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羽莞尔一笑：“好呢，到时候不会忘记您最喜欢的鸡汤的。”
即使很长时间没有下过厨了，言羽依旧能记得外婆喜欢的饭菜和汤。
听到言羽这样说，外婆心中再次感动起来，慢腾腾地劝道：“不管你做什么外婆都爱吃，炖鸡汤太费功夫了，你要嫌麻烦就别做了，紫菜蛋花汤外婆也挺喜欢的。”
紫菜蛋花汤是言羽最喜欢的汤，言羽记得外婆的口味，而外婆也一直记得言羽的口味。
小的时候，言羽跟在母亲身边，那时候母亲还没脱离父亲的掌控，日子过得很艰难，手里也没有几个钱，提供不了言羽什么好吃的，就连母亲能烧的汤，都是最便宜简单的紫菜蛋花汤，那时言羽能吃到的唯一的荤腥，就是那道只有紫菜、蛋花和盐味的汤。
小时候的经历能够影响人的口味，即使许多年过去了，言羽喝过无数肉鲜味美的汤，依旧还是忘不掉那时候的紫菜蛋花汤，即使言羽知道，小时候的那碗汤其实并不怎么好喝，只是因为平常时根本吃不到什么好的，才会在对比之下爱上那碗平平无奇的汤。
如果让言羽能够穿越时空，从现在拿到过去自己喝过的那碗紫菜蛋花汤，言羽也一定会感叹，这玩意儿怎么那么难喝。可是现在言羽已经长大了，那种美味安心的感觉已经根深蒂固。
言羽再也无法尝到当年的那碗汤，而那碗汤也变成了言羽这辈子觉得最美味却再也尝不到的汤，就像是被赋予了死亡的一位初恋情人，即使他有百般不好，但只要再也得不到那个人了，那他就是心底永远的白月光朱砂痣。
一不小心地回想起了往事，言羽收回飘得很远的思绪，把腿上的书本合上，关心起了外婆的近况，继续和外婆问道：“您最近身体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的，有哪里不舒服的话一定要和我说，别自己一个人撑着。”
仔细算来，言羽上一次去看望外婆，还是一个月前，翘掉月考的那次。言羽平常一周会去医院两次，一次是周末时给外婆送些自己亲手烧的饭菜，一次是放学后顺路去医院看一眼，确认外婆身体无恙后再回家。
而距离言羽上一次去医院看望外婆，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虽然一直会和外婆的主治医师保持联系，但是这么长一段时间没看到外婆，言羽心里总觉得惴惴不安的不踏实。
每次和言羽通电话时，最后的话题一定会落到自己的病情上去，一想到言羽这么担心自己，外婆心里便欣慰又幸福。
但又想到言羽小小年纪，正是肆意追逐青春的时候，身边不仅没有家人呵护照顾，反而还要牵挂着病重的家人，像拖了个甩不掉的累赘似的，被迫成熟起来，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掐掉了花期，外婆心底便会涌起深深的愧疚自责来。
“我很好，医生说我的病情控制得越来越稳定了，你在外头不用担心我，多操心操心自己的身体，”外婆低声回道，把话题由自己的身体状况，转移到了对言羽的担心上，继续说道，“你自己一个人生活，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饭要按时吃，学习再累也不要老是熬夜，最近入秋天冷了，要记得加衣服，你冬天的厚衣服都放在柜子最下面的格子里，记得拿出来晒晒再穿，就不会有衣柜的樟脑丸味了……”
对于外婆的叮嘱，言羽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嗯”一声，表明自己已经把外婆的话记到心里了，让外婆不要操劳自己的事情。
两人都关心对方的身体胜过关心自己的身体，即使一个常年住院，一个胃病发作时会疼得满头冷汗。
外婆说完了自己对言羽的叮嘱，顿了片刻，而后才谈起，自己打这通电话真正的目的来，“小羽啊，今天的考试，你感觉怎么样啊？”
外婆向来知道言羽的脾气，自从中考前言羽母亲意外车祸离世，而中考后自己又因为意外病情加重住院了之后，言羽就再也没有在她面前提起学习上的事，一门心思只扑在了外婆的健康身上。
