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第四种诱饵【完结】>第109章 逐鹿

  对面的邵揽余一直没说话,不紧不慢地饮茶,那双温润如海的淡眸,偶尔投来几道目光,仿佛能一眼看穿别人的心思。

  施有仪有些紧张,试探道:“……晚辈知道自己还不够格,但这次来,是真心想——”

  杯底碰撞上好的紫檀木,发出浑厚的一声闷响,打断了她的说辞。

  邵揽余好整以暇道:“施首领在位多年,建设无数,施家更是人才辈出,就算不从政也多的是出路,施小姐何必杞人忧天。”

  施有仪苦笑:“施家其他人有出路,可晚辈和弟弟阿灼没有。墙倒众人推,锦上添花是常有的事,雪中送炭却是难得一见,邵先生见多识广,哪会不懂这个道理。”

  身为施康年的亲生儿女,当初施康年手握大权万人之上时,他们不见得有多风光。

  然而如今施康年一朝失势,曾经那些天天上门来拜访的亲戚,一夜之间消失无踪,仿佛从不认识的陌生人,把他们当成瘟神一般有多远躲多远。

  还有一些阿谀奉承的小人,为了攀附新贵,一个个卖力地把他们往泥地里踩,好像双方有什么深仇大恨,大家都恨不得他们马上去死。

  施有仪说:“我和阿灼两个人,要不是为了照顾父亲,恐怕早就待不下去了。”

  提到施康年,邵揽余好似想起什么般,不痛不痒问:“施首领当初,真的是被段斯昂抓走的?”

  “我不知道,”施有仪眼眶微微湿润,说辞与曾经有出入,“虽然那天父亲向我透露了几句,他要去维冈,然后没多久就失踪了,我私以为是维冈的人带走了他,但后面越想越不对劲,等到父亲回来,我想问清楚发生了什么,可他已经说不出话也写不了字了。”

  “原来如此。”

  邵揽余略一颔首,没再追问下去,继而说起了另一件事。

  “利用政府官员贪污的事,向外界散播军饷物资出了问题的假消息,假装兵败城破,让维冈掉以轻心,最后与北图塔里应外合,甚至不惜火烧一座城,换取维冈全军覆灭在了金润口……我倒是很好奇,柏苏什么时候出了这样一位运筹帷幄的高人了?”

  施有仪的脑袋缓缓低下去,不消片刻,又重新抬起来,有些无奈道:“是我……”

  不待邵揽余接话,她立刻补充:“可这是情非得已,如果再继续拖下去,我父亲的病情就瞒不住了,到时候柏苏内乱,生灵涂炭,受苦受难的都是普通老百姓,有仪不愿看见那样惨烈的景象发生……实属无奈之举,还望邵先生谅解。”

  邵揽余思维并未被对方牵着走,一针见血指出:“你用了什么条件,让北图塔反水的?”

  谁知施有仪摇了摇头:“晚辈不敢做这样的决定,是他们主动找上门的。北图塔头领只提了一个要求,让段斯昂死在柏苏,可我并不知道,那天段斯昂为什么会出现在金润口。”

  邵揽余眼底闪过一抹暗色,面上八风不动。

  “既然施小姐如此有本事,邵某好像也帮不了你什么,求人不如求己,光靠你自己的能力,在柏苏照样能过得风生水起。”

  言罢,施有仪久久没言语。

  她单独坐在一面沙发上,面容虽疲惫,姿态却沉静而端庄。

  不过数十天而已,似乎与曾经那个以木讷胆小闻名的施家千金,完全判若两人。

  可若再深入观察,好像还是有着几分相似的地方,或许那是生长在骨子里的坚韧与隐忍,即使气质日渐改变,却仍旧能窥见些许内里的影子。

  两者渐渐结合在一起,变为了眼前鲜活灵动的女孩。

  施有仪说:“邵先生,我想要的不是风生水起,我想看见柏苏能有河清海晏、国泰民安的一日,谁做首领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接纳这个世界真正的和平。”

  ……

  管家将人送走后,等待许久的邵寂从房间出来,为邵揽余斟了一杯新鲜热茶。

  “大哥真相信她说的话?”

