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语, 追寻到自己想要的自由了吗?

  沈曼语有片刻怔忪,待反应过来这句话内蕴含的意思,悬在半空中的心, 在一刻恍然落到了实地上。

  正如苏夫人所说,身为父母,自己的女儿难道自己还能不了解吗?只是今天头一次打了个照面, 她就认出了沈曼语不是原主。

  她的模样如此笃定, 毫不意外。认出自己女儿身体内, 换了另一个灵魂,面对如此惊世骇俗的事儿,好像也不太吃惊。

  沈曼语从前猜测的, 告知原主的父母真相后,二人可能会以为她得了什么精神疾病, 看来是她低估了对方的承受能力。

  沈曼语怔怔望着她,声音有点沙哑, 认真道:“我原本想, 今天是您的生日, 小语应该也希望您今天可以过的开心快乐。所以一开始, 我没有选择直接向您坦白。我并不是有意隐瞒,还请您原谅我。”

  苏夫人一瞬不瞬望着她, 眼神哀伤, 她似乎看出沈曼语的紧张, 拉着她在会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她温柔道:“没关系的,无论结果是什么,这段时间我都已经想了无数次。最坏的结果我都考虑过了, 就目前来看, 宴秋还好好的, 看起来她的努力有所成效。”

  沈曼语身子一震,惊讶道:“原来连这件事情您也知道?”

  苏夫人嘴上说,她想要一个结果。可她不隐瞒,不追问的姿态,更像是逃避。

  她心中明显有了猜想,此时站在她面前的这具女儿的身体里面,住着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灵魂,这件事本身就指向她心中揣测的那个不详的结果。

  她紧紧握着沈曼语的手,目光仔细在她手腕上巡视一圈。原主的手腕内侧,有一只小小的、暗红色的心形记号,那是她与生俱来的红色胎记。

  沈曼语从原主那儿继承来了这具身体,这道胎记现在自然也在。

  但这个事实也像一盆冷水,浇灭了苏夫人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她别过头去,悄悄擦去自己眼角的泪水。沈曼语紧紧抿唇,递给她干净的纸巾。

  她伸手接过,勉强笑了一下,道了声谢:“是我失态了,真的太抱歉了。”

  眼泪如开闸的洪水,怎么擦也擦不干净。苏夫人眼眶通红,将纸巾按在自己眼角,干脆就不擦了。她问沈曼语道:“我听宴秋是这样叫你的,我可以跟着一起叫你曼曼吗?”

  她强忍着悲伤,还是努力温和笑着,尽量避免让自己的负面情绪影响到沈曼语。

  这份体贴的心思沈曼语感受到了,心口也是一阵酸楚。她低低道:“苏阿姨,当然可以。”

  苏夫人神情有点恍惚,她换了张新的纸巾,轻轻按了按眼角,竭力压制住声音中的哽咽:“曼曼,你可以听我讲讲,我们小语的故事吗?”

  “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太久太久了,除了你以外,我真不知道能给谁倾诉了。”

  沈曼语紧紧回握出她的手:“阿姨,您尽管讲,我虽然跟她交集不少,可对于她的过去,却半点都不了解。我也想听听她过去的人生。”

  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被人彻彻底底遗忘了自己的存在,才是一个人生命全部的终结。

  苏夫人不想原主悄无声息消失在这世界上,除了她们这些家人外,无人知晓她存在过的痕迹。

  而等到她垂垂老矣,记忆力衰退的那刻,这个世界上,可能就没有人记住她那么温柔可爱的女儿了。

  她要讲出来,要讲出来她的过去。要让更多人知道她的存在,让她永远存在于这个世界。

  她心绪紊乱,组织不出一个像样的逻辑,只能想到哪就说到哪。

  而她最先说出来的,自然是印象最深刻的那件事情:“小语十二岁的时候,还跟她的外公外婆一起住。”

  “我们是一家人,每次逢年节,都会过去跟她一起过。既是陪伴我的爸爸妈妈,也是怕小语心中难受,免得她觉得,我们喜欢养在身边的小玉,更胜过喜欢她这个孩子。”

  “小语从小到大,一直很懂事,也很听话。她虽然不是在我的身边长大,但我们经常见面。可能是孩子的天性使然,我对我这个母亲最为依赖。”

  她喃喃自语道:“那天,我一过去,她就把我独自拉到房间内,偷偷跟我说。”

  “妈妈,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噩梦......”