外婆知道，自己是言羽最后的亲人了，言羽亲眼见着自己的亲人一个个离开，最后剩下的外婆也风烛残年常年卧病在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病情加重去世，追随上言羽母亲的步伐。
言羽之前成绩一直很好，可自从那之后，便断崖式的下跌。外婆曾经担心是言羽受到的刺激太大，影响到了言羽的思维能力，后来才慢慢得知，只是言羽不愿意去学习，知道这件事后，外婆既松了一口气，心里又仿佛坠了个铅锤似的越发沉重了下去。
身体上的疾病可以治疗，可是心理上的问题，却无从治疗，外婆似乎知道病因，却又似乎什么都看不清楚，似乎明白言羽为什么不想学习，却又似乎什么都劝解不了。
再加上外婆自己的身体也一天比一天差，既然言羽的心思不在学习而在家人身上，那外婆也便只好尊重言羽的意愿，在生命的最后几年好好陪着言羽了。
听到外婆询问自己关于考试的事，言羽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那么抵触学习了，反而能够比较轻松地外婆开了个玩笑道：“感觉考得还行，听别人说今天下午的英语卷子还挺难的，但我没怎么感觉到就是了，可能我的水平还不够感知到卷子的难易程度？”
见到言羽心情开朗语气放松，外婆心里也安定了下来，柔声劝慰道：“那这次考完试之后，以后就不要再经常来医院看望我了吧，你升到了高二，以后学习越来越忙，就不用再特意抽出时间专门来看我了，我在医院里一切都好，医生护士都照顾着我呢。”
外婆的话说得很委婉，重点不在于言羽看望自己的频率上，而在于言羽的学习上。
外婆是在苦口婆心地劝言羽，不用太过担心自己的身体健康，毕竟自己已经没几年好活了，言羽应该把目光放到自己身上，放到更长远的未来上。既然言羽这次愿意学习，那么接下来的高中生涯，也就希望言羽凭着这股劲，继续重拾学习，一路往前看往前走。
言羽自然能听出外婆的话外之音，刚刚还微微笑着的嘴角，现在已经僵在脸上，而后慢慢绷成一条直线，言羽再开口时，语气不由得带上了些愠怒。这怒气不是冲着外婆，而是冲着言羽自己。
“您说什么呢，我当然是要多去看望您的，学习上的事情您就不用操心了，我会处理好的，您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言羽无声叹了口气，没有愠怒上半分钟，便又恢复了往日那副耐心的语气，劝道，“您就不用想着再我了，我有我自己的想法，这段时间我愿意好好考试是因为别的原因，而不是我改变了什么想法，等这次期中考完，我还是会和之前一样去看望您的，您在医院里好好听医生的话，安心接受治疗，后面会慢慢好起来了。”
说道最后，言羽的口吻甚至带上了一丝哀求：“院子里的花草都还在等着您回来呢，等您康复出院后，您再陪着我给院子四周种上向日葵，好不好？”
听到言羽说这些话，外婆的心里仿佛有一把刀在割似的，原本相出的那些说辞也全都说不出口了，浑浊的泪水悄然漫上了眼眶。
无声地抹掉了眼泪后，外婆重新换上一副开心的语气，劝道：“好好好，外婆不说了，外婆一定好好接受治疗尽早出院，好不好？”
电话那头的言羽说不出话来，只能低低地“嗯”了一声。
话到如此，外婆也不好再和言羽多说什么了，生怕因为自己的事影响到言羽明天考试的心情，只好又哄着说了些好听的话，叮嘱言羽照顾好自己，最后挂掉了电话。
低头看着手机屏幕里的通话记录，外婆艰难地挪动身子，伸出手把旁边桌子上一直摆着的那副相框拿在手里，细细地抚摸着。
相框里，是年幼的言羽，和那时尚且健康的外婆的合照。两人站在自家的郁郁葱葱的院子前面，言羽手里拿着一株准备种下的向日葵，粉雕玉琢的小脸蛋上写满了笑意。
而现在，当初那个单纯爱笑的孩子已经成长为了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人，仿佛脱胎换骨般变了个人似的。
外婆看着相框里的老照片，深深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