  邵揽余浅酌一口,嘴角噙了抹很淡的笑意:“相信和不相信,并不影响最终结果。”

  新首领选举,在各方势力争斗下,最后推出了一个实为荒诞的人选。

  这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准确来说,邵揽余插手了,秦一舟插手了,何家杨家也插手了,就连远在维冈的费慎,都掺和了一脚。

  除了岳家和那些为首领位争得头破血流的家族,其他无人不知,新首领不过是乱世里毫不起眼的牺牲品,一个迟早淹没于洪流之中的傀儡而已。

  柏苏政府就像是生了痼疾的久病之人,即便表面上看着安然无恙,可根子里早已被病菌浸入骨髓,发脓溃烂,无法治愈。

  一个长满阴暗触手的无底洞,哪怕拥明君上位,也抵挡不住人心险恶,到时只会更加难以收场。

  若想彻底根治,唯有自断臂膀刮骨疗伤。

  就如同陷于困境之人,一旦逼到了极限,釜底抽薪,反倒能有一线生机。

  所以施有仪是否真心不重要,带没带其他目的也无关紧要,邵揽余需要在这场集众人之力的布偶戏当中,安置一个负责打扫收尾的人。

  穷途末路的施家两姐弟,正合适不过。

  邵揽余阖上双眼假寐,淡淡开口:“这一场劫难,没人躲得过去,能不能侥幸存活,就看谁能得到救世主的眷顾了。”

  席未渊占领了三分之二的维冈后,果然如之前预料的那般,没再进行下一步行动。

  对于被费慎分走的另外三分之一,维冈政府也没有任何反应,仿佛从未发生过这回事,他们甚至在不久后,也像柏苏一样,颇为乐观地选举了新的首领。

  传闻那位首领姓徐,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男人,但只有极少一部分人知道,所谓的新首领其实就是席未渊。

  这部分人里自然包括邵揽余。

  只不过邵揽余没打算关注此事,维冈落入席未渊手中已成定局,对方做不做首领也没什么区别。

  倒是柏苏这边,尽管许多人对新首领颇有微词,但选举结果尘埃落定,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换人。

  而随着失守的三座城全部收回,柏苏的社会与经济生态,也在慢慢恢复如初。

  只除去被烧毁了大半的金润口,想要彻底恢复到从前那样,估计还得要个好几年。

  经济复苏,各个商业领域开始营业,大家也都忙碌了起来。

  邵揽余连轴转了快一个星期,每天都在加班加点处理工作,竟是比上个月战火纷飞时还要累。

  好不容完成部分企业规划,能稍微休息个一两天,结果邵家的军工集团,突然收到了一笔巨额订单。

  由于订单性质比较特殊,集团总裁没敢直接做决定,而是往上递交,通过秦一舟交给了邵揽余本人。

  当看见甲方后面跟着“忏摩”两个字时,邵揽余内心并不怎么意外,反倒有种司空见惯的感觉。

  毕竟军火武器这玩意儿,是非和平时期的必需品。

  没有哪个刽子手会嫌刀刃太锋利,武器当然是越先进越好。

  “这个席未渊,倒是挺有自信,都这种时候了,还敢找人来柏苏买货?”

  秦一舟兴味盎然点评了一句。

  然而他没想到,席未渊更自信的还在后头,订单发来第二天,对方的亲笔信就递到了邵揽余手里。

  略去信中一堆没意义的寒暄,提取中心思想,简化为一句话就是——

  我过几天要来息川城,想和你见个面顺便吃顿饭,你能赴约的话最好,不能来我直接上你家找你。

  邵揽余对此无甚反应,秦一舟倒先荒谬地笑了:“这人精神是不是有点问题,在柏苏息川城里,他还想对邵家玩威胁这一套?”

  前者神情平淡如故:“买卖不成仁义在,人家既然千里迢迢过来了,我们作为东道主,自然要好好招待一番。”

  邵揽余没回信,直接将订好的酒楼位置和时间,一起让人发了过去。

  日子稍纵即逝,几乎是转眼间,便到了约定好见面的那天。

  餐厅订在息川城南区,这一带是娱乐产业的风水宝地,形形色色的人都能碰到,鱼龙混杂环境安全性低,但若要办什么事,比较容易掩人耳目。

  席邵双方都很低调,各自只带了几个心腹,吃饭时也是单独两个人。

  这是两人第三次一块儿吃饭,席未渊没再坐在对面,位置离邵揽余很近,彼此中间只隔了一个座位。

  他举杯敬他:“阿时,感谢你的款待,今天的见面对我来说,将会成为这趟柏苏之行最愉快的开端。”