  当时才十二岁的原主满心惶恐,小鹿般清澈漂亮的眸子被泪水盈满。面对自己最信任的母亲,她颤抖着嗓音,对妈妈讲述完完整整讲述了,自己昨天晚上做的那个无比真实的噩梦。

  “有个坏人想害我,被一个很好看的大姐姐发现了。坏人还想继续对我动手,大姐姐为了阻拦她,开车追她。”

  “坏人的车被截停,大姐姐的车却被她撞下了桥。桥下是一条很深很急的河,大姐姐一掉进去,就再也看不见了。”

  十二岁小姑娘细细的嗓音震颤着,大滴大滴的眼泪掉了下来:“爸爸妈妈和姐姐来了,那位漂亮大姐姐的家人也来了。”

  “爸妈在和姐姐吵架,吵得很激烈。大姐姐的妈妈气得快要发疯,她按着姐姐的脑袋,要往地上砸。”

  梦中的场景太过真实,已经长大成人的苏雅玉性格半点没变,还是那副桀骜不驯的讨厌的模样。

  爸爸妈妈的面容也比现在更为成熟,更关键的是她的模样,也变成了自己长大后的样子。

  梦境和现实的被不知名的力量打破,小姑娘醒来的那一刻,恍惚间,甚至觉得那个可怕的梦境才是真正的现实。

  而他们现在身处的时间线里的宁静祥和,只是一戳就破的镜花水月。

  她既害怕又困惑,梦中的事情,好像真的是她未来要面对的危险。

  只是她不理解,如果那位漂亮大姐姐是因救她而死,大姐姐妈妈的愤怒,也应该是冲她来才对。为什么全程所有人,对她除了安慰关心以外,却默契地将她排出局外?

  为什么爸爸妈妈要和姐姐吵架?为什么大姐姐的妈妈,也要和姐姐吵架?姐姐当时并不在场,她做错了什么吗?

  彼时原主还小,苏夫人也只将这当成一个毫无逻辑的噩梦。

  等到原主做噩梦的次数越来越多,每次都是梦到,未来那位漂亮的大姐姐身死前后发生的故事。所有梦境完全能够串联到一起,严丝合缝,苏夫人不得不重视起此事。

  她带着原主找医生,她这样的无神论者,甚至也开始求助神佛玄学。人请了一个又一个,办法试了一个又一个,但都无济于事。

  小姑娘越来越沉默寡言,起初还会将梦境中的故事详细讲给妈妈听,到了后来,苏夫人再问起,她只会轻轻一笑。

  明明在笑,神情却不知为何显得有点悲伤。她轻描淡写道:“妈妈,我最近已经没有再做梦了。”

  苏夫人不是傻子,小姑娘还小,心思藏了事儿,面上自然会显露出来。况且从先前原主对她讲述的那些片段中,她也逐渐察觉到一些事实。

  太真实了,梦境中的方方面面,都与她们这些人的性格格外契合。如果真发生这样的事情,她们能够做出来的反应,一定就是梦境中展现出来的样子。

  真实到,仿佛那就是未来要发生的事情。

  可原主不想说。小姑娘看着内敛含蓄,实际上主见比姐姐苏雅玉都大。她决定了的事情,哪怕是父母也无法改变。

  苏夫人讲到这儿,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她深深喘了口气,缓了好一会儿,才又对面露担忧的沈曼语一笑,说:“我没事儿,真的没事儿。”

  “我自己的女儿的性格,我自己哪能不了解嘛。我能猜到她想做什么。”

  原主想要改变这场结局。

  花宴秋当时经常来苏家玩耍,只是原主在外公外婆那里,这么多年下来,两人还没有见过一次面。

  直到有次苏雅玉过来找她玩耍,大大咧咧拿着花宴秋和自己的合影跟她炫耀:“小语小语,快来康康我的好朋友!我是你姐姐,以后这家伙也是你姐姐了!”

  “这么多年,你们俩还一直没有见过面呢,等你下次回来家里,我就把这家伙也叫过来玩。姐妹的名分定下,她就得跟我一样护着你。她如果对你不好,我就打爆她的狗头!”

