘渺，像是正在深思熟虑，又仿佛只是安静地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时刻。
言羽顺着顾淮琛的目光看去，不知道顾淮琛是在看操场后头那块，已经坐了三对小情侣的操场看台，还是只是随意地看向远方虚空中的一点。
看着看着，言羽差点就忘了，刚刚顾淮琛问他的话来。
言羽坐在顾淮琛身边，伸懒腰似的朝后面舒展了一下身子，而后收回胳膊，也和顾淮琛一样，随意地搭在自己的膝盖上。两人并肩坐着，夜风静静的，就像很多年以前言羽走丢的那个夜晚，夜色也是这样隐晦不明。
言羽张了张口，心中已经大概有了回答，想要打破这份安静的气氛。他侧目看着顾淮琛，欲言又止。
顾淮琛突然收回飘渺的眼神，落在言羽身上，他微微笑了笑，开口道：“终于想出答案来了？”
言羽点点头，把目光从顾淮琛的身上，落到远处的操场上，声音散在夜风里，有一些不太真切，回道：“从客观角度来看，我之前落下了那么多功课，绝对不是寻常人两周就能补上来的，吴主任也知道这点，所以才会故意这样刁难我……”
言羽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虽然我记忆力还不错，学习效率会比别人高上不少，但是一中是桐城最好的高中，称得上是强者如云，所以，综合种种因素来看，这次我能够考进年级前100的概率并不大，对吗？”
言羽学着顾淮琛往日的冷静思维，抛开自己的个人情绪，试着给分析出将来的成绩。
“所以，你没有主动问我考得怎么样，是不是也是因为，你心里也已经有了一个答案？”越往下说，言羽的声音就愈发小了起来，带着近乎冷酷的低沉。
而顾淮琛并没有急着回话，没有说对，也没有说不对，过了片刻，才轻轻地说了一句：“确实，我心里确实已经有了一个答案了。”
听到顾淮琛这样说，言羽的心愈发沉了下去。
直到顾淮琛接下来的话在言羽耳边响起——
“但是，你分析的过程中，缺少了最重要的一环，你知道是什么吗？”顾淮琛偏头看向言羽，轻轻笑了一下，即使在暮色四合的操场边，言羽依旧能清晰地看出，顾淮琛眸光中蕴藏着的温柔。
“是什么？”言羽只听到自己喃喃地这样问道。
“是你的努力。”顾淮琛认真地看着言羽的双眼，轻笑道。
听到这个答案，言羽微微一愣。
“我们朝夕相处了那么多天，我见过你早读时因为睡眠不足而打的哈欠，也见过你凌晨十二点时房间里露出的光亮，看过你对着一套卷子钻研上很长一段时间时认真的眼神，也见过你因为长时间握着笔手指上磨出来的薄茧，”顾淮琛的声音淡淡的，在有些微凉的夜风里，却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暖意，他侧过头对着言羽笑了一下，而后继续抬头看向远方的天空，继续道，“所以，我得出的的答案，与你所预想的答案，可能并不太一样。”
并不太一样……
言羽结合事实与自我情况而分析出的结论，是除非有奇迹发生，否则自己不可能在短短两周之内，从年级倒数第一一跃成为年级正数前100。
而顾淮琛的答案，却是他愿意相信奇迹存在的可能性，相信言羽的实力与努力，相信他这次一定能考出一个另所有人都满意的成绩。
言羽心里仿佛被柔软地塞了个满，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什么都没能说出。语言，在这个时候，已经不是必须的交流方式了。顾淮琛和言羽只是并肩静静地坐着，看向远方操场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便已经能知道对方的心意了。
顾淮琛看着言羽顿悟的表情，淡淡地笑了笑，他接着开口，声音在夜风中飘荡，带着一种难以言明的温柔：“言羽，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能力。”
“从来没有”这四个字，仿佛无声的惊雷似的，在言羽心底炸开。
如果这句话放在考试结束之前，言羽会相信，顾淮琛是在对自己的学习能力表示信任，但是现在考试已经结束了，顾淮琛已经没有必要，再因为这件事而去特意安慰言羽了，而“从来没有”，这个词便有了其他的含义。
“从来”，从哪里来？从什么时候来？
是考试开始前？还是言羽只剩下半个月时间复习的时候？是吴主任把言羽叫去办公室谈话时？还是……
更早一些的时候？
顾淮琛这句话说得太过暧昧不清，让言羽忍不住往深一点的地方幻想。
两人不知道在操场边坐了多久，但是已经久到，言羽愿意告诉顾淮琛多一点的、有关于他自己的事情了。
那件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都只有自己知道的，十一年前的往事。
“顾淮琛？”言羽依旧保持着抬头看向远方的姿势，轻轻地叫了顾淮琛一声。暮色不知何时已经渐渐退去，暗紫色的天空中闪烁着几颗明亮的星星，像极了那一天的晚上。
“嗯？”顾淮琛侧过头，看向言羽的双眼，神色轻松而宁静，带着温柔的笑意，问道：“怎么了？”
“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我不是桐城人，是后来才搬来桐城和我外婆一起生活的。”言羽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膝盖，抬起头时，微风吹过他略显稚嫩的脸庞，心中一种难以言明的情绪在夜色中扩散开来。
“我记得，”顾淮琛不知道言羽为什么突然会说这个，但是看向言羽突然有些严肃起来的神情，还是坐正了身子，微微点了点头，回答道，“和你母亲一起来的，我记的还对吗？”
“嗯。”言羽低低地“嗯”了一声，像是在肯定顾淮琛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