  邵揽余付之一笑,以茶代酒回敬对方,嘴里的话却不是那么客气。

  “席先生今时不同往日,肯赏脸来柏苏一趟,是柏苏的福气。”

  放下酒杯,席未渊语气无奈:“阿时,我说过,你不要跟我这样生疏,我有些伤心。”

  邵揽余好似没听见他后面那句话,桌上大理石转盘自动转了一圈,说:“你应该不记得柏苏的口味了,厨房做的都是这边特色菜,席先生尝尝看。”

  半晌,席未渊没动筷,声音不高不低说了一句:“我记得,以前的所有我都记得,你在的地方,我怎么会忘记。”

  仿佛只是为了感慨一下,没等邵揽余做出反应,他又很快恢复平常。

  优雅地夹了几道菜,品尝后夸道:“阿时推荐的果然不错。”

  邵揽余泰然自若:“席先生喜欢就好。”

  两人安安静静用餐,是如出一辙的涵养十足,若有不知情人来看,真会以为两人是在同一个屋檐下长大,毕竟某些细节习惯都惊为天人地相似。

  吃过一轮,席未渊用餐巾擦拭唇角,再度开启话茬,这次却是进入了真正的主题。

  “当拥有足够强大的实力后,才配谈合作两个字,否则实力悬殊太大,我们一般称之为乞讨——阿时还记得这句话吗?”

  他复述着曾经邵揽余说过的话,一字一句,问得好像十分认真。

  邵揽余没有半分不自在,从善如流:“当然。”

  席未渊抽出西装口袋里的手帕巾,慢条斯理擦了擦手,语气包含着从容的笃定。

  “那么现在,我够资格了吗?”

  他什么也没说,最简单的一句话却涵盖了所有。

  在场没谁是傻子,席未渊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他希望邵家能成为自己的助力,脱离柏苏与他站在同一边。

  再继续装傻毫无意义,邵揽余也不打算装傻,只是他没有立即开口,心中没来由的多了几分好笑。

  当初维科苏三区尚且维持着表面的平衡时,无人不视邵家为洪水猛兽,恨不得将他们置之死地。

  现今平衡彻底崩坏,局势动荡,邵家反倒成了香饽饽,谁都想来笼络了。

  饶是经历过许多风波,邵揽余仍是觉得有些可笑。

  心下思绪万千,面上照样维持着和善的神情,邵揽余有条不紊道:“邵家世代从商,讲究低成本高收益,企业招商之前,都会列出具体的招商计划,席先生不妨先说说自己的想法。”

  不同于前几次的模棱两可,今天的席未渊打开天窗说亮话,举手投足透露着满满的势在必得。

  “既然阿时这样说了,那我也不和你客套了。当今柏苏政府腐败无能,权力集中在了一群酒囊饭袋手里,能人无用不用能人,没个十几年,腐烂的深根是清除不干净的。最近刚上任的傀儡就不用提了,说说那位施小姐吧,施康年是个货真价实的废物,施小姐倒是令人刮目相看,火烧金润口,确实并非一般人能做到的,但也仅限于此了。

  “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阿时,你当真觉得施小姐和她父亲,能完全分割开来吗?谁又能保证,她一定不是冲着邵家基业去的?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那就是百分百的风险。柏苏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柏苏了,邵家没有义务去给他们兜底,是吗?”

  “至于科谟——”席未渊顿了顿,接着说,“科谟费家那个小子,野心不是一般大,也有些真本事在身,只可惜投错了胎,费家没有那个时间和能力去帮他完成宏图大业了,费兆兴现在……恐怕连自身都难保,毕竟最可怕的敌人,还是对自己有着充分了解的身边人,能不能守得住大权还是个问题。”

  席未渊缓缓喝了口水,眼皮微抬。

  “旧时代的辉煌,注定只能留在过去成为回忆,人最重要的是当下和未来。阿时觉得这份招商计划如何?”

  哪怕听见了有关费慎的事情,邵揽余依旧风平浪静。

  “生意场上最常见的就是竞争,比起别家的不足,我倒更想听听,席先生的竞争优势在哪?”

  席未渊说:“你在我这,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邵揽余欣然道:“愿闻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