  原主一眼认出了照片上人的身份。虽然当时花宴秋的面容还没有完全张开,但那股清冷出尘的气质,与长大后的她如出一辙。

  照片上,苏雅玉死皮赖脸勾着她的肩膀,对着镜头比V,笑的活像一条没心没肺的傻狗。

  花宴秋则微微皱眉,她没看镜头,脸微侧向苏雅玉,手抬起一半,嫌弃地准备拍开她的爪子。

  原主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自然而然将照片塞进口袋里。

  她想,梦境中,这个大姐姐愿意拼上自己一条性命,不顾一切救她。是不是就是因为,她是真的将苏雅玉的妹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一般上心照顾?

  如果她们两人,自始至终不曾相识,如果她们只是陌路人,甚至是仇人。这个大好人,是不是就不会愿意来舍命救她了?

  原主年纪小,可她有属于小孩子的独有的狡黠。多年姐妹相处下来,她多少能把握住自己姐姐的脾气。

  她若无其事道:“怎么,你们俩吵了这么多年,姐姐准备对她认输低头了?我是你妹妹,你凭什么要把我让给她?”

  苏雅玉本就受不得激,跟花宴秋的关系又一直十分微妙。想了想,总觉得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她自己的妹妹,自己宠着就是,凭什么要给花宴秋那个混账家伙知道?

  难不成到时候,俩人比试的内容还要再多加一条,比谁更宠她的妹妹吗?这可是她的妹妹!亲妹妹!

  于是她成功被带偏了路,这么多年硬是守口如瓶,像巨龙守护自己珍藏的宝藏般,守护着自己有个妹妹的事实,从来没有给花宴秋露出过半点口风。

  起初原主和花宴秋没有见过面,纯粹是因为种种机缘巧合错过。到后面,就是原主主动进行的回避。

  她会在每次回家前,提前跟姐姐打探情况,苏雅玉也乐意配合,每次都故意支开花宴秋,不让她在自己家里见到妹妹。

  事情按部就班往下走,走到花宴秋投身娱乐圈,在里面逐渐闯出自己的名声。

  而原主也毕业了,被这么多年的梦境折磨的身心俱疲,梦中得到验证的事情越来越多。

  她眼睁睁看着父母和姐姐,乃至梦里的所有人,一步一步变成她熟悉的样子。一颗心不断往下坠,那点微弱的希望如风中摇晃的烛火,似乎下一刻就会随风湮灭。

  她想,是时候了,对吧?

  时间越来越近了,无论结果如何,她都要提前做好准备。

  她要和家里人决裂,要让他们不再喜欢自己这个女儿,这样,她们就不会为自己伤心难过。这些年的安稳日子好像是从上帝手里偷来的,她就算再舍不得下定决心,也到了该做决定的时候。

  而且,她还要让大姐姐讨厌她,厌恶她。最好,对她恨之入骨,断绝她任何一丝,愿意舍命救她的可能性。

  苏夫人捂住自己眼睛,眼泪浸透纸巾,从纸巾的边缘不断坠落,她颤抖道:“其实我知道小语为什么想要进入娱乐圈。”

  “她想要让更多人看到她,注意到她,她不想自己默默无闻离开,让她离开的痕迹,像一滴水融入大海般无声无息。”

  “她一直都是个内敛的孩子,和她的姐姐恰恰相反。小时候,她曾很困惑的问我,妈妈,我是不是应该像姐姐一样活泼外向,这样才是一个正常的孩子的模样吗?”

  “小玉从来都是人群中的焦点,所有人注意的中心。只要有她在场,朋友们都会一直关注她,忽略掉小语这个妹妹。”

  苏夫人的声音喑哑,她轻轻道:“我当时很惊讶,小语喜欢安静,她从来没有对姐姐的受欢迎程度表现出羡慕或不满,我以为她不在意这种事情。”

  “她其实确实也不在意,这就是她原原本本的性格。她只是在人生成长的阶段中,对自己产生了一点迷茫和困惑。”

  “我就跟她说,世界上有外向的人,就有内敛的人。就像世间有光明,必然也会有黑暗伴随。”

  “花不必学着旁的花是如何开花,更不用勉强自己长成其他花的模样。每朵花都是独一无二的,每朵花都有独属于自己的风采。”

  “我只希望她能痛痛快快活着,不必受到任何纷扰,不会感受到任何压力。她是一朵被家人用爱灌溉长大的小玫瑰,她不需要考虑什么现实问题。她只用迎风自由生长,痛快且肆意的活着。”

  沈曼语成了一个纯粹的倾听者,当然,她也知道,此时此刻,苏夫人不需要她的任何回应,她需要的只是她的安静聆听。

  苏夫人停顿片刻,朦胧的泪眼微抬,往窗户外面扫了一眼。她们都听到了苏雅玉的声音,苏雅玉和齐情妆也到了:“所以小玉她,甚至有点恨莫城。”

  “她现在就算做的再好,等她爸爸彻底将苏家的产业全都交到她手上时,她一个人分身乏术,难免力不从心。莫城不愿接手自己的责任,这一切沉重的东西,都要落到她深爱的妹妹身上。”

  沈曼语眉眼一动,提到莫城,她其实一直有个疑惑得不到解决。

  苏夫人看出了她的疑惑,了然道:“你是不是奇怪,莫城的生日,为什么与我的生日相同?”

  沈曼语轻轻点头。她原本还以为这只是个托词,是莫城委婉的表达。

  如果她是原主的话,自然知道莫城指的,其实是原主妈妈的生日。但方才她看到桌上有两个蛋糕,其中一个写的确实是莫城的名字。

  苏夫人解释道:“莫城是我一直资助的孩子,他是个好孩子,很有感恩之心。那时候他还小,没有钱,经常会给我送一些他自己认真做的手工。”

  “有年我生日的时候,他来给我送他做的礼物,小语看到他了,就对我说,她想要一个哥哥。”

  “她二叔二婶一直没有孩子,听了这话,又从我这儿得知莫城是个好的,就起了收养他的心思。莫城从前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哪天,在登记身份信息的时候,他决定将这个命运转折点,记为他的生日。”

  原来如此。

  苏夫人又道:“苏家枝繁叶茂,是个庞大的家族。早点因为利益纷争,其他几支和我们这一支结了仇,亲人不像亲人,反倒比仇人更像仇人。”

  “小语自小对这些不感兴趣,也不想和姐姐争,我们就定下小玉做这个继承人。”

  “二弟他们看中莫城的人品,宁愿培养一个没有苏家血脉的孩子,也不愿意将我们的东西便宜给苏家其他几支。我们都想让他以后做小玉的左膀右臂,将苏家交到小玉和他的手上。”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无奈道:“可莫城不愿。他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他一直觉得,我们资助他,又收养了他,这些年对他情深意重,给了他一个完美的家和倾尽一切的关爱。”

  “他想回报我们,他觉得自己不是亲生的孩子,不是正儿八经的苏家人,他更不能染指苏家的东西。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避嫌,很少接触苏家的产业。”

  “等到毕业之后,更是直接进入娱乐圈里,从零开始打拼自己的事业。”

  苏夫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轻轻道:“孩子们都长大了,都有自己的考虑了。站在他们的立场上,谁又能大义凛然的指责他们,说他们做错了呢?”

  他们都做出了遵从自己本心的选择,甚至,他们的选择可以说是站在大局观的角度,做出的最好的选择。谁都没有私心,但事情就是走到了这一步。

  莫城知恩图报,不愿让自己分割苏家的利益。哪怕这个选择意味着他身靠庞大的枝干,毅然决然从一颗种子开始,重新扎根发芽生长。就算要遭遇无数艰难险阻,辛苦打拼,他仍是选择了这样。

  苏雅玉认真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没有逃避过一丝半点。即使她从童年开始,就被庞大的事务扰乱自己的正常生活,在学校和公司之间辛苦奔波,她也坚持了下来。

  她这样努力,一力担负起所有的责任,就是希望自己妹妹可以像莫城一样,拥有一个开心快乐的童年。

  原主在夹缝中,通过梦境这一世界的bug,窥见了自己既定的未来。她在百般纠结过后,痛下决心,做出了自己能够做出的最好的挽回。

  他们谁都没有做错,以最理智、最无私的立场,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孩子们都长大了,有自己的路要走。大人们就是再无奈,除了几句规劝外,也无法干涉他们的人生抉择。

  苏夫人喃喃道:“其实小语进娱乐圈后,还联系过我。”

  她知道自己应该彻底和家里决裂,还是不舍,不忍伤家人的心。在齐情妆的劝说下,主动将自己关进了家人划出来的安全地带。

  可她努力和花宴秋作对,争风吃醋,试图让花宴秋对她厌恶至极的计划刚刚走完。《残桓》这个熟悉的剧本,以她未曾预想到的方式,通过景言卿的手直接送到她手上。

  她知晓这件事的时候,景言卿那边已经打通好了一切关系,事情早已尘埃落定。

  那天晚上,她一页页翻着梦境里熟悉的剧本,满心都是迷茫。在爱中长大的孩子,在遇到困难时,本能会选择向自己信任的家人倾诉。

  她给妈妈打去电话,无助道:“妈妈,我好像什么事情都无法解决。妈妈,我感觉我被困住了。”

  她语无伦次道:“我像一只被封在琥珀里的虫子,越挣扎,只会被树脂粘的越紧。妈妈,我该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事情变得更好?”

  苏夫人满心痛苦,任何一位母亲,在听到女儿被无形的压力压垮到这种程度时,都会升起难以抑制的绝望感。

  可她又能做什么呢?女儿从不跟她坦白,她也无能为力。除了陪她一起垂泪,默默度过这个漫长的深夜外,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第二天,女儿再打来电话时,昨夜的痛苦无助全然消失,她的语气俏皮轻快,对她说:“妈妈,我找到办法啦!妈妈,我要去追逐我自己想要的自由了。你会支持我吗?”

  从那个噩梦时开始,她就总是一副心事重重,活的很不快乐的模样。苏夫人已经很少听到过她用这样轻松愉快的口吻对自己说话。

  所以,哪怕她一颗心痛到快要碎裂,隐约中的不详预感在这一刻升到了顶峰。

  她多少猜到一点女儿的决心,却还是忍着钻心的痛苦,努力忍着泪,假作轻松道:“妈妈当然会支持你的任何决定,小语,妈妈永远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那头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有一声轻轻的啜泣。小姑娘紧跟着破涕为笑,郑重道:“妈妈,我爱你们。”

  苏夫人凝视着沈曼语的眼睛,她眼眶红的彻底,但还是努力露出一个笑来:“曼曼,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的小语,她得到自己想要的自由了吗?”

  沈曼语坐直身体,认认真真望着她,以前所未有的郑重态度,慎重回答这位母亲的问题:“小语得到了她想要的自由,褪去了身上的枷锁,她找到了她梦寐以求的解脱。”

  苏夫人眸中再一次涌出了泪水,这一次是带着喜悦的欢欣:“那就好,那就好。”

  说完这句话,她突然心有所感。在两人对面的镜子里,仿佛蒙尘已久的玻璃被人一点点擦除掉所有灰尘。原主的身影从模糊到清晰,逐渐展现在两人眼前。

  苏夫人猛地捂住嘴,骤然见到女儿的模样,震惊之余欢欣跃上心头,眼泪顷刻间夺眶而出。

  原主眉眼间挥散不去的哀愁终于褪去,剩下的只有孩童般的纯粹的欢欣。

  好像禁锢已久的枷锁被去除,也仿佛是冥冥之中存在的伟力,对她的怜悯同情,对她最后一次出现的赦免,这次她总算能开口说话了。

  她先唤了声妈妈,随即对沈曼语真挚道了声谢。

  这应当是最后的告别了吗?沈曼语想。

  不然,也不会与从前她出现的时候,只在镜子里现出自己的脑袋,只能以眼神示意,有口不能言的情况完全不同了。

  想来,这会是一场完美的告别呀~

  她悄无声息起身,没有耽搁母女两人的温存。转身轻轻合上房门,安静在门外等候。

  时间不知又过去了多久,她双手环胸,阖着眸子,安静倚着房门。再睁眼时,却乍然发现,花宴秋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她没有听见任何脚步声,一睁眼却看见她宛如神兵天降般,出现在自己面前。

  沈曼语惊讶道:“花花,你怎么来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们聊了好久,苏雅玉她们也来了,你们还没结束,我就顺便过来看一下。”

  她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忍不住摸了摸沈曼语的脸颊,担忧道:“你的心情好像有点难过,怎么了?因为不想回家,跟苏阿姨吵架了吗?”

  沈曼语蹭了蹭她的手指,轻轻横她一眼:“怎么可能嘛,她那么温柔的人,吵也吵不起来的吧。”

  花宴秋搂住她,轻轻在她眼角啄了一下,心疼道:“这么嘴硬干什么,明明眼睛都红了。”

  沈曼语将脸埋进她的颈窝里,嗅着她发丝的淡淡清香,不吭声了。

  她是有点难过,就好像自己从来没有拥有过亲情,所以究竟这种东西有与没有,有什么区别,又是什么滋味,她以前从来没有在意过。

  但她完完整整见证了原主和她家人之间真挚的感情,这其中蕴含着的深重的关爱,家人间对彼此的体贴尊重,毫无私心的关怀,可能是世间最纯粹的美妙东西。

  于是在这个过程中,她恍然间发现,自己的人生似乎真的缺了一角。这种先天性的东西,虚无缥缈的情感,是她再怎么努力,也永远奢求不了的东西。

  她弥补不了自己的缺憾,这种缺失掺杂进她的灵魂,她永远也寻不到东西来弥补。

  就在这一刻里,她突然对原主生出了一点羡慕。

  沈曼语不自觉搂紧了花宴秋,花宴秋知道她惯来嘴硬,看破不说破,像是安慰一只正因主人扣罐头威胁的难过的猫咪,轻轻抚摸她的后背。

  沈曼语安稳趴了一会儿,感觉越来越不对,背上的手逐渐往上,很快移到了她的脖颈。

  花宴秋轻轻捏着她之前用遮瑕遮住的红印,那些地方本就稍微泛红,有点微疼。她一触碰,瞬间泛起一阵火辣辣的疼意。

  沈曼语忍了又忍,眼看她的手又爬到自己侧脸,再也忍耐不住,恶从胆边生,猛地一扬脑袋。脑瓜子从下而上,给她来了记头槌。

  一声沉闷的碰撞声,还有两声控制不住的闷哼。沈曼语失了神智,冲动的举动造成的结果,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搞了个两败俱伤。

  她捂着嗡嗡响的脑瓜子,眼前甚至冒出金星,气急败坏道:“花宴秋,你......”

  花宴秋上下颚被她撞得磕到一起,差点没咬到自己的舌头,疼得眼角飙出生理性眼泪。

  又见沈曼语这个小混账不但不安慰她,还恶人先告状,活生生给她气笑了:“沈小狗!刚确定关系一天,你就想谋杀亲妻,做个快乐的小寡妇了?”

  一股气直直冲上沈曼语脑门,她气得跳脚,刚大声喊出:“寡妇就寡妇,寡妇多快乐啊!等你gg了,你的遗产全留给我,我也去找各种情人,争取给你戴的绿帽子比你坟边的草都多!”

  恰在此时,门吱呀一声推开,苏夫人满脸惊讶,看看沈曼语,又看看花宴秋,明显听清楚了两人刚才的对话。

  两人呼吸同时一窒,本能相互对看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震惊和慌乱。

  沈曼语焦急给她使眼色:你搞出来的麻烦!你快上啊!快去解决啊!

  花宴秋无比卑微:可那是你妈妈啊!我一个夺走她宝贝女儿的恶人,我哪敢正面面对丈母娘的怒火啊!

  两人面面相觑,视线都避开苏夫人的方向,谁都没敢去看苏夫人此刻的神情。

  沈曼语虽然明知这是原主的母亲,两人也都清楚彼此的身份,可不知为何,就是莫名心虚得紧。

  她下巴快垂到胸前了,牢牢盯着面前的地砖,仿佛要用视线将上面雕出一朵花来。

  花宴秋也噤若寒蝉,心虚难当,不敢吱声。

  两人齐齐低着脑袋,乖乖并在一起,完全就是刚做错事儿的小孩,被家长抓了个正着,严厉要求她们罚站的场面。

  虽然这位家长,本身是个很温柔的女人......摔!这样的想法也完全不能降低心中的恐慌啊。

  两人都没敢抬头,所以不知道苏夫人是什么表情,等苏夫人拉住沈曼语时,她看到的就是已经收拾好心情的苏夫人。

  她先是对沈曼语温和道:“曼曼,我还有几句话想和你聊聊。”

  沈曼语不明所以,本能点了点头。

  她这才又转身,对花宴秋歉然一笑:“宴秋,还得麻烦你多等片刻。”

  花宴秋下意识道:“阿姨,没关系,不用这么客气,咱们都是自己......”

  她这次真的咬住了舌头,钻心的疼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底,眼泪瞬间飚了出来。

  她眼角带泪,看着既委屈又可怜,含含糊糊道:“真的,您就别跟我客气了。”